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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如今赵冉叩首认罪,言下之意即是决定自行背负战败的罪孽,毕竟秦国倘若被逼无奈、只能与魏人媾和的话,那么,势必得推出一人背负『妄自与魏人开战』的罪孽,而身居高位的大庶长赵冉,无疑正是最佳的人选。
只是……
『……必须如此了么?』
秦王囘低下眼睑,望着摆在面前案几上的那一柄利剑,历代秦王的佩剑。
记得在赵冉与卫鞅进入大殿之前,当秦王囘独自一人在大殿中思忖时,他摘下了供奉在殿内木架上的这柄利剑,细心擦拭着。
当时他仍不清楚自己擦拭这柄宝剑的心思,但眼下,这份心思已变得越来越清晰。
他擦拭的,是老秦人的骨气!
『大秦的子民,从不畏惧威胁,王,亦不会!』
一把抓起案几上的利剑,秦王囘站起身来,锵地一声抽出了剑鞘内的宝剑,审视着剑锋,斩钉截铁地说道:“就用这柄利剑,由寡人亲自斩下魏公子润的首级!”
听闻此言,赵冉与卫鞅抬起头来,吃惊地想要说些什么,但看着秦王囘坚定的目光,回想起他方才那不容反驳的语气,二人嘴唇微动,但不知该说些什么。
他们只感觉,胸腔内有一团仿佛是火焰的东西炸开,让他浑身上下充满了力量。
而此时,秦王囘已唤入了侍官,吩咐道:“将先王的战袍取来,为寡人披甲!”
“喏。”
大约一个时辰后,咸阳城上下皆听说了『秦王囘将御驾亲征』的消息,不知有多少贵族联袂求见秦王囘,苦苦劝说秦王囘莫要以身犯险,但秦王囘不为所动,带着咸阳城五千兵士,任性且毅然地离开了咸阳城。
“岂曰无衣?与子同袍。王于兴师,修我戈矛。与子同仇……”
五千咸阳王师,高唱着这首秦曲,义无反顾地踏在雪地上,一个个士气高昂。
仅仅只行了一里多地,秦王囘听到身背后传来阵阵动静,他转头一看,原来是大庶长赵冉领着本族子弟追赶而来。
“大王,赵冉愿为大王驾车!”
在秦王囘的御驾战车前,已换上了一身战袍的赵冉,率领着本族子弟单膝叩拜在雪地上,毅然请战道。
秦王囘哈哈大笑,遂将赵冉的百余名本族子弟编入军中,随后继续前进。
又过了一里地,后方再次出现了动静,原来是左庶长卫鞅领着他几十名学生赶来相助。
秦王囘脸上笑容更甚,亦将卫鞅的几十人编入军中。
随后陆陆续续地,咸阳的贵族纷纷带领本族子弟与私兵前来相助,随后,就连咸阳庇护的难民中,亦有人追赶而来,乞求加入秦王囘的队伍,使得秦王囘在离城仅五千人的队伍,在短短时间内就形成了数万人的规模。
“岂曰无衣?与子同袍。王于兴师,修我戈矛。与子同仇。”
“岂曰无衣?与子同泽。王于兴师,修我矛戟。与子偕作。”
“岂曰无衣?与子同裳。王于兴师,修我甲兵。与子偕行。”
秦王囘这支数万人的军队,有咸阳贵族、有平民贱户,有咸阳王师、有残兵败将,充斥着形形色色各种各样的人,因此在行军时看起来十分怪异。但是这些人,却高唱着同一首秦曲,军中的士气持续增高。
而此时在沣河东侧的秦军营寨,身负箭伤的渭阳君嬴华亦得知了『秦王囘御驾亲征』的消息,羞愧之余,心中却也褪去了战败后的沮丧,只感觉胸腔内有源源不断的力量涌出。
“将这个消息……将这个消息传于军中!”渭阳君嬴华当即下令道。
此时在营中,由于连日来战死了六万余名黥面军,渭阳君嬴华麾下军队的士气低迷不振,尽管他成功地偷袭了丰镐的魏人,但很可惜,两日后他在伏击魏军时,也遭到了魏军的反伏击。
因此,当确认那支围困蓝田的魏军已进驻丰镐城内时,无论渭阳君嬴华还是他麾下的兵卒们,皆难免有种绝望。
可谁曾想到,在这种危难关头,他们秦人的王,竟然会御驾亲征,与他们携手并肩。
一时间,渭阳君嬴华的军营,上至渭阳军、下至黥面军,一个个士气大振,皆对王师的到来翘首相盼。
不得不说,秦王囘率领的那支王师,脚程确实有点慢,但也因此,这支王师在途中陆陆续续吸纳了更多的战力。
在次日,也就是十二月初一的晌午,这支王师高唱着《无衣》,在前线军营中数万秦人翘首相盼的目光下,抵达了军营。
顿时间,渭阳君嬴华的军营仿佛就跟炸开的油锅似的,先前秦军近几日来低迷的士气被一扫而空,十几万人高唱《无衣》的声音,惊地数里外监视着这座军营的青鸦众们大感惊愕,不知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在军营的辕门处,渭阳君嬴华亲自接待了秦王囘,看着这位胞弟那失却血色的脸庞,秦王囘重重拍了拍他的臂膀,沉声说道:“阿华,辛苦你了,接下来就交给寡人……”
他希望这位弟弟接下来能安心养伤,然而渭阳君嬴华却笑道:“区区小伤,何足挂齿?大王御驾亲征,臣弟当为马前卒!”
说着,他缓缓叩地,拱手抱拳。
他的行动比平时迟钝,那是因为他腹部有伤,魏军的弩矢,射穿了他的腰腹。
秦王囘眼眶微红,双手扶起渭阳君嬴华,随即目视营内营外十几万秦人,拔出腰间披肩,高声喊道:“寡人,与诸君偕战!”
“喔喔——!”
“赳赳老秦,共赴国难!”
“喔喔——!”
在秦王囘的鼓舞下,十几万秦人士气大振,高唱着《无衣》,浩浩荡荡地朝着丰镐城而去。
尽管腊月的寒风刮在脸上仿佛刀割,但这十几万秦人却仿佛毫无寒意,一个个面色潮红、精神亢奋,士气爆棚。
这一幕,看在那些监视着秦营动静的青鸦众眼里,惊地他们无以复加。
因为他们感觉,这支秦军,虽军容不一、行伍不齐,但却让他们感到头皮发麻。
速速回禀肃王殿下!
此时此刻,青鸦众们也顾不得暴露在这支秦军的视线中,骑马朝丰镐飞奔。
在相近一个时辰的策马飞奔后,鸦六十四赶到了丰镐,高喊着“秦营有变”,喊开了城门,马不停蹄地来到城守府,将所见所闻一五一十地告诉了肃王赵弘润。
当听罢鸦六十四的描述后,赵弘润的面色亦变得凝重起来。
『是秦王亲自来了么?』
在思忖再三后,赵弘润得出了这个结论。
他原以为击败渭阳君嬴华后终于能令秦国这个国家妥协,但没想到,当秦国愈发劣势的时候,这个国家的反抗竟变得愈发激烈,就连秦王亦不顾自身,亲自征战。
想到这里,赵弘润披上衣袍,当即前往丰镐的西城楼。
他迫切想要亲眼看看那支秦军!
大约一刻时后,赵弘润带着雀儿与众宗卫们,迈步来到丰镐的西城门,目不转睛地盯着西边白茫茫的雪原。
而此时,商水军众将,还有砀山军两个步兵营的将领们,皆闻讯而来。
“怎么回事?殿下怎么……”
“你还没听说?是殿下怀疑秦国的王亲自率军前来。”
“秦国的王?”
在赵弘润的身背后,诸将小声地议论着。
不知过了多久,赵弘润低声说了一句:“来了。”
话音刚落,丰镐城楼上变得鸦雀无声,魏军兵将们,且神色瞩目地望向西侧白茫茫的雪原。
由于今日西北风盛行,以至于那支秦军尚未进入丰镐城楼上诸人的视线,后者便听到了一阵若有若无的歌声。
“秦军……在唱曲?”砀山军副将白方鸣摸着下颌处的胡须,喃喃自语道。
城楼上诸将闻言一愣,不由地聚精会神,侧耳倾听风中的秦曲。
“岂曰无衣?与子同袍。王于兴师,修我戈矛。与子同仇。”
“岂曰无衣?与子同泽。王于兴师,修我矛戟。与子偕作。”
“岂曰无衣?与子同裳。王于兴师,修我甲兵。与子偕行。”
逐渐地,这首秦曲变得愈发清晰,而此时,远方那支秦军亦逐渐进入城楼上诸魏军兵将的视线。
那究竟是一支怎样的军队呢?
魏军兵将对其的第一印象,就只有一个字:乱!
是的,远方那支秦军,军容着实奇乱,其军中士卒,有的身披甲胄、有的仅只有单薄的衣服,其中的旌旗也是参差不齐。
但不知为何,魏军将领们的面色却不由地变得严肃起来。
威胁,他们感觉到了威胁,强烈的威胁。
记得从三川至此,魏军前后碰到了武信侯公孙起与渭阳君嬴华这两位率领重兵的秦国上将,这两位率领的,皆是秦国的精兵,远远要比此刻视线内那支秦军更加整齐、更加精锐,但是,偏偏就是眼前那支军容不整的秦军,让魏军如临大敌。
『这可真是……』
望着远处那支徐徐而来的秦军,赵弘润眼皮微跳。
敏锐的直觉,让他第一时间察觉到了来自远方那支秦军的威胁。
“岂曰无衣?与子同袍。王于兴师,修我戈矛。与子同仇。”
“岂曰无衣?与子同泽。王于兴师,修我矛戟。与子偕作。”
“岂曰无衣?与子同裳。王于兴师,修我甲兵。与子偕行。”
高唱着这首秦曲,远方的秦军徐徐而来。
此时,赵弘润与城楼上的魏将们,也逐渐看清了这支军队的构成,一个个表情变得极其古怪。
因为他们发现,这支秦人,有的甲胄整齐(咸阳王师),有的衣甲鲜艳『贵族子弟』,有的衣衫单薄(庶民贱户),风马牛不相及的阶级人士,此刻肩并肩地行走在行伍中,高唱着同一支秦曲,众志成城、视死如归,这让赵弘润感到了莫大的震撼。
『这是一个无法用武力使其屈服的民族……』
在心中暗暗想道,赵弘润忽然明白了他自己迫切想要亲眼目睹这支秦军的真正心意:因为他的国家,如今正需要这种不屈不挠的精神与意志。
『真是壮……唔?』
原本想发表一下看法,但赵弘润无法发现,他竟张不开嘴。
心中一震,他猛然回顾四周,这才发现,丰镐城楼上鸦雀无声,上至魏军将领,下至魏军士卒,此刻皆目不转睛地看着城外愈来愈近的秦军,没有任何声音。
『不好,将士们被震慑住了……』
赵弘润暗道一声不妙,因为他发现,城外秦军高声齐唱的那首秦曲,仿佛有种莫名的力量,以至于城楼上的魏军竟被秦军给震慑住了,以至于一个个神情紧张,面色焦虑不停地咽着唾沫。
其实他也感觉到,因为他在想要张口的时候,仿佛有种外力压迫胸腔,让他说不出话来。
那正是城外那支秦军的气势!
『该死!再这么下去,这场仗就不用打了!』
深吸一口气,赵弘润抵住那股无形的压力,沉声喝道:“鸣号!”
听闻此言,城楼上有几名士卒吹响了军号,但不知为何,这阵军号远比平日低迷,声音也不如平日里悠长。
『……』
赵弘润皱了皱眉,他原本想用他们魏军的军号打断对方的曲声与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