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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宗扬一惊:“你是说宋主要收拾老贾?”
“大有可能,不过此事未必能扳倒贾师宪,札子里还是留些分寸。真正冲在最前头的反而是梁党。”
秦桧敲着另几份札子道:“梁师成想取贾师宪而代之。”
贾师宪倒台是注定的结局,但想取而代之的梁师成好象没有如愿以偿。
高俅这个铁杆帝党只在札子里不闲不淡地扯了几句,看来老贾这次还倒不了台。
程宗扬并没有把宋国朝廷的纷争放在心上,但有些事总在意想不到的时候发次日是程宗扬抵达临安的第十一天,廖群玉天一亮就赶到梵天寺。
“陛下有旨——宣工部屯田司员外郎程宗扬入宫觐见。钦此!”
程宗扬正在漱口,愣了半晌才一口咽下,“我不用摆香案,跪下接旨?”
“来不及了!快走!快走!”
廖群玉路上才解释,宋主昨晚召贾师宪入对,询问纸币的始末,贾师宪细陈原委,半夜才出来。
谁知宋主当晚便派内侍召见程员外。程宗扬在城中的住处早已人去屋空,内侍找到天亮,没办法才找到太师府。廖群玉接到消息就赶紧来了。
“陛下召见我,是为了钞法?”
“我也不知道。”
廖群玉又补充一句,“贾相爷也不知道。”
程宗扬左思右想,总不会是自己漏了底细吧?宋主听说自己和岳鸟人旧部有联系,召自己入宫开刀问斩……或者是因为自己吃了梦娘的豆腐,宋主要为他的奶妈报仇?
廖群玉见他脸色微变,以为他心下紧张,劝慰道:“不必拘谨,到了陛下面前,有一说一便是。”
我若真的有一说一,别说我今天出不了大内,你们贾太师也要倒大霉。
“多谢廖兄,”
程宗扬哈哈一笑,“我这会儿好多了。”
临安内城向南一直扩展到凤凰岭,城中是各部官署,太尉府也在其中,再往里才是宋主所居的大内。从梵天寺下山,经内城进入大内,反而比城中更方便一些。
临安大内比起建康晋宫也不遑多让,城墙上,成群的禁军如标枪般挺立着,衣甲鲜明,气势威严。宫中古木森森,一眼望不到边际。
廖群玉未奉诏,无法入内,在宫门前就停下脚步,一名小黄门领着程宗扬穿过重重门禁,朝内宫走去。
那小黄门一开始像锅嘴葫芦一样,埋头带路,一言不发。
程宗扬瞧着周围无人,几枚金铢悄悄塞过去,小黄门立刻变得知无不言、言无不尽,甚至连宋主亲手在白屏风上写下“江州群寇”的事都说出来。
不愧是宋主身边的耳目,这情报比高俅还来得真切。
程宗扬道:“陛下的意思是要接着打下去?”
“这个咱家……咳咳……”
程宗扬又塞了几枚金铢,悄声道:“我是工部的官,一会儿陛下召见,万一问起这事,我心里先有个谱。”
小黄门笑逐颜开。“你问对人了,这事还真就我童贯清楚:”
程宗扬耳朵嗡的一声。童……贯……原来你在这儿等我!
贾师宪、高俅、梁师成、童贯、夏用和,再加上秦桧——宋国此时朝野算得上是群奸毕集。一等一的国力却在六朝混得最惨,倾国之力打不下小小一个江州,不是没原因的。
这一走神,后面几句没听清,等程宗扬定下神来,只听还幼齿的童贯说道:“可贾相爷非要打,陛下争不过相爷,只好答应了。再后来吧,三川口、好水川、定川寨,这一连串的败仗下来,陛下急了,虎翼军什么的都是陛下亲自下诏调往江州的。咱家瞧着,陛下现在是主战的……”
听来宋主一开始不同意出兵,打急了才发狠,符合他年轻人的性格。
不过程宗扬总觉得有些蹊跷,联想到宋主和梦娘的关系,会不会是黑魔海放出梦娘在江州的风声,也被宋主听到了?
程宗扬试探道:“听说陛下的奶妈……”
童贯一愕:“没听说陛下有奶妈啊?”
程宗扬心头剧震:难道高俅在撒谎?
他还想再问,但小黄门领着自己来到一座大殿前。程宗扬只好匆匆道:“在下姓程,改日请公公喝茶,一定请童公公赏脸!”
童贯现在只是宫内一个不起眼的小内侍,见程宗扬这样客气,顿时笑得见牙不见眼。
“好说!好说!程员外请。”
说着他附在程宗扬耳边道:“御座前正数第九块金砖——下面掏空的,磕头梆梆响!”
程宗扬小心翼翼地踏进大殿,好在廖群玉在路上匆忙教他一些宫廷规矩,什么多磕头少说话;眼睛盯着脚尖,别抬头看陛下;告退的时候别转身用后背冲着陛下,老老实实倒退着出殿门……一套礼仪照做下来,总算没出什么岔子。尤其是童贯指点的那块金砖,果然是梆梆的响。
一个清亮的声音响起:“你是现任的客卿,工部屯田司员外郎程宗扬?”
听声音,这位宋主的年纪并不大。岳鸟人在十五年前出事的时候,宋主只是个七、八岁的小儿,再加上宋国习俗的虚岁,宋主的实足年龄恐怕比程宗扬小五、六岁,也就是二十岁上下。
不过宋主问完,程宗扬才想起来,应该是自己报官职姓名。宋主似乎等了半夜,心里正急,不等自己开口就先问出来。
“臣正是。”
“纸币是你的主意?”
这个问题,一般人回答时都会往贾师宪身上推,免得出事没一个垫背的。
但程宗扬巴不得把功劳都抢过来,当下不客气:“正是臣的主意。”
“且仔细说说。”
程宗扬打起精神,将纸币的发行、使用、兑换仔细说了一遍。
“这么说来,你是拿出自家财产,先垫付三百万金铢的赋税,由户部支取使用?”
“陛下英明!”
宋主站起身来,在御座前走了几步。
程宗扬按规矩无法抬头,只能悄悄瞧着宋主的靴子尖,琢磨这位宋主是宋朝哪位帝王?
绣着龙纹的靴子停下来,宋主道:“除去本金,你自出家产,垫付二百六十万金铢,有什么好处吗?”
程宗扬一怔:这位宋主还真直接啊!若说君子喻义,小人喻利,他会不会当场翻脸呢?
“臣不敢欺瞒陛下,好处自然是有的。”
程宗扬道:“臣身为商人,本不是在职官员,蒙滕知州青眼有加,荐为客卿,但臣骨子里终究是个生意人。做生意携带大笔钱铢奔走各地本就不便,这五间分号一旦开张,至少臣在各处的生意往来可以用纸币支付,单是押镖的支出也节省不少。”
“那才几个钱?你要付的是二百六十万金铢。”
“禀陛下,其实是一百六十万,另外一百万是武穆王府的购地费用,将来好拆迁重建。”
殿中的气氛顿时凝滞,程宗扬能听到宋主剧烈的呼吸声。过一会儿,宋主重重吐口气,冷冷道:“拆了也好。”
“臣本非大宋人士,不知内情,如有失言,还请陛下降罪。”
宋主冷冷道:“都是十几年前的事,没什么好降罪的,贾太师也已经禀奏过。你把那王府全部拆完,一砖一瓦、一草一木都别留下来!”
“臣遵旨。”
程宗扬又加了把柴,“敢问陛下,王府拆迁时,是否有什么要留意的?”
宋主没有立即回答,只听见他的呼吸声越来越急,片刻后终于忍不住怒道:“有!你拆迁时记住掘地三尺——”
“呃?”
程宗扬一下子没反应过来。掘地三尺?难道要刨岳鸟人的尸骨?
宋主咬牙切齿地说道:“找找有没有一人高的金牌!”
“金牌?”
程宗扬都蒙了,“什么金牌?”
“十二面!一共十二面!”
宋主几乎用咆哮的声音逍:“岳贼当年要朕连发十二面金牌,才肯解散星月湖大营!”
“每面金牌都与岳贼等重!这么多年朕仍记得清清楚楚!那厮特别穿了一身最重的甲胄,连人带甲净重二百二十七斤九两六钱五分!朕掏空内府所有积蓄才铸成十二面金牌,一共是两千七百三十五斤五两八钱!岳鹏举那狗贼在风波亭被雷劈得尸骨无存,还能把这些金牌都带到阴间去不成?”
第三章
宋主的咆哮声在殿内久久回荡,程宗扬听得目瞪口呆:岳鸟人,你真有创意,十二面金牌竟然还能这么用?
我明白了,你是特意为岳飞报仇吧?岳飞上辈子是被冤死的,到这儿你要让宋国这位陛下冤死啊!
老岳你够狠,宋主当年还是个娃娃,你就这样勒索他?两千七百多斤黄金,你就是打一具金棺材也用不完。做人这么嚣张,难怪会被雷劈!
哎哟……我今天才知道,你居然是被雷劈死的——难怪孟老大他们都不肯说,原来是被老天爷用雷劈了。这种鸟事你都能碰上,怪不得是鸟人。说起来,你的运气可真差,要不然老天爷怎么不劈我?
程宗扬正在肚子里腹诽,忽然想到自己和段强的遭遇;雷劈这种事,自己不是没挨过,还是不拿这事情笑话他了。不过岳鸟人挨雷劈,怎么透着一股蹊跷味?
宋主显然是气急了,咆哮完才发现自己的失态。
稳了稳情绪,为冲淡刚才那番话的影响,宋主放缓口气,温言道:“那王府未必值一百万金铢,何况还有一百六十万——即使朕富有天下,也知道那不是一笔小数目。卿家一个商人,如何能拿出来?”
程宗扬慷慨激昂地说道:“臣既然身为大宋客卿,为国尽力,为吾主解忧,乃是分内之事!”
宋主并没有被他的激昂慷慨打动,言语间对纸币仍不能释怀。
“以纸充金可谓骇人听闻,若商人不肯接受,为之奈何?”
宋主忧心忡忡地说道:“纸币无法推行也罢了,若伤了朝廷的体面,不是几百万金铢的事。”
这位宋主倒不是昏庸之辈,心地也不坏,是仁宗还是孝宗?
程宗扬心里嘀咕着,口中道:“臣准备在临安盘下一家粮行,待户部官员召集众商,以纸币购粮时,便由臣指使自家粮行先行接受纸币,做出表率。若能激起我宋国商家的爱国之心,接纳纸币,为国分忧,自然是最好。如果不能,也好把钱币回笼,以免生出波澜。”
程宗扬苦笑道:“这本是商人的小伎俩,不敢有辱圣听,只是解陛下之忧而已。”
宋主道:“如此说来,若纸币难以推行,便由卿家全部接下?”
程宗扬道:“必不会累及朝廷声望。”
宋主久久没有做声,半晌才道:“朕今日方知,我宋国还有卿家这样富可敌国的大商家。”
程宗扬暗叫不妙:自己打肿脸充胖子,竟然充得比宋主面子都大,万一这位宋主是朱元璋,自己不就成沈万三吗?
“回陛下,臣不过是盘江土著,论起家产,宋国富户车载斗量,臣的产业只是中等。不过论起资金的运作,臣却颇有几分心得,因此才敢用两分的本金,运作十分的纸币。臣也知道其中的风险,但宋国富户思不及此,而我大宋有燃眉之急,臣为国事,倾家荡产亦不足惜。”
宋主感叹道:“若人人都如程卿,何愁我大宋不兴!卿家有什么为难的,尽管说来。”
程宗扬暗松一口气,连忙道:“臣不敢惊动圣驾,只是这些纸币实为官府所用,恳请陛下恩准,这些纸币必须能用来支付赋税。”
“自当如此!”
宋主一口应下,又道:“朕听贾相有言,所有纸币均由卿家的钱庄印制,交付户部使用——此举颇有不妥。”
程宗扬心头微凛,脸上却不敢露出分毫,恭恭敬敬道:“请陛下明示。”
“这些纸币既然可以支付税赋,便是由我大宋朝廷认可的法定钱钞。”
宋主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