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且说三人跑出三十余里。见前途高山阻路,上下仍是黑的,且喜路于风息,山上无什焦木,或许野烧至山而止。正走之间,筠玉忽然想起前事,唤住林、余二人道:“昨日遍地柳树,我就疑心已离万柳山场不远。今日遍地枯焦,柳树不见一株,要错过了才糟。”林、余二人被她提醒,也恐将路走岔。后一思量,顺路行来方向不差,屡次升高眺望,并无人烟,不似错过神气。三个都不愿再往回走这条穷路,互一计议,前山相隔不远,且到山顶看上一回再作计较,于是又往前赶。等到山上一看,山那边乱山杂沓,草木枯焦,仍和来路一般,到处都是野烧痕迹。细察地势,正是日前向蔡野神问路,所说通往云龙山的山径要道铁链山,又叫作野熊窝的方向路径,一点也没走错。再一看去路,无论翻山或是由山下绕过,都得经过乱山中一条里许长的夹谷,尽头处被两边排天峭壁遮住,看不见途径,谷径也与蔡氏夫妻之言相符。思量无计,只得下去探查。谷径甚狭,不能并驾,两边峭壁越往前越高,正料前面不知有多少崎岖险峻的山路,谁知两边峭壁到了尽头处,忽似刀切一般截断,谷径到此,稍向右曲一拐弯走出去,忽呈奇景。
迎面一峰孤立,正对谷口,将去路分成两条。左边一条挨近那些乱山,草木枯焦,一眼望过去都是黑的。右边一条乱石纵横,夹在孤峰崖壁之间,前行只数武,豁然开朗,土平地旷,草木丰茸,又是处处垂柳,因风飘拂,杂花乱开,五色缤纷,最奇怪是连日山行未见人迹,这广原前面=两旁林木繁茂,并列成行,中间却有一条直路,绝似人力所为,否则无此整齐。三人起初未听蔡野神说明,只说过山出谷便是正路,以前还有生蛮聚集。可以投宿,如今不知有未。不意生人未遇,却发现了岔道,两路分歧,各自东西,不知该走哪条为是。好生委决不下。
后来筠玉因又发现许多杨柳,颇符前言,便说:“锦囊开示期近,单真人既注时日,必有前知,这条路必离万柳山场不远。”林、余二人俱觉言之有理,只是后面还有多人未到,恐其走迷,意欲相候,等大家到齐同行。筠玉一心想早探得万柳山场下落,看广原最前面气象蓊郁,似有人家,急欲一知就里,执意先行。林璇近两日见余、毛二人神情落落,没有往日亲密,心中不解,见筠玉独行,余独没有言语,便说:“此地有人家也是生蛮一流,性极凶野。筠妹一人前往纵然无碍,到底势孤,再者一有变故,我们后面的还不知信,难为防备。既要先行,余大哥可跟了同去,一则多一个人相助,容易得手。设见势盛,也可分人急行归报,早作准备。我往山上等他们去。”筠玉虽然聪明,人却直性,当时决没想到林璇不与偕行,令余独守候众人,却令随往,别有心意,反倒高兴,催促余独快走。余独是怎么都可,随了便走。
林璇回向来路山顶上居高下望,待了一会,因被里许外山角挡住,望不见众人影子。默忆来路和众人脚程,尚不该到,又下山入谷。援上谷旁峭壁一看,毛、余业已没入茂林烟树之中,不见踪迹,知已去远,只得回转山顶。又待了半盏茶时,明知离人到尚早,左就枯立,心嫌前面山角遮住目光,不能及远,意欲赶回里许,越过山角去看。刚下山走出半里多路,快到前面山角,忽听山童惊叫之声,颇似雷行捷的口音,猛想起他是空手随行,莫非孤身赶来遇见蛇兽之类?心中一着急,朝前便跑。跑没几步,忽然瞥见雷行捷身上背着两个口袋,口内急喊怪叫,亡命一般从山角林木内转出,如飞奔来。一看他身后并无什蛇兽追逐,好生不解,方立定喝道:“小娃娃不跟大人一路走,乱跑乱叫啥子?”语声甫毕,猛又见山角后飞来一只怪鸟,翅如车轮,身子却与人一般无二,手里还拿着一块东西,飞得甚是迅速,晃眼工夫,便追到雷行捷头上。这时两下相距约有数十丈远近,看得逼真,上前相救万来不及。林璇喊声“不好”,取出囊中弩箭,往前一纵身照准怪鸟打去时,已自无及。
眼见雷行捷看怪鸟临近,反倒停了脚步,手拿一块东西往上一抛。怪鸟也不理他,仍往下扑,抓住雷行捷肩头上一个口袋冲霄便起。雷行捷见口袋被怪乌抓去,怪叫一声,纵身一把捞住口袋,往下奋力便扯。两下都是力猛,一下把口袋扯破一角,洒落下好些条块,把雷行捷跌了一跤,怪乌身上也中了林璇两枝连珠箭。等林璇拔出宝剑追将过去,行捷已纵将起来,抱住林璇双脚,大叫:“主人莫放雷电,放他走吧!”林璇见他和怪乌争持宛如儿戏一般,闻言好生奇怪。一停顿间,那怪鸟身中两箭并未落下,仍任高空回旋了一周,想是看出林璇宝剑银虹耀日,光芒电射,不大好惹,才拨转身,口发人声,怒吼连连,双手抱住口袋向谷那面飞去,瞬息不见。
林璇一看,地下散落着五六条熟肉块,雷行捷手上抛出去的也是一条熟腊肉,忙问遇鸟经过。才知雷行捷这孩子真个淘气已极。论他脚程,林璇等这一会,本该早到。他因苦追三人不见,觉得腹中饥饿,打开口袋,取了块肉来吃。吃时未就糌粑,吃得又多,口中渴极,想找水喝。好容易寻到一条溪涧,埋头下去急饮了几口,忽听有人在旁发笑。抬头一看,涧中怪石后闪过一个与他差不多高的小孩,身穿大红肚兜,手足皆戴金环,身后高出,好似背有两片东西,在那里踏水为戏,激得水花四溅,望着雷行捷发笑不已。雷行捷见那小孩通体赤露,现出一身雪也似白的皮肤,头上秀发披肩,当中梳起一个抓髻,玉齿朱唇,一双风目又黑又亮。他生长缠藤寨人窟穴,几曾见过这等美秀清灵的人物,打心里一喜欢,连用土语喊了两声。小孩好似不懂,对他摇了摇头。行捷不舍,又改新学会的汉语,连喊带招手。小孩意似懂得,水中一起身,便到了跟前轻轻落下。
雷行捷见他纵起时,背后背的两片东西似乎耸动了两下,当时急于和小孩问话,也没注意,仍用汉语间道:“我们走了好多天不见一人,你家住哪里?我和你交个小伴儿好么?”那小孩汉语竟甚流利,脱口答道:“我家住在前面山场上。你有什么本事,怎敢一人走道?”雷行捷哈哈笑道:“我们本事大着呢!我的主人又会打雷又会放电,连妖怪都能打死,怕啥子?你也一个人,怎的敢走?”说完,满以为小孩定有话回答,谁知小孩意似后悔,又似恼着雷行捷口出大言,更不再吐只字,只拿手向雷行捷肩上一指,意似问他袋中何物。雷行捷便取了一块鹿脯与他。那风干鹿肉乃金花娘特制美味,与寻常制法不同,味绝鲜美,小孩子虽小,食量却大,又是第一次吃到这等美味,斤来重一块鹿脯吃完,不住点头,笑容满面,又向雷行捷索讨。雷行捷见他吃得甚多,取一块自吃,又递了他一块。小孩接过手去,吃完又索。
雷行捷见他贪得无厌,专索鹿脯一样,恐给多了主人见怪,不肯再给。小孩竟不问青红皂白,伸手便夺。雷行捷自然不服,侧身迎面照准小孩胸膛便是一掌。小孩生小无人敢惹,骤出不意,雷行捷力气又大,如换常人早已支持不住,小孩虽未受伤,也被打出一丈多远,雷行捷心中仍是爱他,见被自己打中,方自后悔,想奔过去扶时,不料小孩倏地叫了一声,身后两片东西由合而分,展将开来,乃是两片肉翅,微一展动,便离地飞起。雷行捷当是遇到妖怪,大吃一惊,不敢逗留,拔步便跑,小孩自然不舍。雷行捷闻得头上风声,偶一回望,小孩已横翼追来,快要临近。一时着急,便将手中那块未吃完的鹿脯朝他抛去。小孩伸手接个正着,得肉之后不再追赶,径往斜刺里飞落,享受去了。
雷行捷惊魂乍定,加急前奔,心恐小孩吃完再追,又取了块鹿脯拿在手内,另手拾起一块石头,以备应急之用,边跑边往回看,果然小孩又从后面摩空而来,跑近山角便被追上。这次小孩竟口吐人言,非要他打雷放电,不然便将一口袋肉给留下,只一块不要。雷行捷因三位主人不见影子,相离春桃等入又远,人单势孤,一着急回手打了小孩一石于、吃小孩一手接去扔落,说:“你还敢打我,再不听话,连你也捉去给狗吃!”雷行捷没有听清,吓得山嚷怪叫,又不舍将全袋给他,且喜山角下尽是些烧焦了的密林,连忙纵身跃进,亡命飞逃。小孩见槎枒阻碍,无法下手,便在空中跟着,知雷行捷力气不在自己以下,取胜全凭一只肉翅,平地交手尚难讨好,何况林内,恐他藏在林内不好下手,故意放慢了些。雷行捷见小孩不肯入林,好生得意,以为顺着林跑便可无碍,不料焦林只有山角前一片,过此便无,方自焦急,一眼望见前面来了林璇,不由惊喜交集,慌不迭地迎上前去。小孩早在空中尾随,见他一出林,急飞过去,往下便扑。林璇相隔尚远,雷行捷忙中无计,仍然欲以鹿脯缓敌之汁。小孩偏要定了他那袋整的抓起便飞,身中两箭而去。
事后林璇间知经过,暗忖:竟有这等天生异人。听小孩所说家住山场,虽未说出万柳,也颇相近,按他说话吃肉神情,决非怪物。早知如此,不该伤他两箭,万一与锦囊所说那人有什瓜葛,岂不大糟!幸喜不曾放起仙剑,那两支又非毒箭,就这样已生波澜,但愿小孩与那人无关才好。当下斥责了雷行捷几句。时已交到未未,觉得腹饥,将熟肉、糌粑吃了一些,想起毛、余二人俱未进食,前行不知真有人家无有。恐雷行捷又去生事,不便命他追送,后面的人又未到,心悬两地。好容易盼到春桃等七人抬了杨氏父女狼狼狈狈赶来,虽然遍体尘污,还算一路平安未有事故。林璇见众人饥瘦交加,一问溪流甚近,索性命众歇息饮食。七人各去溪涧中洗面更衣,扫去山兜行囊上污尘,再行进发。隔有半个多时辰,俱已毕事。众人餐浴之后,重又振作精神,出谷往前赶去。
一进广场,走了不远,见四外山岚拥翠,俱在阴处,循大路穿出一片桃林,风景愈佳,山环水抱,到处都有溪流萦带,道旁杨柳大均数抱,垂丝密密,迎风飘拂,中杂桑竹桃李之属,遥望最前面一大片尽是杨柳,恰似涌起千顷绿云,轻烟笼行,衬以沿途碧草成茵,山花匝地,宛如锦绣铺成,不觉尘襟一法,心神俱朗。丹妹见状,忙请老父坐起,一路观赏,仿佛人在山阴,应接不暇。正在互相观赏,忽见清溪阻路,道忽右转。林璇见地下白沙中偶有余、毛二人足印,知未越溪而过,便命人沿溪走去。方自奇怪,那片柳林在溪的对面,二人为何不越溪直走?忽听碧娃笑喊道:“林姊姊!你看水里飘来一片胡麻饭,我们似刘晨、阮肇到天台了。”林璇低头一看,乃是顺着上流头飘过来的几片菜叶,哪里有什么刘阮奇遇?心正笑碧娃淘气,又听丹蛛喊道:“林姊姊!你看那芥菜叶不是野生的,前面还真许有人呢!”一言未了,林璇已望见前面溪回路转,柳荫之下现出一座石桥,其长约有两丈,桥上设有万字朱栏,桥下还有一只小船。妙在船中无人,双桨风横,孤舟自荡,溪水潺潺,激石成韵,越觉身入画境,清丽已极。这一来断定当地不特有人,而且还是高人隐士,决非生蛮野番之流,否则纵有这等天然佳景,也被山民闹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