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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舅老爷说了,往南边的渠还得再修三里多长,往西得七里,然后还有条河,得再修五到六个大水车,打好几十眼井,这样才能把咱们所有的土地都弄成高产水田。”
张瀚看着水车,李东学在一旁说道:“大舅老爷最后就是一句话:值当的吗?”
常进全做水车没有什么累不累的,他只是有兴趣,水车从单车到双车,各种型制他都做了个遍,每个新车都与前头的不同,另外还在挑战直径,需要的地方就越做越大。钱尽着用,底下几百人分工合作,常进全就是有一点不明白,张瀚拿出来做水车的这些人力物力财力,用来买粮的话,恐怕够吃一百年了,真是“值当的吗?”了。
张瀚买地是人人都能理解的事,这是祖业,不在乎出息多少,是恒产,可以传给子孙后代的最好的保障。
有钱买地,这是每个中国人都摆脱不了的农耕民族特有的土地情结。
除了常进全外,张瀚还请孔敏行介绍了几个跟随过徐光启,现在还在天主教南堂学习杂学的人手过来,都是高薪聘请,这些人也很快会加入到做水车的人群之中。
这么多的投入,哪怕是对杂学爱之若骨的常进全也感觉不安了,不光是他,恐怕周逢吉甚至李慎明等人在内,心里都悬着一个疑问:“值当的么?”
对这些,张瀚并没有解释,有时候人很难解释清楚一些事情,他现在做的事是基于他心中的全部算盘,有一些打算完全不可告人,也有一些事是因为粗浅的了解历史大势的走向,知道怎么做最为合适。
比如他知道几年后的灾荒会越来越严重,受灾最严重的就是晋北和陕北,陕北先造反,然后流寇席卷到山西,半个山西也乱了,不少破产的农民和边军加入到陕西人的流民队伍中,队伍滚雪球般的越滚越大。
张瀚的一个见解就是财富不光是土地和金银,人也是最宝贵的财富,山西这里稳当了,人心不乱,他的财力就不会受影响,反之亦然。
现在所有的一切,无非是为将来的大局做打算,这一切,可真没有办法同旁人说。
孙敬亭突然指着对面,说道:“管庄那边的人都来了。”
张瀚笑道:“意料中事……”
他转过头来看,果然对面管庄那里如同被一铁锹铲了窝的蚁群一样,一窝窝的从庄里各条道路跑出来,人们手里都拿着铁叉和铁耙铁铲一类的农具,也有一些人手里拿着长刀或铁枪,张瀚甚至还看到有几人手里拿着鸟铳……北方边军铸造各种火器甚多,不可避免的也会流落一些到相近的民间去。
人群大约有三四百人之多,男子占了大半,多半人都是身手矫健,沿着田埂和夹渠一路小跑着赶过来,在这些男子身后才是妇孺。
这些人嘴里多是在骂骂咧咧,不停的叫喊着,离的越近,叫骂声就是越大。
张瀚注意听了一下,这些人多半是在骂他为富不仁,他只得摇头一笑。
孙敬亭还是有些书生意气,当下怒道:“这里是鬼域么,没有受过教化?宗族里没有明事非的长者?四周没有住着乡贤?怎么能容这些人这般胡闹。”
张瀚道:“你说乡贤,我恐怕人群之后就有呢。孝征兄,利字当头时,所谓的仁德圣教是没有用的。”
孙敬亭郁郁道:“我也想到了,所以才格外不开心。”
张瀚瞟一眼这个比自己大不到十岁的同伴,说来好笑,他现在身边的人多半都是中年人,平时各人都对他唯唯诺诺的,只有梁兴和常威一伙人在他身边时,才感觉到一些活力。不过梁兴到底是属下,放不开,只有孙敬亭和李慎明在时,才有人用平等和正常的口吻和他说话。
孙敬亭的脸生的很俊朗,皮肤白皙,浓眉大眼,只是经常抿着嘴,下巴显的有些尖,也经常是郁郁不乐的表情。
张瀚笑着摇头,打消了劝解的念头,明末时,北方有点良知的读书人恐怕都是在困惑和迷茫,他们看到大明问题百出,民间十分困苦,他们中的佼佼者会中进士当官,然后写下很多奏章或是行述见闻,给后世留下不少的一手资料。
问题是,这些人找不到解决问题的办法,孙敬亭也是一样。
更多的读书人还不如孙敬亭之辈,他们只知道享乐,不停的积累财富和挥霍,享用美食美酒和女色,能撰写一些生平行述,写本笔记,著书立世,就算不枉一生。
人群越来越近,骂声也越来越响亮,这时蒋奎等人赶紧簇拥到张瀚身边,将他团团围住。
“那边就是他们的东主,找他说话。”
管庄那边有不少认得张瀚的,毕竟有一些人前一阵还在李庄这边做活,有人叫喊一声,几百个拿着叉耙的汉子便往这边跑过来。
蒋奎把火种罐盖子打开,吹亮火星,点燃火绳,他刚刚已经上了子药,这时立刻点火,火绳燃烧,“砰”的一声,铳口向上,弹丸飞向半空。
第218章 串联
看到鸟铳打响,冲过来的人都愣住了。
蒋奎叫道:“谁在向前冲,下一步就打身子,不怕死的向前来。”
“你唬谁。”管庄的人叫喊道:“俺们几百人,你才几杆鸟铳。”
还有人叫道:“他有鸟铳俺们没有?这边也把鸟铳点了。”
蒋义眯着眼笑道:“哪个有鸟铳的,咱们来一对一,打死了算命不好,敢不敢。”
这当口终于又听到大队人马跑过来的声响,所有人都扭头看,看到东西和南北两条朝向的夹堤上都有大股的灰袍汉子列队跑过来,人数大约有四五百人左右,队列排的十分齐楚,看起来整齐划一,队伍充满着力量感的韵味,叫人感觉有不小的压力和威胁。
所有跑步赶过来的弓手都带着兵器,主要是以腰刀和长铁枪为主,腰刀少,多半是长长的铁枪,每人都扛在肩膀上向前跑着,如同移动的钢铁从林。
弓手一边跑一边调整位置,很快对管庄的人形成了包围的态式。
要说两边的人手相差不是很大,但管庄的人有不少是老弱妇孺,弓手这边全是壮汉,一边是衣袍褴褛的农民,一边是军服整齐划一的军人,一边是叉耙为主,一边却是刀枪如林,在弓手们跑过来时,管庄的人全都慌乱起来,有一些妇人发出尖利的叫喊,小孩子吓哭了不少,几个老妇忙不迭往庄子里跑,这一回当然不是叫人,是胆小吓跑了。
“你们就是这样威压百姓的吗?”
这时人群中终于走出来两个主事的,一高一矮,一胖一瘦,两人均穿着生员袍服,头上是四方平定巾,标准的秀才生员的打扮。
这两个秀才一出面,管庄的人群立刻分开,让开了道路,每人脸上都是毕恭毕敬的表情。
天已经凉了,这两人手中还拿着折扇,一路上一摇一摆的过来,他们也认得张瀚,直接走到张瀚面前,两人都是一脸倨傲,瘦的先厉声叫了一句,另一个高胖秀才接着向张瀚道:“那先生也是读过书的,现在又是朝廷命官,虽是佐杂之流,亦不可随意行事,这般欺压百姓。”
这秀才在说张瀚“读过书”时,脸上露出明显的鄙夷之色。
张瀚现在也是一个名人,当年曾经是童生,考秀才没有考中,这些事都已经有不少人知道。虽然张瀚年不及弱冠时没考中,其实还很有机会,不过这并不影响这些生员骨子里对张瀚的优越感。
孙敬亭在一边冷冷的道:“百姓也可为群盗,强掘地亩引水,争执后群起执械而出欲攻,这样的百姓,我看和强盗也差不多。”
“你是孙朋友吧。”高胖秀才对孙敬亭倒有几分客气,点点头道:“孙朋友不可乱说,两庄地亩相邻,水源当然也是共有。”
孙敬亭气的笑起来:“当初我们出钱出力时,两位朋友和贵庄的人可没有出来说这些啊。”
“张东主是何等豪东,却与百姓计较些许微物,我等实在不以为然。”
“孙朋友这样帮忙,想必平时是银子已经拿足了。”
两个秀才冷言冷语,孙敬亭脸都气红了,张瀚冷眼看了这两人一眼,两个秀才心中凛然,一时住了嘴。
“我不管你们是何用意,在这里只要敢闹事,不管怎样我都接下来。”张瀚扫了这两人一眼便不再看他们,眼中只当他们是空气,两个秀才都气的要死,不过他们也忌惮张瀚的弓手,真的打起来,这边肯定远远不是对手。
张瀚已经抬脚离开,吩咐王长富和梁兴道:“把那些挖开的渠都给我填了,谁敢挖就打,一次打跑,再来打断手,再来就打死。”
“是,大人!”
王长富和梁兴一起答应着,然后眼神凶恶的瞧向那些农民。
所有人都在后退,没有人敢和一身杀气的弓手们对峙。
弓手就算是新来的矿工也训练了一段时间,老兵已经训练了一个多月,军官中有不少都有实战经验,杀过人,就算没有杀人的也是打架的老手,身上都有一股阴冷凶狠的气息,这些农民都老实巴交,哪敢与这些凶神强项,在威胁之下,管庄的人节节败退。
几个弓手撩起裤角,他们的衣袍下摆原本就很短,没有什么妨碍,把裤角撩起后下了渠,岸上的人用铲子不停的铲下土块,两头一起动手,很快把短短的水渠给堵上了。
管大和管二两人唉声叹气,他们根本不敢靠近前面,一队弓手拿着明晃晃的长枪对准着他们,只要稍有异动,这两个先惹事的家伙下场必定不妙。
其实他们现在还用不着水,不过翻过地后就需要引水灌溉,管庄的人也是在做试探,结果闹出眼前的轩然大波。
“我们走。”两个管庄的秀才对视一眼,再又看向张瀚等人,眼中充满怨毒神色,他们高声道:“就不信没有说理的地方!”
张瀚已经走出很远,听到他们的话,根本不加理会,两个秀才又亢声说了几句,算是找了点面子回来,也是转身走了。
主心骨一走,管庄的人迅速散去,这时那些在这边扛活的人反是有些后悔,脸上带着笑找李祥符等人攀谈,结果这边无人理他们,这些人才知道自己的活计也丢了,男子们面色铁青,妇人开始唾骂,一时间闹的鸡飞狗跳。
……
事情发生两天之后,管昭通和管昭富两人联袂赶到天成卫城里头。
他们直接到马府求见马超人。
一者,马超人是举人,是天成卫公认的士绅领袖人物,另外马家的田亩有不少都在管庄,管庄有三成左右的土地是马家的,也有三成左右的丁口是马家的佃户。
马超人听说后,对自己的师爷沉吟道:“管昭通和管昭富和张东主起了争执,他们的来意难道是叫我调和他们之间的矛盾?”
师爷道:“恐怕没有那么简单。”
马超人道:“难道他们要把事情闹大?”
“应该是了。”师爷目露精光,沉声道:“我听说争水源只是小事情,要紧的是张瀚兴修水利后那边的地亩都水涨船高,产量最少加了两到三成,这地价当然和此前不同。所以有不少附近庄上卖了地给和裕升的,现在都后悔了,这两秀才应该是众人推举出来闹事的,就算和裕升背景很厚,可几十个生员一起闹起来,巡抚军门也得掂量一下,他们也不要别的,只要张瀚退回此前买的几千亩地就完事了。”
马超人冷哼一声:“见利忘义,真是鼠辈。”
他又纳闷道:“张东主真是多事,修那么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