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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竟然像交往多年的故人一样——你别误会,我绝对是头一次见到她,这种女子,我如果见过一面,肯定不会忘记。剑玉姬无论是言谈举止都让人如沐春风,连她最后说准备斩断云氏和我们的联系,听起来都不像威胁,更像是一种善意的提醒。”
秦桧仔细听着家主的陈述,一边分辨其中的意蕴。
“这会儿说起来,我自己都有点不信。”
程宗扬道:“从头到尾我都没有对她生出一点敌意,后来我觉得情形不对,故意用不客气的言词想去撩拨她的怒火,可她始终如一的从容不迫——干!”
程宗扬一把拍在栏杆上。
“这会儿回想起来,我才知道剑玉姬最可怕的地方在哪里。会之,你知道吗?”
“请公子明言。”
“你这个猪!”
秦桧愕然片刻,然后潇洒地一躬身,“属下惭愧。”
程宗扬拍了拍他的肩。“看到了吗?如果别人故意出言不逊,一般人的反应无非是针锋相对的反唇相讥;或者装死狗,置若罔闻,任人唾面自干;或者诚心诚意的认错;还有一种是开个玩笑,好化解尴尬。”
秦桧沉吟道:“属下想来是第三种,剑玉姬如此高明,莫非是第四种?”
“我还没说完呢。”
程宗扬道:“换个角度考虑。我出言不逊,第一种反应没什么好说的,大家大吵一架,一拍两散。第二种似乎是有涵养,但在谈判中出现,立即落了下风,让人存了看不起的心思。第三种更无聊,我都故意了,还认什么错?就算你做得滴水不漏,让我相信你的诚意,结果恐怕更不妙——强硬的觉得你是软柿子,如果是好人,免不了会心存歉疚。”
秦桧立即道:“公子千万不必歉疚。”
“得了吧,奸臣兄,我要对你歉疚,我就是傻子。”
秦桧笑道:“家主捷对,属下佩服。敢问剑玉姬可怕之处何在?”
“如果是第四种,未免显露聪明,让人心生戒意。剑玉姬可怕之处在于:她的反应都在正常范围之内,没有针锋相对,没有让我看不起她,没有让我心怀歉疚,也没有显露智慧,让我生出丝毫戒意——我脾气发了,威胁也听了,可从头到尾对她都没有半点心结。”
程宗扬揉着胸口道:“和她见面,感觉反而很舒服似的。”
秦桧琢磨片刻。“若是如此,剑玉姬似乎也不甚高明。既然是与公子谈判,着意引导公子的心意,达成目的方是上策。”
程宗扬长叹一声。“我在路上也是这么想的。直到站到梵天寺木塔上,我才想明白——她根本没准备谈成这桩生意!”
秦桧这下终于诧异了。“那她为何出面?”
“我猜,她这次出面只有一个目的,”
程宗扬举起一根手指摇了摇,“建立信任。”
“信任?”
程宗扬苦笑道:“我知道这话像疯了一样,但剑玉姬确实做到了——不但她说的每句话我都信了十足,而且对她这个人,我都有种说不清楚的信任感。她说对我没有恶意,我真相信她确实没有恶意。她说想招揽我加入黑魔海,我真相信她不但是认真的,而且不会过河拆桥,玩弄什么计谋。”
程宗扬拍着栏杆叹道:“从剑玉姬身上,我才学到一个人无论是机敏过人、才智非凡,还是国色天香、千娇百媚;无论是修为超凡入圣、天下无敌,还是位高权重、一言兴国——在人与人的相处中,其实都不是最重要的,真正重要的只有一点:信任感。就算你真是一头猪,我信任你,你就是神!”
秦桧有些不以为然。“何以至此?”
“你是没见过追星族和狂信徒。原本我一直奇怪,为什么不管哪种傻瓜都有人崇拜?现在我才明白,就是他娘的信任。无论是圣哲还是傻瓜,只要能被人信任,就有人愿意当飞蛾——何况剑玉姬是来真的!”
程宗扬长叹一声,“我终于明白游婵为什么会对她死心塌地。这位剑玉姬绝对是个操纵人心的高手、处理人际关系的天才!她的眼光就像站在梵天寺木塔上俯观天地一样,比我高得太多了。”
秦桧久久不语。要给人留下深刻印象并不困难,如何把握其中的度,在显示自己存在的同时,又不引起对方任何负面情绪——锋芒不露,直入人心,这才是最难的。
程宗扬忽然道:“桃之夭夭——后面是什么?”
秦桧应声道:“桃之夭夭,灼灼其华。”
“还有呢?”
“之子于归,宜其室家。”
程宗扬摸着下巴琢磨半晌,然后抬眼望着秦桧,“什么意思?”
秦桧愕然道:“公子未曾读过《诗经》”
“当然读过!”
程宗扬其实是心里没底,不知道这则桃夭在六朝的时空是否有其他意蕴,厚着脸皮道:“考考你不行吗?”
“桃之夭夭,灼灼其华,言桃花至极盛也。《礼记》有云:桃之有华,正婚姻时也。《易林》曰:春桃生花,季女宜家……”
“打住!说人话!”
“就是说桃花开得正艳,姑娘嫁得正好。”
程宗扬沉思良久,然后抬起头,一脸震惊地说道:“天啊!难道是剑玉姬思春了,想嫁人?”
“以属下之见,公子此解,只怕……不甚妥当。”
说话间,敖润一步数级地跃上木塔。“冯大法带着人把金铢运来了!林先生也到了,路上没发现有人盯梢。”
程宗扬收起刚才那点感叹,带着秦桧快步离开木塔。
一间僻静的禅房内,林清浦已经准备好铜盆、清水、莹粉。程宗扬进门走到他面前,林清浦随即施展出水镜术,手掌在空中一抹,凝出一面水镜。
江州的音讯被宋军阻绝,水镜术只能联系到筠州。当水镜的波光变得清晰,显示的影像让程宗扬大喜过望,“小狐狸!你怎么来筠州了!你的伤怎么样?”
萧遥逸没有戴那顶象征身份的金冠,只是随意束了一角乌巾,手肘靠着一张软垫,脸上挂着放浪不羁的微笑。“圣人兄!吓你一跳吧?放心,一时半会儿还死不了。”
“江州怎么样?”
小狐狸身为江州刺史,现在双方正据城血战,他丢下江州跑到宋国境内,怎么看都不合情理。
一眨眼间,萧遥逸就收起笑容,摆出一副刚死了亲爹般的哭丧表情。
“宋军在城外建了法阵,克制城中大半的法术。十座堡垒被打掉七座,宋军的土墙已经垒到城墙边上,大伙不用出城就能和宋军聊天打屁。夏用和那个老匹夫,昨天已经开始堵截西门的水路——你说怎么样?”
程宗扬这一惊非同小可:“真的?”
萧遥逸忽然大笑起来,“哈哈!吓住你了吧丨”程宗扬没好气地说:“你这个死狐狸,敢骗我!”
萧遥逸指天发誓道:“我有一个字说谎,出【让我撞到秦太监!”
“宋军都登城了,大家还打个屁啊!”
“宋军也是这么想的,所以把土墙修好,大家就歇了。前几天我还和宋军一个军官在城头谈生意,一贯银铢卖他两双丝袜,说是孝敬上官用的,怎么样?这生意还不错吧?”
程宗扬沉住气道:“怎么回事?”
萧遥逸一拍几案,咬牙切齿地说道:“殇侯那个老东西!把我们兄弟的风头都抢了!”
“死老头那么低调的人,会抢你的风头?”
“低调?那老家伙让人举着大旗……”
“等等!死老头打什么旗号?”
程宗扬不信死老头敢打着“鸩羽殇侯”的旗号,可如果他打出“盘江程氏”的旗号,自己就得赶紧化装跑路。
“八八!”
萧遥逸一脸不屑地说道:“这算什么鸟旗号?还举得几丈高。一群人敲锣打鼓,摇旗呐喊,沿城墙划了一道黑线,那作派,城里城外看得那叫热闹!跟耍猴差不多。”
“病毒!”
程宗扬拍手道:“死老头终于干了件好事!”
“好个屁啊!”
萧遥逸的眼泪都快下来了:“老东西说那条线至少能换宋军五万条人命。”
“这不是好事吗?”
“好个蛋啊!老东西说,每条人命起码一枚金铢,划完线就找我要五万金铢。”
程宗扬听得直咧嘴。死老头真够不要脸的,在自己身上赔了钱,死乞白赖从星月湖身上找补。
他不知道殇振羽也是欲哭无泪,小紫的傀儡铁人活活就是烧钱机器,他老人家天天大出血,要不从萧遥逸这里敲一笔,眼看要失血休克了。
“五万金铢?”
程宗扬关切地说:“你破产了吧?”
“早就破产了!”
萧遥逸道:“老东西张嘴就要现金,我好说歹说才宽限几天,先打了张欠条,说好十天内付现,超期一天,多付一成的利息。”
“十天?我倒是想帮你,可我这会儿向你运钱也来不及。”
“我用少陵侯府在建康所有的产业做抵押,向云氏借贷五万,云三爷已经答应了,这两天就送钱先给我应急。圣人兄,你把我坑苦了!殇侯那老东西活活是个属蝙蝠的,逮住血就往死里吸。”
萧遥逸终于说到正题,“这笔钱,你得替我出了。”
“你签合同,我去付款?你打听打听,天下有这个道理吗?”
“我不管……”
萧遥逸眼泪汪汪地说道:“都是你带来的吸血鬼……我的龙牙锥……呜呜呜……你若不付钱,我就死给你看……”
“我看你是闲的!”
殇侯终于出手,江州即便不算固若金汤,挡住宋军几轮攻势也不在话下,难怪小狐狸能溜出来,还有间心跟自己扯淡。
程宗扬这会儿也不着急了,笑眯眯道:“你若还不起钱,我倒能给你出个主意——瞧你这一身细皮嫩肉,白白净净的,不如把自己卖给殇侯,说不定老家伙就好这一口。”
“不就是屁股吗?真能换钱撑过这一仗,谁敢买,我就敢卖!”
萧遥逸衣服一撩,拍着屁股叫嚣道:“有种朝这儿插!”
“这么不要脸的话,你小声点吧!”
程宗扬连忙道:“清浦!赶紧把声音整小点儿,别让外面的和尚听见!”
“为弟兄们的性命,我卖屁股我光荣!”
萧遥逸叫道:“你信不信?大街上我都敢说!”
“我信!我信!比起不要脸,小侯爷怕过谁?”
程宗扬道:“别扯这些没用的——兄弟们怎么样?”
萧遥逸悻悻道:“好得很呢。就是武二爷和秋小爷去砸宋军的法阵,撞上姓秦的死太监,吃了点小亏。”
“等等,你说秋小子我还信,但武二那厮一向是捻轻怕重,偷奸耍滑;偷袭宋军这种事他会干?”
萧遥逸咂咂嘴。“这事本来是咱们秋爷追着二爷决斗,整天闹得鸡飞狗跳,后来紫姑娘发话,说他们这样打一点意思都没有,不如去砸宋军的法阵,谁先得手谁算赢。咱秋爷是个明事理的好人,一听就答应了。二爷是个一点亏都不肯吃的横人,说什么也不答应。”
萧遥逸一脸稀罕地说道:“后来不知道紫姑娘和武二说了什么,二爷当时像打了鸡血似的冲出城。程哥,你没见着,连孟老大都在城头看呆了,直夸二爷:好一个风一般的男子!”
小紫要挑动武二还不容易?只要在武二面前悬根骨头,写上“苏荔”两个字,保证二爷跑得比狗还快。
“然后他们两个就被秦太监打了?应该!”
程宗扬道:“让他们消停两天!小紫呢?她怎么没来?”
“紫姑娘这两天身体不舒服。”
程宗扬腾的站起来。“怎么回事?你给我说清楚!”
萧遥逸咳了两声,然后道:“我跟你说实话,你别往心里去——我们兄弟都瞧着紫姑娘年纪小,为人又好,都没在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