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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朝云龙吟(弄玉)-第30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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店中出了这样的血案,店主再无心经营,让人封了院子,满心忐忑地在店内等着,只怕惹上祸事。谁知不仅是闭门家中坐,祸从天上来,而且还祸不单行。一刻钟后,偃师县尉接到报案,带着隶役登门而来,自然又是一番鸡飞狗跳。半个时辰之后,偃师城门外贴出告示,捉拿两名冒充官吏的杀人凶手,还附带上了两人的画像。

偃师客栈的无头血案以飞快的速度往四方传播,却没有人知道“两名凶手”此时仍在偃师,甚至就在那家客栈隔壁。

卢景与程宗扬没有走远,他们在背巷换过衣物,打扮成两个远来的行商,与匆忙赶来的偃师县尉擦肩而过,堂而皇之地带着背囊在旁边客栈开了间房,不动声色地住了进去。

背囊中的物品并没有太多线索可言,几件衣物都平平常常,一张义阳官府开出的路引,证明陈凤是本地人士,年二十五,面白无须。除此之外没有任何书信或者便条。

那幅仕女图用的绢帛颇为低劣,颜料也只是松墨和朱砂。图上一个女子对镜而坐,头上梳着高髻,看不出什么异样。

程宗扬叹道:“我还以为找到一个线索,就能顺藤摸瓜,一路查下去。谁知道这么麻烦,刚有点线索就断掉。”

卢景道:“八月十一日投宿偃师,九日在上汤,如果中间没有别的缘故,这个陈凤多半是坐地虎说的小白脸。”

陈凤的头颅被砍下,好歹还扔在室内,程宗扬也注意到那人虽然吓得面容扭曲,但脸色挺白,当得起小白脸的称呼。

但这只是猜测,程宗扬现在正经体会到什么叫纠结。他既希望陈凤就是那个小白脸,又希望不是。如果是的话,就意味着损失翻倍,不是五百,而是一下丢了一千金铢。一千金铢放到哪儿都不是个小数目,有颖阳侯这个冤大头肯出钱,多好的发财机会!结果好不容易找到人,却已经身首异处。一千金铢白白从手边溜走,程宗扬满心的不甘愿,可也无可奈何。

但话说回来,如果陈凤不是那个小白脸,就意味着要找的人又多了一个,又要在大海里多捞一根针,这难度不比五百金铢轻多少。

程宗扬满心纠结地叹了口气,“如果陈凤当日也在脚店,那已经找到了四个人,郁奉文、杜怀、陈凤和延玉。剩下只知道有一个拉琴老人和一个疤面少年。今天这么巧,不如咱们回洛都碰碰运气,说不定还能遇上那个拉琴的老头。”

卢景道:“如果要回洛都,咱们早就回了,何必再留在偃师?”

“计将安出?”

卢景起身道:“我们去找脚夫!”

“为什么?你不是说不好找吗?”

“原本不好找,但我们现在知道陈凤是个商人。”

“你的意思是……”

“那几名脚夫很可能是陈凤带来的。”

“可你怎么知道那些脚夫在哪儿?偃师吗?”

“陈凤是义阳人,义阳最有名的出产是漆器。”

卢景道:“我们先去偃师的漆店。”

程宗扬跃起身,“那还等什么!”

……

两天来的经历,使程宗扬对卢景信心满满,结果一直找到午后,两人才无可奈何的回来。今天的好运气似乎在上午就已经全部用尽,他们找遍了偃师所有的漆行、器皿店,甚至所有的脚行,都没有得到任何有用的信息。别说近些天去过上汤的,连卢景描述出来的陈凤,都没有人见过。

最终卢景不得不放弃这条线索,那个陈凤虽然在偃师,却似乎根本就没有做与漆器相关的生意。

回到客栈,两人随便吃了点东西。卢景蹲在蓆子上,一手拿着窝头,一手用筷子沾着水,在案上一边画一边琢磨。

“两间上房,陈凤与延玉住了一间,郁奉文和杜怀住的是通铺。另外一间上房的客人很可能是疤面少年,也可能不是。拉琴的老头肯定住的通铺,如果这样的话,通铺还有五个人。”

卢景啃了口窝头,“一名脚夫能挑一百二十斤,如果有五名脚夫,就是六百斤。六百斤的货物,会是什么呢……”

程宗扬在看那幅仕女图。自己还是头一次看到汉国的帛画,绘画是以线描为主,笔法简练明快,看得出绘者的手法十分娴熟。虽然帛上的颜料非常普通,墨汁洇在绢上,线条边缘有些模糊,但笔迹匀细流畅。上面的女子眉目秀美,颇有几分姿色。那女子对着镜子,翘起手指,唇上有一点鲜艳的红色,似乎正在涂抹胭脂。朱砂的色彩倒是很鲜艳,只是绘者上色的时候似乎有些不小心,连背面都沾了一些……背面?

程宗扬把那幅帛画翻过来,背面有几片模糊的红色,连起来隐约能看出一只手掌的形状。

程宗扬抬起头,尽量平静地说道:“五哥,你猜这个陈凤做的什么生意?”

卢景用筷子敲着几案,“义阳除了漆器,还有……”

“朱砂!”

卢景停下筷子,然后把剩下的半个高梁窝头一口吞下,“回洛都!”

……

义阳并不出产朱砂,但朱砂在六朝用途极广,既是功效通神的药物,也是炼丹、制符时必不可少的原料,同时也是化妆品的重要来源,还有另外一项用途,是作为漆器的颜料。

季进前些天刚作成一笔生意,丰厚的收益让他立刻就纳了一个小妾。这会儿坐在店里,被午后的阳光一晒,整个人都昏昏欲睡,他打了个呵欠,愈发怀念自己新纳的小妾,只想赶紧回去冲个凉,抱着香喷喷的小妾好好享受一番。

门前阴影一闪,有人进来。季进尽力堆起笑容,对客人道:“不知两位要买些什么?”

一名有着两层下巴,看上去肥头大耳的客人道:“丹砂。”

季进精神一振,“客人算是来对了,本店的丹砂都是上好的辰砂!大的一块就有数斤,即使研磨到细如微尘,色彩照样深红鲜亮!”

那客人腆着肚子道:“一斤多少钱?”

季进道:“丹砂都是以两售卖的,一两二十钱。”

旁边一名客人道:“哪里要二十钱?十钱就能买一大包。”

腆着肚子的客人哈哈笑道:“兄弟头一次来洛都,有所不知,这里是直市,市中的货物都是不讲价的。”

季进心头一喜,这胖子是外行啊!洛都的直市确实是言无二价,说多少是多少。可此地是南市,跟直市八杆子都打不着。

胖子爽快地说道:“二十就二十!给我称些。”

季进脸上笑开了花,“不知客人要多少丹砂?”

那人张开手掌,“五百斤!”

季进张大嘴巴,半晌才道:“实不相瞒,小店眼下只有一百多斤。”

“五百斤都没有?”

五百斤可不是个小数目,如果能卖出去,自己再纳个小妾的钱就有了。季进打起精神道:“客人若是要的话,明日就可以到货。”

那客人十分好说话,“明日就明日!”

另一名客人泼冷水道:“五百斤太多了,咱们又搬不动。”

季进连忙道:“城中有专门的脚行挑运丹砂,不用两位费半点力气。”

“还有专门的脚行?在哪里?”

“辰记脚行,在通商里,客人一问便知!”

季进生怕这笔生意飞了,赶紧把专运丹砂的辰记脚店详详细细对两人讲了一遍。……

辰记脚行的经纪摇了摇头,“敝行从不泄漏客人的身份和委托物品,两位所请,恕难从命。”

一身管家打扮的卢景手指敲着柜台,不耐烦地说道:“那几个脚夫弄坏了我家侯爷用来炼丹的辰砂!识相的就把那几人叫过来,听凭我家侯爷发落。若是不识相——连你的脚行也脱不了干系!”

那经纪不愠不恼,淡淡道:“是非自有公论,若是敝行脚夫的错,敝行自当赔偿。但先生说的是六日之前,早已时过境迁。敝行自有规矩,先生要看当日出城的簿册,恕在下难以从命。”

管家拍着柜台道:“你说是不说!”

“恕难从命。”

眼看两人就要说僵,程宗扬倾过身,伏在柜台上,口中说道:“我们也是府里的下人,给侯爷跑腿的。说到底,这事只是那几名脚夫的错,与贵行有什么干系呢?你说是不是?”

程宗扬一边说,一边微微抬起衣袖,露出几枚白亮亮的铢钱。

经纪盯着那几枚银铢,慢慢道:“与敝行无关吗?”

“当然没有关系。但如果找不到人,侯爷一旦发怒,那就不好说了……”

程宗扬说着,把几枚银铢推到经纪衣袖下。

经纪态度终于松动,“若是与敝行无关的话……”

他抬手按住那几枚银铢,然后咳了一声,“我来看看。”

经纪手一抹,把银铢抹入袖中,顺势拿出簿册,抬手翻开,“八月初九……在这里了。嗯,敝行是有几名脚夫去函谷关。”

“几人?”

“三人。”

“客人是姓陈吗?”

经纪板着脸,微微点了点头,口中却道:“恕难奉告。”

程宗扬又推了枚银铢过去,“那三名脚夫眼下在行里吗?”

经纪飞快地瞟了眼纪录,“牛老四、牛老七兄弟去伊阙挑货,十八日才能回来。石蛮子倒是没出门。”

……

一个瘦削的汉子弓着腰踏进院门,那汉子皮肤黝黑,身上穿着一件粗葛缝制的短褂,他低着头,裸露的肩膀上扛着一根磨得发亮的榆木扁担,张开的胳膊肌肉像钢丝一样一条一条隆起。肩上骨头突起的部位已经被常年累月的重担磨平,此时扁担稳稳放在上面,前后各挑着满满一桶水,为了防止桶里的水泼溅出来,水上还盖了两片荷叶。

卢景叫了一声,“石蛮子。”

那汉子抬起头,只见他眼窝凹陷,瞳孔是淡淡的黄色,虯曲的胡须从两腮一直连到鬓下,却是一名胡人。

石蛮子看了两人一眼,然后默不作声走到院角,放下扁担,把两桶水倒进一口大瓮内,拿起一只水瓢舀了水,“咕咚咕咚”喝着。

卢景与程宗扬交换了一个眼色。洛都多有胡人聚居,只是不知道这个石蛮子是被大军掳获的胡人奴隶,还是赔了本钱无法回乡的胡商,又或者是定居的胡人后裔。

卢景冷哼一声,板着脸道:“石蛮子,你可认得我吗?”

石蛮子喝着水,对他的话毫无反应。

卢景厉声道:“初九那天,你是在上汤的长兴脚店吧?”

石蛮子拿瓢的手晃了一下。

程宗扬暗暗松了口气,他还担心石蛮子语言不通,连卢五哥说的什么都听不懂那就麻烦了。

卢景摆出恶狠狠的样子道:“我们是南城武馆的!那天我们武馆的杜拳师跟你都住的通铺,难道装作不认识吗?”

石蛮子放下水瓢,垂着手一言不发。

“杜兄弟原本回乡成亲,带了一对玉环作聘礼。谁知回去才发觉被人打碎了一只!是不是你干的?”

石蛮子低着头,沾在胡髭上的水一滴一滴掉落下来,也没有抹拭。

卢景放缓口气,“杜兄弟说,那天通铺有八个人,也不一定就是你弄坏的。只不过他也记不清当日在通铺的都是些什么人,所以来问问你。杜兄弟记得那天有个书生,对不对?”

石蛮子一动不动,没有应是,也没有说不是。

“脚夫一共三名,你、牛老四、牛老七,对不对?”

石蛮子默不作声。

“剩下三个人,有一个拉琴的老头……”

石蛮子抬起脸,用生涩而怪异的语调道:“胡……琴。是胡……琴……”

……

马车上,程宗扬悻悻道:“那蛮子竟然不会说汉话,难怪只能当脚夫呢。”

卢景一拳擂在掌心,“原来是拉胡琴的老头,我竟然没想到!”

“拉琴的老头——这个不是咱们早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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