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银锭深深看了卜石兔汗一眼,慢慢站起身来,沉声道:“背信弃义不是我们蒙古人的做事的规矩,既然大汗这么说,我亦无话可说,不过我有言在先,张瀚不是那种坐视坏事发生而毫无办法的人,我怕各位日后免不得还得去求他,到时候可能会很难看!”
阿成道:“明国只是收缩官市,我看辽东的女真人未必能闹出多大动静,可能明国再次集结大兵就会被平息,到时候马市正常,我看咱们也用不着太看重走私的商道!”
双方说话还是平心静气,并没有吵闹,不过已经形同决裂了。
卜石兔一脸无奈,身为大汗,其实他根本无力控制各部,原本很强势的土默特部已经分崩离析,他这个大汗,就是一个大部落的主人,对别的部落根本毫无影响了。
银锭起身昂然而出,在他穿鞋的时候阿成出跟着出来,银锭的从人都有些紧张,银锭只是一个小台吉,部民才几百人,阿成是部民过万人的大台吉,势力很强,连大汗和素囊那样的有实力的台吉都要敬阿成几分。
若不是有实力的台吉,阿成也不会得到大明的敕封,成为明朝的武官。
银锭台吉今天得罪了阿成,他的随从都感觉很担心,若是阿成恼羞成怒,银锭本人还好,他的部民会受到很大的压力。
阿成并没有发怒的迹象,他看着银锭说道:“今日虽然我们有争执,但我很欣赏你对信义的坚持。另外,对朋友能守信诺,也能扛住压力,银锭,你很不错。”
银锭摇头道:“现在和我说这些没用,我本人不会有太大压力,张瀚又不会怪我。只是你们这样做,将来肯定会后悔的。”
阿成嘴角咧出笑容,说道:“你那个好友张瀚我也见过,很寻常的一个明国少年,众人和你都对他很推崇,我却真看不出来他的厉害之处。”
银锭冷哼一声,说道:“现在空口说也没有用,将来你们就知道了!”
银锭穿好靴子便走,阿成看着他离开,没有阻止,他的眼中隐隐有了忧色,银锭这人看着无赖,其实是个很聪明的青年台吉,他对张瀚这般有信心,那木儿也支持张瀚,大汗也有不小的压力,阿成感觉自己有可能做错了。但他没有改变主意的想法,这件事不仅是他自己一个人的事,也关系到很多部族的利益,特别是素囊已经有所动作,现在就算是后悔也晚了。
……
张子铭店外突然来了一伙蒙古人。
刚刚入秋不久,草原上已经开始寒气逼人,这些蒙古人都穿着皮袄子,腰间带着刀,每个人都是十分凶恶的模样。
张子铭的长子就在店堂里帮忙,近来生意有些不景气,不过商行还是有不小的利润,店堂里有不少商人在看货,这些蒙古人一冲进来,张子铭的长子赶紧到内堂请了他父亲出来。
“散开,散开,都出去。”
进店的蒙古人开始驱赶店里的商人,张子铭认得这些人是素囊台吉的护卫,他赶紧上前道:“各位,我这里安份做生意,并没有违背大汗和诸位台吉的法令。”
这时的蒙古依照的是察哈尔部大汗的大扎萨克治理各自的部落,总体来说是很粗疏的法典,但有好过没有,对张子铭这样的汉人来说是一种保护。
“素囊台吉有令,”一个护卫首领说道:“从今日起各板升地只准卖范家商行的货物,和裕升的货物封存了退回去,不准再卖。”
“这是哪家的道理?”张子铭又惊又怒。
张子铭知道最近范家在草原上倾销货物,当然主要也是粮食和布匹一类的硬通货,价格上比和裕升要便宜三成,货色质量都差不多,只是铁器很少,毕竟和裕升有自己的铁场,张子铭就靠这一点维持生意。
那个蒙古卫士也看到店中堆积的铁器,眼中露出贪婪的目光,喝道:“这些铁器十分要紧,不能落在汉人手中,全部带走!”
在铁器的事情上张瀚看的很准,铁器向来是紧俏的硬通货,朝廷在马市上也只用抚赏的形式给蒙古人少量铁锅,这二百多年来整个汉人区域很少给蒙古人提供铁器,这导致草原上十分缺铁,虽然不至于叫牧民们又用骨头箭矢,但草原上的铠甲和精铁兵器严重不足,这也是使蒙古各部战斗力严重下降的原因之一。
不过张瀚觉得蒙古最大的问题就是信仰黄教和红教,这导致凶悍的游牧民族渐渐如羊群一般温驯,各部的台吉只图治理部民容易,自己也信仰了黄教,原本政治上就是一团散沙,信教后战斗力直线下降,到皇太极收服草原各部,并且裹挟蒙古骑兵南下时,连明军都发现蒙古人是最好打的,就是一群群骑马的强盗,顺风还能打一打,逆风时非常容易溃败,一点儿韧性也没有。
第213章 风雨
对手既然弱了,也就不必墨守成规,况且张瀚原本就是在走私,出售铁器也就没什么了。
张子铭这样的合作汉商,在近来就是用铁器来吸引人。
“哪家的道理?”那个护卫上前一脚把张子铭踢翻,狞笑着道:“是素囊台吉家的道理,你不服?”
“服,我服。”张子铭口角流血,人很萎顿,口中软弱下来。
“服就好。”护卫们开始装车,把铁器全部拉走,顺道还带走了一些别的货物,满满装了两大车,得意洋洋的走了。
出了这事,张子铭只得封店,他知道这些蒙古人的凶悍,如果发现自己还在开店,下次就不会这么好运了。
“爹……”张子铭的长子气的两眼发红,又是讨厌自己父亲的懦弱,又心疼被抢走的货物,十四五岁的男孩子正是要强的时候,但他刚刚要上前理论时被父亲的严厉眼神制止,现在他又心疼父亲的伤势,忍不住两眼滚落下成串的泪珠下来。
“儿子。”张子铭忍住疼痛,十分严肃的道:“我们汉商能在鞑子的地界生存下来,靠的是什么?一是精明,我们比这些鞑子聪明的多,我们会经商,会种地,会纺织,他们敌视我们,鄙视我们,又离不开我们,所以我们才能在这样险恶的地界生存下来。二来就是我们能忍,对凶暴来临时,不忍不行,硬的牙齿易碎,软的舌头却能跟着人一直终老,这是汉人老祖宗的话,十分有道理,你现在不一定服气,但再过几年就知道有道理了。不忍,就是死……谁叫我们弃父母之邦,跑到这野兽成群的地方来了呢。”
“爹,就算你说的有道理,那这些货物怎么办?”
“急什么!”张子铭的神色已经十分笃定,只是伤势还是有些疼痛,他忍着疼道:“这事明显不是咱们的错处,是两家大商行在鞑子这里斗法,咱们是受了池鱼之殃罢了。我看,张东主他会还击,只是我不知道他会怎么做。”
“我听说范家也很有钱,也有势力,现在鞑子有不少人支持这个范家,张东主能赢么?”
提起张瀚,张子铭的长子心中也是有复杂的感觉,人家比自己大不了几岁,已经做出这么大的事业,他对张瀚有一点嫉妒,更多的是佩服。
张子铭笑笑,拍了拍儿子的头,他道:“张东主不是常人,咱们等着瞧热闹就好。”
……
梁宏走后又复返,这一次连周逢吉和李遇春也来了。
李东学和莫宗通等人也奉命而来,孙敬亭,李慎明,也是坐在张瀚的签押房中。
军方只有梁兴在场,王长富借口拉练跑了,他对这些事没有兴趣,也不想听。
座中算是张瀚在商业上的中坚部属,都是最可依靠和信赖的最心腹的部下和知交好友。
他们齐聚一堂当然不会是闲着没事……张瀚的事业发展的很快,连李慎明都已经几乎都在为和裕升奔忙,别的事几乎不管了,草原上出了大麻烦,李慎明也是十分着紧,赶紧从大同府城赶了过来。
张瀚手头有张子铭的信,也有莫宗通这个从青城赶回来的掌柜,更有银锭给他的密信,他给眼前的这些人传阅着。
“事情很严重啊。”李慎明一脸凝重,张瀚的部下不好先出声,他的地位要超然一些,自然是由他先开口。
“嗯。”孙敬亭接着道:“这样下去,咱们的货物会出的越来越慢,直到范家的货直接抢走全部的市场。”
梁宏道:“银锭是很讲义气,但他的部族和那木儿台吉的部族也不会放着便宜的不买,买咱们价格高的。”
梁兴跟着道:“为什么咱们的货比他们贵三成?”
“很简单。”张瀚这时接了话,他脸上还带着微笑,很轻松地说道:“因为咱们的纯利就是三成,范永斗的利还要比咱们低些,他的铁器少,不象咱们在铁器这一块补充了不少的利润,所以范永斗的货就是照本钱卖,可能还亏一些。”
张瀚说话的时候态度很平静,并没有露出愤怒的表情,甚至算得上的是平淡从容。
只有他自己知道,他为这事很生气。
张瀚主要是生自己的气,他对范永斗太忽视了,可能范家背后还有其它的人,拉拢和腐蚀自己的分店掌柜只是一个表象,范永斗真正的杀招就是在这里。
张瀚能走的关系,范永斗一样能走,张瀚能备的货物,范永斗一样也能备,范永斗现在差的就是在草原上没有真正的利益共同的盟友,也没有和辽东接上头,但这些可以用时间来弥补,如果他这样一直挤压掉和裕升的市场,慢慢的就会有台吉真的与范家合作,建立长期的关系,过几年后范永斗一样可以派人到辽东联络到后金,而张瀚的和裕升在草原上影响变弱,和辽东先期建立的关系就会变得脆弱,被范永斗取代也是迟早的事。
张瀚感觉牛人毕竟是牛人,范永斗能在明末清初的时候成为晋商首领,这个人果然是不凡,他就象一条毒蛇,躲在暗处死死盯着自己,在张瀚到草原来回的这段时间,范永斗没有随意动作,他在盯着张瀚,看张瀚的下一步怎么走,同时肯定也在做出考量,看看和张瀚斗下去,抢下这条走私路线是不是真的合算。
通过对和裕升市场的摸底,可能那些贪污的掌柜也给了范家不少的情报,范永斗到这个时候才悍然动作,一下子就打在张瀚最脆弱的地方,打了个一个措手不及。
梁兴阴阴的道:“东主,咱们最强的不是商道,而是养着咱们这一伙人……”
李慎明眼光闪烁,看看梁兴,并没有出声。
孙敬亭看着张瀚,嘴唇张了张,也没有说话。
梁兴的话太过于赤裸裸,周逢吉和李遇春皱眉,梁宏也是有些不以为然,但没有人敢出声说话。
张瀚手下不仅有梁兴这样明面上的武装力量,暗地里还有很多做秘密勾当的狠人,这一点人人都心知肚明,杨秋和王勇等人都很神秘,但他们的存在是毫无疑问的,张瀚的崛起过程中肯定有很多见不得光的勾当,新平堡外的河里经常浮起的尸体就是明证,当年杨秋和梁兴就和张瀚一起杀过人,在座的这些人都知道这些事。
在外人眼里,杨秋等人更加的神秘和可怕,有这样的力量,不拿出来用似乎有些吃亏。
张瀚没有立刻做决断,只说道:“近期要肃清内鬼,把自己家里的屋子先扫干净,对付范永斗的事,我要再想想,需要再慎重一些。”
周逢吉这时说道:“东主,我卖个老脸,有些事能不做就不做,咱们毕竟是生意人,不是土匪或杆子。”
旁人都没有出声,这话也就是周逢吉敢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