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头顶是很普通的范阳笠,这年头常年出门在外的人都会戴斗笠,遮阳,挡灰,不过以张瀚的身份,穿戴这么一身,自是有些太过低调了。
范永斗突然有些迷茫……就是眼前这个青年人,弄的自己一败再败,好不容易有了翻盘的机会,却是倒在了李明达那条小阴沟里?
他是怎么叫这么多人,这么忠诚不二替他效力的?
“走吧,范东主。”
内卫司的人冷笑着架起范永斗继续走,这人胆子小,嘴巴到目前还是硬,不过内卫司的人很自信,只要稍微给这人上些刑罚,恐怕就立刻招供,不会强硬太久的。
“张东主,给我些体面……”
范永斗终于胆寒了,他向张瀚那边叫过去。
张瀚终于回过神来,回身扫了范永斗一眼,他没有答声,面容十分冷峻,瞟了范永斗一眼后,便是翻身上马离开,在他身后,范永斗发出绝望的叫声,不过很快嘴巴又被塞起,只剩下轻微的呜咽声响。
……
“二叔,麻总爷。”
听闻张瀚来到,郑国昌立刻请麻承恩过来,三人避开闲人,在一间密室中商谈。
“文澜!”郑国昌不满的道:“你驭下之道,老夫向来觉得不坏,怎么会出这样的纰漏呢?”
张瀚苦笑道:“此事确实是我的疏忽,想着是同宗,所以对他防范不够,好在这人向来做事不怎么叫我欣赏,不少真正的隐秘之事他并不知道。”
从王心一的奏折来看,其实张续宗供出来的有价值的东西不多,很多事情都是表面上的事情,比如商团,商会,北上等事,真正的各种协议,和裕升的财务是真正的机密,张续宗都不知道,另外人才储备计划,地方管制和动员计划,工场区的实际情形……这些东西按秘密等级来说都是张续宗接触不到的,他也只是看到表面,只有关于商团商会的一些东西是外人接触不到。
最关键的东西,也是李庄势力叫外人一抵达就感觉与众不同的东西,其实是整个体系,也是张瀚一手打造出来的与大明现行规则完全不同的东西,身处其中的人不会有太多的异样感,但如果是一个身居高位,又感觉敏锐的人一到李庄,立刻就会知道张瀚在做什么!
好在包括郑国昌在内的这些高官都并没有到过李庄,他们和王心一这个巡按一样,都是雾里看花,只见其表,不识其里。
“团练之事,我大明全国各处都有,很容易解释,北上之事,更是事前向朝廷奏报过,也不是大事,工场,苏州一个大工场用工数千,矿工更多,朝廷放开采矿之事,文澜你的矿都是报请过的,也缴税赋税,并无错漏,难的就是纠合商人,成立商会,对抗官府图谋不轨这几条……”郑国昌手中就有和裕升弄来的王心一的奏稿抄本,他一条条的看,眉头也是越皱越紧。
麻承恩这时道:“最厉害的就是巡抚大人说的这几条,另外就是勾结官府,把持地方,北上走私诸事。”
“论心不论行。”郑国昌叹气道:“如果你是将门世家之后,这都不算什么,朝廷信你,这些都不是了不起的事,当初李帅在辽东时,私兵内丁八千,与北虏走私贸易,兼并大量田亩,辽镇将领,有过半出于李府家门,朝廷又怎样呢?信之则无妨,李帅诸子,有位至总兵的,也有位至锦衣卫都督的,难道朝廷不知道李家的那些事?无非是信任这二字而已。文澜,老夫没有别的话可说,只提醒你一句,这一次要想过这一关,需从这二字上着手。”
“照!”麻承恩赞道:“军门大人毕竟是军门大人,说在关窍之处了。若叫我再说两句,便是四个字:法不责众。要么把这事断了根,一下子熄了火,要么就是把这事搅和大了……”
郑国昌道:“也不宜弄的太大,否则朝廷觉得局面失控,最少也是要文澜息事宁人,在地方上规规矩矩的不得擅动,这样事先的所有布局也就浪费可惜了。”
张瀚道:“原本我想的是釜底抽薪这四字,毕竟要灭火最好是先去除火源,今日得了二叔和总爷的这些话,感觉就更有把握了。”
从头到尾,张瀚没有露出慌乱和紧张的神色,更没有一进来就是请郑国昌和麻承恩帮手,其实三人已经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的关系,张瀚若是没有主意,郑国昌和麻承恩也只能硬着头皮上,但张瀚眼下的这表现,也是叫郑国昌和麻承恩感觉无比的放心。
不管发生什么事,张瀚还是那个张瀚!
郑国昌点头微笑,麻承恩道:“没有什么了不起的大事,他们就是欺负你实际上是商人出身,若你是我这般将门,你那什么商团团练全算内丁,又是多大的鸟事?开商会做走私,哪一家不做?朝廷那帮子人都是糊涂蛋不成?关键是自己不要乱,自己乱了,那就谁也救不了你了……现在要紧的就是镇之以静,说句顽笑话,京里那些官能咬得了咱的鸟?东林党再横,他和我麻家还有辽东李家横一个试试?最差的局面,就是老子丢了官,不过这大同地面,还是咱们说了算!”
第502章 族内
听了麻承恩的话,张瀚心中也是有些感动,虽然现在三人是一根绳上的蚂蚱,但眼前这两位没选择壮士断腕……和自己来个一刀两断的切割,就象那些小股东一样做法,包括赖同心都是慌了,一开始还想和自己撇清,后来还是点了他几句,叫赖同心明白自己完了,他这个参将铁定也完蛋,赖同心这才醒悟过来,答应一定帮忙。
张瀚现在还记得赖同心的表情,那种惊惶害怕,却又无法置身事外的无可奈何……
麻承恩这时又向张瀚道:“文澜,北上之事如何了?”
郑国昌也是投来关注的目光,张瀚笑道:“现在还是在拖,不过,局面已经几乎在掌握之中,我想,没有太大变化的话,明年可以把北虏锁在青城到大青山一线,他们不要说犯边,就是想越过这一条线,也是难了。”
“文澜了不起。”麻承恩翘起大拇指,赞道:“人都说东李西麻,我麻家也是大明赫赫有名的将门世家,祖宗至今,也只能说和北虏互相杀的人头滚滚,却也没有文澜这种本事,几千人的团练带着几万民夫就敢上北虏地界筑城,当初李遵路到大同来和我说的时候,我是真的吓了一跳,心想文澜怕是这两年日子过的太顺,心气太高,太不把北虏当盘菜了。现在看来,毕竟还是我远不及文澜啊。”
郑国昌也是一脸畅快,抚须笑道:“文澜若在老夫任内做成这事,亦是足叫老夫名垂千古,将来国史上怕是能留几笔……凡事你只管做去,只要老夫还在任上,自是会帮衬到底。”
麻承恩嘿嘿一笑,又道:“要紧的就是锁好北虏,再和东边的北边的还有东虏继续做买卖,咱们的银子还能滚滚而来。”
郑国昌笑着点了点麻承恩,没有应声。
……
蒲州。
“点灯……”
天将黑未黑之际,有人在院中拉长了调门叫喊,整个十几进的院落到处都是人应着,十来个小厮挑着高高的长杆,将院落房檐各处的灯笼一个个点亮。
各房里的灯也是点亮,虽不能说亮如白昼,却也是到处灯火通明。
五六年的时光匆匆而过,张辇已经是一个年过花甲的老人,在这个时代士大夫的平均寿命要比普通人高出一辈来,活到七八十岁的士大夫比比皆是,而能活到六十以上的平民就是十分稀少,人们的一般寿命没有人统计过,但料想是比后世要低的多。
张辇发须皆已经全白,脸上的皱纹也是十分深刻,举手投足间衰颓之气十分明显,可能他身上没有什么病痛,然而所有人一眼都能看的出来,这是一个老病侵凌,已经命不久矣的垂老的老人了。
张辇一直呆坐着不语,他的座位两边也是一些族中的重要人物,包括张学曾在内,人人都是如庙宇里的泥雕木像,只有偶尔的咳喘声,给人的感觉这伙人还都是活人。
“太爷,灯都点好了……”一个执事大着胆子走到厅里来,问张辇道:“太爷,厨房里叫过来问问,何时开饭?”
张辇眼皮抬了一抬,看看两侧的人,说道:“不管怎样,饭总是要吃的。”
一个四十来岁的男子叹气道:“二太爷说的是,上刑场还得吃断头饭了。”
各人闻言,都是苦笑起来。
厨房得了号令,自是赶紧把做好的饭菜都送上来。
蒲州张家已经是百年传承的世家,从张四维的祖父辈开始经商就发家,然后出了张四维和张泰征,张甲征,再到张耘和张辇,这个家族始终是蒲州的望族,只是现在族中已经没有几个当官的子弟,连秀才举人的数量也在急剧减少,再过一两辈人,可能和普通的官绅家族也没有太多不同了。
最少在这大厅中坐着的人,只有一小半的人身上有功名,也只有张辇等两三人曾经做过低品的官职,这个世家的过往只能从屋中精美的用具,还有各人面前的分餐的小餐桌上能看的出来,多少还保留着当年顶级世家的一些余烬。
“今晚不饮酒了。”
厨房按惯例还要给各桌上酒,酒也是张家在城外庄园的家酿,往常聚集这些人,好歹都要上壶酒,今晚却是无人有心思饮酒,张辇挥一挥手,令仆役退下去。
所有仆役的脸上也是有些怪异……风声已经传到蒲州这边,市井坊间都是议论纷纷,人们都在谈论这件事,很多观点也不可避免的影响到张府之内……总之在很多人看来,张府已经风光了一百多年,这一次估计真的是倒霉的时候到了!
吃饭时的气氛也是十分沉闷,人们都没有交谈,只能听闻到杯筹之声,过了好一阵子,一个人终于忍不住一推饭桌,站起来大声道:“我可真是忍不住要说话了!”
张辇眼眉一抬,说道:“谁不叫你说了?”
那人道:“若说起来,续宗这事做的不怎地道。一族之人,理应荣辱与共。他出来首告张瀚谋反,自己倒是摘清了,却不想想咱们合族的人却是被他害苦了。这个不谈,只说张瀚。他若不归宗,管他做什么都不与我们相关,前几年他归了宗,名字入了宗谱,谋反大逆,我们也脱身不得。可这张瀚不管事业做的多大,他的手下只用得续宗和续文两人,其余的蒲州张家的人,不管去多少,给些银子便是打发回来。他好,咱们没沾什么光,他不好,我想我们也不必替他着急……”
旁边一人插话道:“谁替他着急?现在急的就是我们怎么能脱开身,免掉这场大祸事!”
又有一人哀叹道:“若是咱们在朝中还有当年风磐公在世时的光景,又何必担忧这样的事?就怕人家随便扫我们一下子,咱们蒲州张家也是要有灭顶之祸。”
张辇一脸不耐烦,放下筷子道:“这些话都是说了一百来次了,不要再颠倒着说,现在各人有主意就说,没有就闭嘴。”
一时又是寂静下来,在座的都是族中有身份地位的士绅,向来风花雪月的好日子过的多,哪里经历过眼前的这场面?
不少人心情沉重,脸黑的如锅底一般……这事要真是坐实了,就算朝廷分清楚蒲州张家和新平堡张家有所不同,估计在座的人也剩不上多少家资财产了。
蒲州的官员,吏员,衙差,现在听闻了消息,定然已经是摩拳擦掌的准备着……反逆大案,不把张家从石头里榨出油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