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郭师庸听张迈也这么说,也就不反对了,只是请张迈说出一个具体的计谋来,即既能报仇,又不影响东归,张迈却沉吟了起来。?!
正如郭洛所说,安西唐军最近虽然接连取胜,但接下来的道路却很艰难,大方向虽定,但在眼前的歧途中却有些不知道该怎么走了,这就像棋盘对弈,唐军趁着回纥人一时没反应过来,吃掉了对方几个卒子,可惜实力和对方实在差得太远,回纥人丢了几支部队,死了几千兵马根本就没伤到筋骨,而唐军这边只要一个不慎,随时就会沦入万劫不复的境地!
甚至就目前的情况来说,唐军表面上威风八面,其实已经陷入进退两难的境地当中——俱兰城已经刮不到什么油水了,塞坎既已回去,怛罗斯也不就能轻易去犯险,若要突过怛罗斯、俱兰城一线,现在多半也能办到了,但是越过去之后呢?唐军将在那片不熟悉的土地上面临什么样的挑战?一切都因为不可知而充满了危险的变数。
至于说要去攻打怛罗斯找塞坎报仇,这里头却还有几个难关。
屋内静了下来,再也无人话,只有郑渭冷着眼睛看众人的反应,这个青年似乎正在走出人生最大的低谷,又开始恢复平素的沉着与冷静。
“今天的事,就先到这里吧,这是件大事,也不急在一时。洛儿,你先送郑世兄去休息。阿易,守敬,你们鹰扬营骁骑营才回来,想必也还有些事务要料理。”做最后散场语的,是郭师道。
散会之后,张迈脑子里便只是想着会上的争论,在屋里来回踱步,也不知是否受昨夜酒精的影响,想到深处脑袋就痛。入夜之后精神恢复了过来,决定再找郑渭谈谈。
几年前萨图克攻陷怛罗斯,郑家还留在俱兰城来不及撤走的主要成员就只有郑渭郑汉兄弟,郑渭的新婚妻子以及内外两个管家,以及一些走不动的老家人。这次出事,胡管家蒙由先一步跑去告密,结果塞坎便将阿齐木家在俱兰城的部分不动产赏了许多给他,郑家女眷的下场自不待言,男仆亦多星散,只剩下郑豪还跟在身边,杨易说是将他们家“一股脑”接来,其实也只三人而已。?!
张迈走进特意安排给他们的屋子里,见郑渭正艰难地吞咽着那比窝窝头还难吃的干粮,郑豪甚通人情世故,便带了郑汉出去,郑渭道:“你来干什么,趁着我家破人亡,要说服我加入你们么?”
张迈道:“我在你心里就这么坏么?如果你要加入,我们自然欢迎,但你要实在不肯跟着我们受苦,等这边的事情了结,我当设法派人送你去康居城,我们军中也有不少能人,大部队要跨国越界的不容易,但只送一个人的话,应该还有可能办到。”
郑渭听了这话,脸色稍稍和缓,道:“我跟你说,虽然我现在处境很糟糕,但我仍然不会跟你们走的,因为你们无论是要建国,还是要东归,都不可能成功的。我不会去做一件根本就不可能成功的事情。”
张迈这次带了一壶酒来,递到郑渭面前:“要不要喝点,醉上一场,醒来就什么都忘了,心里好受些。”
郑渭推开了酒瓶:“我不喝酒,从现在起我要让脑子清醒着,我也不想忘记什么,心里难受就难受着,至少让我不懈怠。”
“那接下来你有什么打算没有?”这个问题张迈是第二次问了。
“什么打算?”这一回郑渭回答得十分干脆:“当然是报仇!”
“报仇?你……你打算怎么办报仇?”
西域民风彪悍,郑渭虽不文弱,但和郭洛杨易相比毕竟只是个书生式的商人,如今又沦落到这等田地,要钱没钱,要人没人,张迈真不知他打算怎么报仇,或者,这只是他的一股冲动,而非计划。
然而张迈错了。
“我自然有我的主张!怛罗斯这一带,形势错综复杂,回纥的大汗阿尔斯兰对他弟弟萨图克又要利用,又要打压,萨图克对阿尔斯兰是什么态度,那是司马昭之心人尽皆知!他又勾结了圣战者,拼命想讨好他们,可又想侵入萨曼王朝掠夺财富。萨曼王朝的奈斯尔二世极度讨厌侵略成性的萨图克,暂时却又不想和他起冲突,只是希望他把矛头转向东方的于阗,对那些圣战者更是又爱又恨——这一些,才是真正有实力的人,塞坎不过是这些人中间的一颗棋子。我手中虽没什么力量,但只要能巧借形势,未必整不死他。至于蒙由,哼,这个杂碎我也不会放过他的!”
张迈心想你对这一带的军政形势倒是清楚得很,可惜手中没有强大的力量,只怕有再好的计谋也没用。
回纥的大汗阿尔斯兰、副汗萨图克,这两个人张迈是知道的,奈斯尔二世是萨曼王朝当代的君主,这个也听郭师道提起过,可是,“圣战者是什么?”
郑渭瞪了他一眼:“你不知道圣战者?”
张迈显得有些茫然,郑渭仿佛觉得不可思议:“你连圣战者都不知道,情报这么缺乏,居然有胆带着几千人来闯俱兰城怛罗斯,还说要东归长安,我以为你是通盘计划好了才行动的。”
“情报,唉,我们缩在新碎叶那边,地方又远又穷又闭塞,哪能如你们这般消息灵通。”张迈苦笑道。安西唐军如今的情报探索范围,基本是东至碎叶河下游、南至下巴儿思,再过去就出郭师道等人的能力极限了。就算得到些情报也是道听途说,不够确切,哪像郑家,长居此地数十年,商通四方,对各派势力的微妙关系自然有极其精准的把握。
郑渭摇了摇头:“你没有通盘计划,居然就敢出,真不知道郭叔叔是怎么想的,居然会跟着你胡闹。”
他素来习惯于“谋定而后动”,因此也就认为别人也必如是。一时却没想到安西唐军不是不想计划周全,而是被逼到了绝境,不得不起而行险。以郭师道和张迈还在碎叶河北时所掌握的力量、情报和物资来说,根本就不可能制定出什么既能打开局面又有十足把握的“通盘计划”,由于粮食吃紧,甚至连耽搁的时间都没有。
张迈这时笑了笑说:“我跟你说过了,因为唐军上下都相信我们能成功,所以我们就一定能成功的!这不,到现在为止我们都一路赢了过来,而且仗越打越顺手,物资越打越多,军队也越打越强大!”
郑渭对他这种盲目乐观偏偏又还节节取胜显得十分无力:“你们要真没有通盘计划,那我看也就是瞎猫碰到死耗子罢了。”
“你是要说我们运气好吧,可我跟你讲,运气也是实力之一啊!”
郑渭无语了,不过他也知道张迈的话没错,古往今来那些能成就大事业的人,在关键时刻确实都拥有过人的运气。
“别说这个了,跟我谈谈圣战者是什么。”张迈催促着他,他直觉地觉得,这个情报或许会有重大作用。
郑渭道:“你虽是从长安来,但总应该知道天方教吧?”他这时还没听过“张特使一家代代西行”的故事,还以为张迈是直接从长安来的使者呢。
“嗯,知道啊。”这怎么可能不知道,从兰州出一直到中亚,迢迢万里几乎都已经成了天方教的地盘了,张迈一路游玩过来,越往西,就越觉得自己不像在中国。行政上还属中央管辖,但在文化上就觉得完全是两码事。
“这些圣战者,是大食帝国里头一批相当极端的人,他们认为自己存在的最高意义,就是要将天方教推行到全世界,让整个世界所有人都信仰他们的真神,为此甚至不惜动战争,因为他们认为那是最有效的手段。大食帝国分裂以后,作为大食帝国的一个割据王朝,这批人在萨曼境内也仍然存在。这些人都是昏了头的,不可以常理度之。奈斯尔二世和他的重臣贾伊罕尼、巴勒阿米等虽然也都信仰天方教,虽然也要利用这支力量,可因为这帮人和萨图克走得太近,所以对这批人采取的是容忍、羁縻、安抚同时又防范的态度。”
可这样有着宗教狂热的人,通常来说都具有极强的战斗力和破坏力。
他这么一解释,张迈就完全明白了:“可是这些圣战者,和萨图克又有什么关系呢?”
“萨图克已经改信天方教了啊——他是回纥汗族里头第一个也是唯一一个改信了天方教的成员。而且圣战者和萨图克之间有个密约,会尽全力支持萨图克……唉,其实这也不是什么密约了,回纥与萨曼消息灵通的明眼人大概都看出来了。萨图克自攻陷了怛罗斯以后,很快就开始保护天方教在怛罗斯的地位,同时又在他控制的疏勒也推广天方教,甚至不惜为此而压迫佛教徒、祆教教徒、明教教徒,他的这些举动,我估计连大汗阿尔斯兰都洞若观火了。”
这个地区各派势力的军事、政治关系,张迈心中是越来越明晰了,郑渭的这一番言语,可不是靠安九用刑能逼出来的。
“圣战者们支持萨图克,那么萨图克又能给他们什么呢?”
张迈很明白,这些军政大事乃至号称神圣的宗教,也都是讲究对等交换的。
“还能给他们什么啊,”郑渭冷笑道:“当然是萨图克当了大汗以后,下令让包括回纥人在内、治下所有民族全部信仰天方教啦!”
张迈心头一阵狂震!
他忽然想起了一件事情:“是他!是他!原来就是他!这个博格拉汗,果然是个大人物啊!是个我听说过的大人物!就是那个下令让2o万帐游牧民族同时改信天方教,让中国整个大西北都变成绿色的‘古代君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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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在古代,汉人计算人口常用户为单位,与之对应,胡人则常用“帐”,都是一个家庭的单位。
第三十三章绿化肇端
回纥人立国之初,使用的是突厥的文字与语言,在阿拉伯的文献中,常将这个民族归入突厥系当中。天方教东进的过程里,来到河中地区之后在宗教上遭遇到了明教、佛教、祆教的抵抗,大唐的势力退出以后,在军事上受到的最大障碍则是这些缺乏稳定信仰的突厥系民族,因此若能征服突厥系民族使之皈依真神,对那些狂热的圣战者而言乃是无上的荣光与功德。至于所使用的手段,那就无所谓了。
张迈在从兰州到喀什的旅途上,曾不止一次地向导游、当地人以及同行中较为博学的驴友问起为何天方教会占据整个大西北,甚至蔓延到中原腹地,以至于大半个中国尽是斑驳绿色。一个驴友滔滔不绝地给他讲述了天方教东传的历史,时间跨度达到千年,张迈也没法完全记住,但他却牢记了其中一个最关键的环节:有一个古代游牧王朝的君主曾下令全境改信天方教,导致了2o万帐游牧民族一夕之间都成了天方教的信徒。接下来这些皈依了天方教的游牧骑士便继续向东方动圣战,以军事征服与流血杀戮,灭亡于阗新疆南部、青藏高原北部的一个大国,是中国传统的藩属,渗透河西甘肃一带一路杀过来,灭绝了沿途的佛教、祆教、明教、景教,隔绝了儒家的影响力,一直持续了上千年。
也许是因为所受教育的原因,那些中亚地区的人名老是重复,那些什么阿里、哈桑、阿卜杜勒、纳赛尔、博格拉等等,就像张三李四一样叫张迈难以记住,尤其是那位“关键时刻里的关键君主”驴友和当地人在介绍的时候说他有好几个名字呢,而每个名字又有不同的翻译,算起来好像有十几种叫法,所以张迈一开始也没有很快将之和萨图克·博格拉联系起来,但是“2o万帐游牧民族被勒令皈依”的情节太震撼了,所以张迈一听了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