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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韩一康三大汉臣就有三家衙内,韩德枢于其中才能最高也最被契丹高层看好。其父韩延徽势力又最大,所以三家衙内素来以韩德枢居首,韩匡嗣久在其下受其积威,心里总有些怕他,这时老老实实道:“很不妥当,这次我们在套南不算大败,算算损折天策那边比我们还惨重些,不过丢了漠北,于契丹却如丢了根本!陛下路过云州时我远远看了一眼,从未见他如此沮丧仓皇过。”
韩德枢听到那句“远远看了一眼”,奇怪道:“你是耶律家的家生奴才,陛下路过云州你居然不近前服侍?”
韩匡嗣脸皮抽搐了一下,说道:“张迈高举汉家旗帜,夺了漠北,陛下折辱于其手,现在对我这些汉臣能有好脸色?我自然是有多远躲多远。要是他一时迁怒把我宰了,没人会可怜我一下!现在契丹人每次看着我们汉人,那眼睛里都透着怀疑了。”
韩德枢沉吟道:“看来我们的形势当真不妙。”
韩匡嗣近前试探着问道:“道柄,你才从张迈那边过来,可带来什么好消息没?”
韩德枢盯着他,冷笑道:“你想怎么样,从我这里套出话来,然后拿我去萧辖里处立功?”
韩匡嗣哈哈笑道:“哪有,哪有!道柄你想多了。”
“我不怕告诉你,我是见过张迈!”韩德枢道:“不但见过他,而且张迈还让我北上,要我作为内应,所以这才放我北归。”
韩匡嗣的脸色又变了,一双眸子闪烁不已,他拿不准韩德枢为什么会这样直白地告诉自己,这时候韩德枢身边没人,他只要叫来几个仆人就能拿了他去见萧辖里,不过……真要这样做么?
韩德枢道:“怎么,不拿我去见萧辖里?”
韩匡嗣皮笑肉不笑:“道柄你说,就凭咱们的交情,我怎么会这样对你。你还是快走吧,待你出城之后,我再通知萧辖里。”
韩德枢盯着韩匡嗣,自然知道这是鬼话,仍然是试探,真要转身逃走,还没出门就被韩匡嗣派人按住了,当下冷笑道:“张迈自然是想要我做内应的,但我为什么就一定要听他的话?”
韩匡嗣一拍手掌,道:“原来道柄兄是晃了那张迈一枪,以为脱身之计,厉害,厉害!佩服,佩服!”
韩德枢知他这几句话仍然是言不由衷,淡淡一笑,道:“让你在屏风后面的下人滚远点!我知道你每到一处,必然安排密室,我们且去密室中谈吧。”
韩匡嗣略微尴尬,但他事事被韩德枢料到压着,却也只能听从,打发了下人,进入密室深处。
韩德枢这才道:“好了,这里没第三个人。你那些花花肠子都收起来吧,咱们有话实说。框奴,你说在这契丹国内,我们几家的立身之道究竟是什么?”
框奴是韩匡嗣的小名,这时韩德枢叫了出来,密室中的气氛就变得有些不一样。韩匡嗣沉吟片刻,道:“汉人会种田,会经商,会织布,能带来好的日子,只知马背行劫掠厮杀的契丹人不熟悉汉家事务,所以用得着我们。说起来,你父亲貌似比我父亲矜持,但对契丹人来说。你家也是奴才,和我家没什么两样。”
韩德枢道:“那就是了。契丹人笼络我们,只是因为有用,乱世中谁给口太平饭吃谁就是恩主,谁给一场富贵谁就是君父,但彼此之间,要说什么恩义却是矫情了。”
韩匡嗣道:“你什么意思,真要投唐?哼。契丹虽然一时疲弱,却不见得就会灭亡。汉人在漠北什么时候立得住脚了?一旦他们退走,契丹或许不能如往昔般强盛,但东北至少保得住的。柄哥儿,我劝你还是收收心吧。但咱们做奴才的,伺候生的不如伺候熟的,旧主的日子虽然差些。新主虽然强盛,背叛旧主,新主也未必能信任你!”
韩德枢道:“形势未明之前贸然行动,那是做了过河卒子!当然不行!不过咱们也不能不留条后路。你看张迈这几年的行动,有那一次是你料得中他的?”
“这……”
韩德枢道:“别说你料不中他。就算我老爹,还有耶律德光,契丹境内多少聪明才智之士谁料得中他了?这人犹如天外神龙,来得不可测!当初他崛起西域的时候,没人高看他,只当是边角之地起来一个豪强,结果他竟然在轮台打败了契丹——这个谁料得到?后来他进兵凉兰,东压伪唐,南制孟蜀,竟然打通了丝路,创下偌大声势,这个谁料得到?至于袭取漠北,更有谁料得到?万一他再来一个料不到,真的把契丹给灭了,那时候我们怎么办?真要给契丹陪葬?”
韩匡嗣道:“你的意思是……咱们得给自己留一条后路?”
韩德枢不接他的话,说道:“契丹人不通汉务,所以用得着我们,但我们不但通汉务,还深通胡人之情,将来真要治理东北,张迈同样会需要我们。咱们其实不用押宝的。只要处置得当,无论两家谁胜谁负,咱们都有活路。”
韩匡嗣低着头,想了好一会,这才点头,算是真的给韩德枢说服了,问道:“那现在我们要怎么做?”
韩德枢道:“按我看来,契丹未必会灭,不过这燕云一带,怕是保不住了。”
韩匡嗣叹道:“那是,你是刚来,不知道近来发生的事,自漠北失陷的消息传来,晋北的汉人就都蠢蠢欲动了。一些汉人的坞堡都加垒加高,彼此间又不断串联。不止汉人,就是吐谷浑、党项等杂族也都不怎么听话了。这些事我们不是不知道,却是手伸不过去了。你想想,契丹来云州才多久?这里的契丹人才几个?以往是靠契丹的不败威望震着,那些小族无不畏服,为我驱策,又有部分汉儿为飞鹰走狗,这才能弹压全境,漠北一丢,契丹人心惶惶,萧辖里也只能龟缩在云州城内,他要真要出兵去镇压,万一阴山下那支唐军逼来,那时怕连云州都保不住!”
说到这里他目光闪烁:“怎么,你打算要将云州卖给天策么?”
“不!”韩德枢沉吟道:“我们要为契丹设法保住云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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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场大雪之后,东都洛阳的空气变好了,但这是自然情况,从人心感受来说,空气却是变坏了。
石敬瑭从西面回来之后,脾气就变得越来越暴躁,人易怒且喜乐无常,宫中太医已经被杀了一半,都是一言不合就被拔刀直接砍了,剩下的人也是个个惶恐。
大家都沉迷于当下形势之中,很少人还记得战前是个什么情况:
此战之前,张迈还只是西北的一个偏霸,隐有问鼎中原之心,但中原士子大部分也不将他当作真命天子,不然他怎么还不称帝,只敢称元帅啊。
不过,石敬瑭割让燕云十六州之举,在让他大失人心之余。张迈的反应更是让人惊奇:他竟是传檄中原,要石敬瑭借道给他,让他去恢复燕云!
那檄文的意思简直就是在揭石敬瑭的短:你丢的土地,老子帮你拿回来!
也就是这道檄文,让石敬瑭暴跳如雷!也几乎可以说是秦陇这场四国战役的导火索。
但所有人都看得到开始,却没有人猜得到结局:这场大战的结果。不是投入战役四大国家谁胜谁败,战场胜负的觉醒因素竟出现在万里之外——漠北!
张迈付出了巨大的代价,却奇袭了漠北,抄了契丹人的老家!
这个行动,一举让天下人都明白了这位天策上将的野望!
这个敢用李世民曾用过名号的人,果然拥有与李世民一般的野心!他要做的果然不是李嗣源,而是天可汗啊!
当日张迈借道之时,摆出与石敬瑭“兄弟睨于墙、外御其侮”的姿态,但他的使者却被石敬瑭拒之门外。反而是契丹的使者得到了石敬瑭的盛大欢迎。
张迈的姿态进一步洗刷了自己来自域外的嫌疑,而明确以汉家子弟自居,相反石敬瑭却进一步勾起了别人关于自己外族的记忆。
那时节,坊间就有童谣唱道:“石家子,儿皇帝,燕云割,家门弃,汉将来使如仇人。契丹来使甜如蜜。沙陀契丹若联手,赤县神州尽奴隶!”
现而今。童谣却改了,变成了:石家子,儿皇帝,燕云割,家门弃,联胡侵汉兵败北。贻笑天下大事去,西凉王师东来日,沙陀契丹尽奴隶!
童谣不知从何处来,从何时起,却很快传遍整个洛阳。之后皇宫之中,没人敢传,这时候若是让石敬瑭听到,不管传的人是什么居心,当场就得五马分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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石敬瑭窝在皇宫中不出来,他的宰相冯道也是自闻漠北大捷后就告病在家,闭门谢客。
满朝文臣都翘首想要冯道站出来说句话,看看风向标,但冯道却是一个字也不出口。谁来了都不见,就连他派去西边的弟子,信使也不让进门。
但他虽不出门,天下大事却都瞒不过他。
接连两个月过去,外界纷纷扰扰的传言渐渐冷淡下来,冯道才倚在床榻上,见了假托来问病的亲家刘昫,书房之中,绝无第三人。
刘昫道:“亲家啊,你还不肯出门么?打算在家里呆多久?”
冯道苦笑道:“天下大势已定,我就算病好了,天下也用不着我了。”
刘昫确保了窗外门外都无人,这才低声道:“可道兄,你看西凉铁骑,什么时候会入洛阳?”
冯道目光冷锐,也低声道:“西面那位元帅,我也料不准他了。此战之前,我就看错了他,现在更不敢胡乱揣测了。不过我观他过往行事风格,或许要先胡后汉。那样的话,洛阳至少就还有两三年的平安。”
“先胡后汉?”刘昫道:“中原以一统之势,对上契丹也难占上风,难道他想凭着他西凉数州之地,就要覆灭契丹?这不大可能吧!这次虽然漠北大捷,却也是出奇制胜之故,真要是灭国之战,除非契丹自己内乱,否则就是实打实的国力倾轧,取巧不得的。”
“那也未必。”冯道说道:“周末之时,秦、赵、燕三国,谁不是只有数州之地,结果如何?汉末之时,刘虞、公孙瓒,哪个又有一统之势?照样撵着胡儿打!对胡之战,在于有效之奋武,而不在于人数土地之多寡。自大唐崩溃以来,自朱温以下诸帝都不善治国,土地越多,治理越无效,人口越多,内耗越严重。李嗣源论才具也不过偏霸之主,结果就能奋武无前,威慑契丹了。张龙骧天上人也!其定夺不可妄测!”
刘昫道:“那我们怎么办?就这么龟缩在家?”
“你我此时龟缩,正应天时。”冯道说道:“功业大事,已轮不到我们操心了。但自唐亡以后,经过兵火还残余的典章文物、百家诸学,天文地理、律令格式,以及赋役、钱币、盐法、漕运、仓库乃至杂税、榷酤等经邦济世之诸般材料,我们多保存整理一卷,将来新的盛世来临时,这个国家便多兴旺一分。国家末世看生民。留多一条性命就是留多一分希望;国家盛世看学术,多一份卷宗,将来的兴旺就是更增一尺高度。”
刘昫默然半晌,叹道:“还是可道兄你的看的长远啊。此事于我等无险无祸,却是功莫大焉!”
冯道说道:“过两天陛下还要派使者北上契丹,我想让犬子随同出使。”
刘昫奇道:“去契丹做什么?你闭门这么久。连外朝官员都不见,却要派儿子去契丹?不怕今上见忌么?”
“若我让儿子去凉州,今上自会见忌。”冯道笑道:“但去契丹的话,不会有什么事情的。”
“只是……要去契丹做什么呢?”
“去见韩藏明。”冯道道:“我要将刚才对你说的话,让可儿对韩藏明也转述一番。我昨晚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