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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时又是善走,他还挽留过。你怎么有这等上好门路不去钻营,来这边远地方依人则甚?他现颇留意人才,尤其是念旧,你如因相别数年不便出面,我写信禀安时定当为你先容,是义不容辞的了。”人家说的是好话,他却听了句句刺耳,句句痛心。明是仇人当年为想夺取他那多年血汗,做得异常机密巧妙,连美人计都用侄女出马,如生有女儿,许还用自己的亲生呢!所以除泉司外,连有限几个局中亲信也只知奉命而行各做各的,和木人一般牵上牵下,未必尽知底细,休说这是些不大红的同事了。知那知府人极固执,又有两分血气,好管闲事,拦决拦他不住。他是仇人嫡党,明告又所不能,早晚信中一道及,仇人正是炙手可热,权倾朝野之际。当初不要命,一则为了仇报得长些,使自己失志痛心,穷困落魄,全家流离而死)二则为了他本人的利益与官事,并非有什恻隐之心,如若知道自己在此享福受人敬仰,决不甘休。自己年已近了衰老,被他害死倒也罢了,就怕不死不活,再受他一次挟制煎迫,那就太冤苦奇惨了。越想越害怕,一面力求那知府,说自己无心闻达,只为衣食奔走四方,将军于己有知遇之感,改名避地便为恐受别的东家征聘,无计推却,信中千万不可提及只字。知府虽然答应,看去颇为勉强。
正自疑心生暗鬼、魂梦均惊之际,恰巧将军又报了丁。心想这多年因为前财荡然,越发心辣手狠,单是山民手里得来的沙金就将近好几千两,论资财虽不及早年一半,回家做富翁享福也就够了,定是前生该了仇人的孽债,所以多年用尽心机无计奈何,再不乘机急流勇退,又无幸免之理了。当下打点好主意,先示与将军同进退,辞却别家挽留,他数年所得早已暗中运回家中,函嘱岳家内兄:自己在外发了大财,但是旧日仇人势盛,恐有不便,除重谢岳家一笔好银子外,请他即速将自己全家密迁邻省改了姓名,等衣锦归来再行团聚,另有重谢。这时只新得的一担多金沙和数千两现银,余下多是珠宝,不难暗中随身携带,立即打点归程。
他如和那将军一路走,也可无事,一则作贼心虚恐人看破,二则报仇心切。行前忽听人道及蔡野神夫妻的威名义气,想便道相机接纳,反正有钱有势,除请了封条和将军托沿途地方官照拂外,又用重金聘了省城从未失过事的第一家镖局中的头等镖师数人押运护送,讲明不走驿路官站,径由铁洞山区里经过。也是活该送死,那家镖主为人倔强,自持武勇,名头高大,未出过事,先也曾护送大帮采办荒金生药的商人打这条险路经过。自从出了孽龙,商旅绝迹,无人敢走,他那镖局却未遇上过一回。他原和蔡氏夫妻有交情,久已想命人探看路径,未得其便,又加生意大忙无空,耽延下来。一心以为一个山民,并非真龙,人们就怕到这步胆小田地!本打算几时召集徒众前去除却,为镖行添点威望,一听客人要打此道走,恰巧手下又新添了两个能手,正是机会,立即应允。
贾本治素来做事细心,一丝不漏,何况又当洗手之时,性命钱财的关连,自免不了逢人打听道途。刚把镖局定妥,因这条路需穿行云岭山脉,经过数千里的丛莽密菁,沿途尽是层峦叠嶂、峻扳危坡,道极险巘,更有三凶之害,多年无人敢走,还多出了一倍的保镖费用。等到隔不几天就要上路,忽又从城外市集上听见两个昔年曾经相助汉人采药去过的山民说起铁锅冲孽龙拉拉简直和魔鬼凶神一样,厉害无比,人遇到他,立时被他抓起,活生生撕裂开来嚼吃,休想活命!以前不出山,难得遇上,还可偷偷碰各人点子的高矮。近几年越来越凶,休说打他那一带通过,并且常时出山,在邻山各处墟寨集中好杀掳掠,因他本人和手下个个凶神恶煞,一身逆鳞刀斫箭射不入,无论多少人想尽许多方法都奈何他不得。听说他和三凶中的蔡野神还联了姻亲,益发凶焰可怕,叫人闻名丧胆,渐渐闹得邻山诸墟寨的土著纷纷弃家逃移,千百里方圆不见人烟等语。
贾本治先一听很着慌,忙把那几个护送的各镖师请来商量,颇有改道之意。偏那几个镖师命该遭劫,艺高气盛,又在镖局主人面前告了奋勇,异口同声力说不足为虑。并说蔡野神夫妻武艺高强,手下有好几千铁洞山民,俱经他夫妻多年训练,威震云岭,和镖局曾有深交。以前每打他那里经过,不问绕路与否,必与他送去许多山民心爱的礼物,并在他寨中住上几日才走,走时他必以山中出产的珍贵药材和荒金翠玉之类为赠,两下处得再好没有。近几年因道路传言出了孽龙拉拉,商旅裹足,镖局每年在这一条路上也少了若干生意,路远险阻,加上镖局事忙,才有好几年没和他来往。究其实也只是谣传,并没听有实在的人出过什事,况且客商信息都相通的,凡是做边山采药采金生意、穿行寨子的老客,至不济多少总会一点子武艺,通晓山情土语,无论孽龙多凶,决不致一走那里过就都被他斩尽杀绝,这些年时无一人逃得性命的。敝镖主去年因听谣言日盛,知道官府对这类事有了苦主尚且不问,没有更不必谈,早有意想派人前往探个虚实,未得其便。这次尊客荣归,照我们镖局江湖上的名头和情面。只在前载上插一杆镖旗,派上一名伙计,至多再有一位保镖的弟兄,便可无事。也因其不可理喻,谣言大多,好汉打不过人多,不可不加小心,所以将我等几个久走江湖的破例都派了出来。原准备他如晓事便罢,稍有不合便杀了他,为行旅除害,替镖局争光。请想客人性命资财固是要紧,敝镖局多少年来的名头,挣到目前却也是不容易。我们遇上扎手的事,宁舍性命也不肯丢人舍脸,把英名丧失了的。即使万一不济,孽龙拉拉所在之处闻与铁洞只三数十里远近,分派一人前去求援也来得及,这都是必无之事。孽龙拉拉不过身长力大长于爬山而已,并不会什武艺,如说刀箭不入,身上必有致命一处,一望便知。我等全带有见血封喉的毒药暗器,常言十个力夯打不过一个行家,必占上风无疑。山民打胜不打败,头子一死立时瓦解。如见不行,我们都去送命不成!
贾本治一听道理全对,心想偌大名的镖局,难道单在自己身上出事不成?即使不幸,所失财物仍可向镖局索还。从此路走以及雇人保镖等详情,家信已然早发出去,只要自己不受危难,别的全不用操心了。自古以来,凡是深仇大恨,没有不是受尽艰危辛苦才能报的。难得听说有这样有血性的尚义英雄,再如错过,转眼都届暮年,自己不死,仇人也得了善终了。至多不过路上受点辛苦,能算什么!尤妙的是一遇到蔡野神夫妻,前去便是出山坦途,凭自己的能言善辩,生平凡是初遇的人,一席话后无不立成知己,只要遇上,决不会说他不动。那孽龙拉拉虽然凶恶,可是这等野人最是心直粗呆,这几年也不知巧使利用了多少,从无失败。仗这几个名镖师的武力和自己的口才,弄巧还能将他也连带降服使为己用呢。只可惜他生得高大凶恶,江南人烟稠密,无法隐匿,再要亲带入京,容易惊人耳目,恐怕弄巧成拙,不如蔡野神本是汉人,只须心机用到,便可遣其自往,凡百无忧。否则用山民去做那博浪之椎,即使被人擒住,他言语不通,连想供出主谋部不能够,岂非绝妙的刺客么?蔡氏夫妻与镖局是多年深交,事极必能为助。真要和孽龙是姻亲,更无足为虑了。
否则改走官道驿路与崇将军同行,沿途迎送的官府大多,难保其中没有仇人的耳目。如是单走,一个幕宾回家,请了有名镖师保着许多车红货,也是不妥。崇将军动身在前,自己虽曾持有他的阴私,因尚感他难中相救之德,又鉴于前车之失,时机未到,他倒丁了忧,对他个人尚还没有公然挟制,并且代他做了不少的事,各分了好些赃财。这次表面上不同进退,留于好情面在,他哪知自己的难处,必向沿途官府请托照应。他一个皇室宗亲,只是报丁,并非因过,圣眷独隆,官府势必如此已结,迎送延款,一出云南境,路上就有两县一府是当年的熟人,见面必还认得,如学尹邢逊面,不定要费多少事!而且他们极善居官,决难逃他们的耳目。思维再四,只有照原定的路走最好。
为求万全,又耽延了两天,找了一个熟习各种山情土语的老山民,许以重酬,带作随从通事。另外打听蔡野神夫妻心爱和需要的东西,办了两大挑极丰盛的礼物。知道山民喜爱汉人穿的华丽服饰,偷愉又背了镖师给孽龙备办了一份礼物,除一些吃食玩好,单花衣连整匹带制就的也够有一大挑。好在这些东西多半出于历年东家和各官府的馈赠与行时的程仪,自己只悄略为添补一些不值钱的东西,如针剪丝线盐茶绒球红布糖食之类,这都是历年为虎作伥,惨洗各地土著,就经验所得山民的习尚爱嗜,以备事急时献与孽龙求免赎命之用。对于镖师,更是敬礼优崇,无微不至。为避当地人的耳目,所有行囊资财都在前好些天请镖师在城外前途远处客店中押了镖车相候,每日陆续偷运出去。一切停当,才带了那只相依如命的考篮、两件随身箱筐行李和那老人与一名健仆,择一大吉之日启行。当地官府僚友送别的自不在少,出城之后,有的还要远送,他再三坚辞方行罢手。
走不数里将从驿路走向去云岭的岔道,忽见道旁一男一女两个小孩,大的只十六六岁,女的看去还不足十岁,麻衣麻冠哀哀痛哭而来,各穿一双破草鞋,帮披粗麻布,看去好似穷家人的子女。男孩肩上扛着一根断了的铁锹,两手指甲大半翻落,血迹淋漓,女孩两眼红肿如桃,俱都嗓音暗哑,周身血泪纵横,泥污狼藉,孝服已成了灰黑色。正走到迎面,女孩忽然号得一声“妈呀”便即晕倒,横卧在地。为了抄近路走,经行之处是条田岸,厌不过二尺,他坐的轿子在前,恰巧拦住去路。那男孩见女孩一倒地,一边上来扶救,口里哀声哭喊:“大老爷救命!这是我的八岁妹子。因我母亲被人害死,大娘又将我兄妹从孝堂里赶将出来,要将我妈尸灵焚化。是我兄妹二人再三哭求,只把我妈灵棺抬走,决不再登大伯家门,才抬到荒山里去,丢下不管。我兄妹二人衣无一件,穿着这身孝服,不能向人家门上乞讨,又恐山狼吃了尸灵,只得捡些野果嫩叶充饥。用手做坟,眼看快成,手指甲却扒翻了,疼痛难忍,跑出来数十里路,好容易才讨到这柄断铁锹,只是我兄妹肚内无食已一天多了,我妹妹口心还热,并没有死,只是饿急晕倒。大老爷后面挑子上有的是吃盒,求大老爷发点善心,赏给我妹子一点吃食救命吧!”
那男孩正不住口地哭诉,那贾本治满想择了大吉之日动身,诸事顺遂,不料才一上路便遇见两个孝子,已是满肚子的没好气,偏巧一个女孩又晕死在他面前,男孩又拦轿哭诉,要他吃的,越觉丧气,不由大怒,喝骂:“轿夫混账!为何不走?理这小狗则甚!”一面又命轿后跟随的健仆过来轰他。
西南诸边省民情善直,风俗淳厚,那轿夫见他兄妹哭诉可怜,以为轿中人必发恻隐,一听恶声怒骂,又知他是个下任的师爷,便冷笑一声道:“老爷倒说得好!当老爷的不行善,我们还行善么?无奈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