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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力抗杨易时嘶声竭力,这时对妻子说话,却是极尽温柔。
张迈自听了他的口音,见了他的容貌,再听他说话,已猜到了几分,待厅中只剩下几个脑人物,才问杨定邦:“定邦叔,这人到底是谁?”
“这……”杨定邦似乎一时不知从何说起。
那青年向杨定邦行了一礼,却已看着张迈道:“你是郭洛吗?我是凯里木·本·阿卜杜勒·阿齐木。虽然当年未告诉你我这个姓名,但想必你应该还记得我的相貌,这些年不见,你可大变样了,都认不出来了。”
张迈听他知道郭洛,心里又多了两分确认,笑道:“我不是郭洛,也不知道什么凯里木。”这些阿拉伯式的名字经常重复,他实在是记不大住。
那青年怔了,望向杨定邦,杨定邦这才指着张迈对他道:“这位是长安来的钦差,张迈,张特使。”
那青年惊呼起来:“长安……什么……长安!长安特使!钦差!”喉音颤得极为厉害,却不是害怕,而是惊讶,惊讶中又带着不信,随即道:“杨叔叔,别开玩笑了!”
杨易听他叫“杨叔叔”都忍不住咦了一声。
杨定邦说:“真不是开玩笑。这是最近的事情,特使这次来,还带来了朝廷的圣旨、鱼符。”
那青年眼睛直直瞪着张迈,仍然不敢相信,看看杨定邦,又觉得他不像在说假话,讷讷道:“长安……长安……朝廷的圣旨鱼符……难道大唐还在么?”
杨易怒道:“你说什么屁话!大唐当然还在!”再也忍不住,指着那青年问:“二叔,这人究竟什么来历!”其实这时他也猜到几分了。
杨定邦叹了一口气,揭开谜底,道:“他就是郑家的后人啊。安西四镇、郭杨鲁郑——他就是当年于阗镇守使郑据公的后人——郑渭。”
世界大战第二十章改姓汉人
张迈自踏入这阿齐木府,听了郑渭的话,看了郑渭的容貌,早就有些疑心了,这时候听杨定邦说他就是安西四镇中郑家的后人,已无诧异之心,只是恍然大悟。
杨易却依然冷笑:“我说怎么会讲唐言,原来是个数典忘祖的软蛋。”
郑渭大怒:“你说什么!”
杨定邦喝道:“阿易,不得无礼!这些年咱们碎叶能撑下来,郑家在暗中实出了大力!”
“他帮我们?”杨易道:“那是他们应该的!哼,我说,二叔你怎么会认得他的?”
杨定邦道:“郑渭也到过灯下谷的,阿洛也见过他的。”又看了郑渭几眼,说:“但那时候他年纪还小,刚才要不是听到他说的话,我几乎还看不出来。”
“阿洛见过他?”杨易愤愤道:“这臭小子又瞒着我,哼!回头看我找他算账!”
郑渭斜睨着杨易,道:“你也是杨家的人么?哼,教养可当真不错啊!初次造访,就打破了人家的大门。”似乎有要他赔罪道歉之意,杨易却看他这眼神不爽,冷笑道:“我不管他有什么理由,总之好好的大唐男儿不做,却改了姓,叫什么阿齐木,也不怕辱没了祖宗!”
郑渭气得咬牙切齿,却又无言以对,只是恨恨道:“你们跟我来!”
在前带路,杨易道:“小心有诈。”郑渭冷笑道:“不敢来就算了。”杨易哼了一声:“不敢?我有什么不敢!整座府邸都让我们给围了!谅你也不敢有什么妄动!”
当头跟着他穿走廊,过小径,来到一个书房中,那书房外面是波斯的风格,到了里面,推开一个书架,里头又有一个房中之房,却是一派中国风了,到了这里,张迈心想:“他的口音那么正,没半点窒滞,莫非平日里和家人都用汉语说话,再看这隐书房的规格,看来他郑家虽然改了姓,却还心系母国。”
杨易问:“你带我们来这干什么?”
郑渭道:“我带你们去见见祖宗!不过,我得先更衣。”说着走进一个小房间内,窸窸窣窣换了衣服出来,张迈眼前一亮:只见郑渭轻绶缓带,正冠右衽,却是一副中原公子哥儿模样,任谁见到都知这是个华夏男儿,就是郭洛、杨易,在这郑渭面前一站,也觉得前者颇染胡风,不如郑渭淳淳然真汉家之风采。然而那双湛蓝的眼睛,却因此而越引人注意了。
若张迈才到这个世界时就身处这么个书房里,见到这么个人,都不用转第二个念头,便知道自己到了古代!
郑渭道:“跟我来。”转动一个笨重的花瓶,一个大书架缓缓移开,里面却是一个直通地底的阶梯,自他改了衣冠后,不知为何,张迈、杨易便都对他生出了一股亲切乃至信任,这时更不多言,便跟着他步入地底,走了二十余步,转了个折,来到一间地下石室之中。郑渭点了灯火,张迈便见这石室约莫二十步见方,布设摆成祠堂模样,东面摆着数十个神主牌,其中最高的有四座,摆在最中间显著位置的不是“郑据”,而竟是“郭昕”!其余杨、鲁、郑三姓分列左右。
神主牌座的两根柱子上挂着楹联,上联是:子子孙孙以改姓为耻;下联是:世世代代以恢复为念!
杨易吃了一惊,杨定邦与郭师庸更是翻身拜倒,杨易至此也跟着叔叔匍匐在牌位面前,磕头行礼。
就连张迈到此,也在一怔之下,上前跪拜行礼。
他拜的,不是“安西大都护”、“四镇节度使”这个官衔,他拜的,是一群为国守疆、至死无悔的中华军人!
行礼罢,郑渭道:“你们现在明白了吧!”
杨易本来很尖锐的言辞这时再说不出来了。
这样的书房、这样的地下密室,这样的神主牌座,都不可能是仓促间弄出来造假的,唯一的解释就是郑家虽然改姓,但心里仍然有着大唐。
但张迈却注意到了另外一个细节。
这个密室是密封的,虽然设置有隐秘的通风口,但刚才进来的时候,还是觉得有一股不好闻的味道,那是房间空置太久后的味道。然后他又注意到,神主牌座上,有一些隐隐约约的灰尘。
看着郑渭一脸有些刻意的委屈,张迈指着神主牌位道:“这密室,还有这神主牌,虽然你们都还保留着,但你们郑家的人应该已经很久没进来了吧。”
密室中其他三个人都是一呆,郑渭更是显出了些许的尴尬,张迈又说:“看到你们郑家还保留着这神主牌,还保留着这密室,我们很高兴,但是在下巴儿思,有一个你们郑家的生意伙伴奈尔沙希,我听奈尔沙希家的阿布勒说,阿齐木家虽然在俱兰城已经落户了好多年,但几年前好像已准备整体迁往撒马尔罕,因为你们的生意都已经在那边了,只是由于怛罗斯当年忽然被萨图克·博格拉攻陷,所以还没来得及走的人便走不了了——是吗?”
郑渭双眼闪过一丝的不自在,但很快就恢复了明亮,说:“不错,是有这事。”郑家的主要家族成员——包括郑渭的父亲和两个兄长都已经迁往撒马尔罕(康居)了,那里是整个河中地区的商业中心,也是中亚第一大城市,生活设施的舒适、娱乐设施的多样、商业设施的达都不是俱兰城可以比拟的。
“那么这密室和这神主牌,你们也有准备也搬迁过去了吗?”
问这句话的时候,张迈的双眼直逼视过来,让郑渭没有回避的余地!
郑渭知道,这时候只要眸子稍有挪移,那么自己就算说:“我们会把神主牌一起搬往撒马尔罕。”对方也不会相信了。
“这人真的是大唐的特使!”郑渭脑中闪现出这样一个念头来。
他还没有见到圣旨、鱼符,但若对方不是特使,如何能有这样义正词严的责备呢?
“整个西域,在葛罗山口以西,现在没几个人会像他这样,心里将保持汉统当作是一件理所当然的事情了!”
毕竟,这里和大唐的文化断层,已经很久、很久了。
几十年前萨曼王朝占据这里以后,更是对唐民推行了禁武、改姓、毁宗三道命令,以达成其去大唐化的目的。汉文化在这段时间被打击得太严重了!
郑渭想起了幼年时的几幕场景,那时候,他那高寿的曾祖父在弥留之际要家族里所有的男性子孙一个个走到他床前,抓住他枯槁的手,向他誓,要牢记自己的汉家姓名,在外面可以用胡姓胡名,说回纥语,说波斯话,说昭武话,说阿拉伯话,但到了家里,关起门来,却一定要以大唐的礼仪,说大唐的话,用回大唐的名姓!
当时,七岁的郑渭也答应了,也誓了。他那醇正的口音也是在那段时期培养起来的。
然而三年之后,当他的祖父去世的时候,那个老人就没有这么坚持了。
那时候郑渭十岁了,他记得祖父说的是:“大家也不用活得那么累了,反正咱们家现在也算大了,就算没有大唐,咱们的日子也过得挺好。不过新碎叶那边,能接济的,还是尽量接济吧。”
慢慢的,慢慢的,郑家关起门来,也不一定都讲唐言了,郑渭的哥哥身上还有一些汉家子孙的气质了,到了他的妹妹郑湘,就甚至不会用汉字写自己的名字了。
和新碎叶那边也还有着联系,但到了郑渭的父亲郑万达这里,却已经显得十分的淡漠,而且是逐年地淡漠。
只有作为郑家直系小儿子的他,不知怎的,从小就对大唐充满了兴趣,他喜欢唐诗,喜欢唐言,喜欢藏在密室中的横刀!少年时期,好几次朦朦胧胧的还有着设法回大唐去的冲动!
“踏着李白当年东归的道路,寻找故乡长安……”
那是多么美丽而豪壮的旅程啊!
然而那毕竟是少年人的梦想而已。
回到现实中来,置身于胡风胡俗当中,他现,自己在这一辈的郑家子孙中,也像是一个异类——郑家在俱兰城怛罗斯一带所结交的亲戚朋友,说的可都是突厥话、昭武话或者阿拉伯话,信的可都是天方教。
一个人若与周围的环境格格不入,那日子过得就会像日夜不停在逆水游泳一样,哪里可能长久呢?
就像祖父所说,反正日子过得挺好的,何必为了“大唐”二字活得那么累呢。
大唐已经遥远得像一个梦,唐诗,对他的兄弟姐妹们来说最多只是一种兴趣,而不是能带来默默温情、激血脉思念的诗篇了。
“郑兄弟?郑公子?阿齐木!”
张迈的喝唤把他叫了回来,郑渭才现,原来自己走神了好久。
那个“郑”字,似乎也不如“阿齐木”更能激他的反应了。
“我大概知道怎么回事了。”张迈说。
这个张特使的眼神让郑渭觉得自己糊弄不了对方。
郑渭见闻广博,熟知史事,知道中土皇朝有几次撤出了西域,但当再次回来时,那力量、那威势都是极其强大、极其震撼的!
“这个张特使虽然年轻,但他能只身来到这里,让新碎叶城的人都俯听命,只怕也是班、李靖、苏定方那样的人物呢!”
想到这一点,郑渭心里有些许的忌惮、些许的害怕,但不知为何,又有些许的兴奋!
聪明的他早在十几岁上就明白,郑家和新碎叶城那帮边荒土包子虽然还有联系,但所走的路已经完全不同。
长安、大唐……那只是郑渭少年时的一个梦。
俱兰城、撒马尔罕,还有阿拉伯萨曼王朝,以及后来占据了俱兰城的回纥王朝,才是凯里木·本·阿卜杜勒·阿齐木的现实。
在梦想与现实之间,他却该如何选择?
再次面对张迈的目光,郑渭恢复了镇定与理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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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在他乡,和祖国隔绝,面对外族政权的威压利诱,面对去-中-国-化
的政策,面对现实生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