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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九盯他一眼,问道:“为何?”
“为何?谁叫你是徐卫?”徐良笑道
徐卫摇了摇头,又打个呵欠,张大着嘴巴道:“算了算了,到底怎么回事?”
徐良坐正身子,趋身向前道:“前几个月你不是给我来了封信么?当时你说女真人一旦知道咱们准备大举北上,必定有所反应如今果不其然,叫你说中了北夷遣使团南下,送还被扣使臣,又许以中原淮东之地,要求结束敌对状态我心知个中有鬼,奈何这朝中的大臣们为重利所诱,听不进去”
“不仅如此……”说到这里,徐良本能地望向外头,感觉不踏实,亲自起身到门口关了门,又折回来继续说“圣上本来对此事不太热心,我劝官家御驾亲征,至襄汉鼓舞士气不许,好话说尽,这才答应去趟镇江可朝中争执不下,官家又动摇了”
徐卫揣着明白装糊涂:“这跟我有什么关系?”
“这怎么没关系?四大宣抚使,你兵力最多,战功最大,仗能打不能打,你的意见很有分量而且,女真人此举的真实用图,你应该也心知肚明”徐良道
徐卫沉默了一阵,忽然问道:“徐相以为女真人此举真实意图到底是什么?”
“缓兵之计”徐良斩钉截铁,不容置疑地说道“先派使臣许以重利,只要我们答应,就开始谈判,谈他几个月,定好和议内容,然后再拖拖,才进行交割,等这一切忙完,得到什么时候?虽说金使声称得到金帝的授权,可以代为处理交割,但我认为,这仍旧不可信”
其实这一路上,徐卫一直在琢磨这个问题他也认为,女真人使出这一手,纯粹就是为了拖延时间,以给自己从容调度的机会但现在听到徐良这一番话,又觉得不对劲
如果说这是女真人的缓兵之计,那么金帝就没有理由授予张通古全权处置的权力,那么,难道女真人真的心甘情愿将中原淮东交还给大宋?
这个猜测也不是没有道理,徐卫最清楚金军的虚实现在女真的精锐部队都云集在西部,以防御有西军和辽军河北和燕云地区的力量应该是薄弱的为了收缩防御,避免兵力分散,金国很有可能将中原淮东地区的兵力撤到黄河以北,如此一来,反正中原淮东不可守,不如还了,或许还能缓和一下
但是,这却不符合女真人一贯的风格那帮剽悍,残暴,又没皮没脸的狄夷,一贯都是以凶狠的姿态南面,不可能说兀术一死,就废成这般模样?不是有消息称,完颜亮上位了么?那货志在灭宋,怎么可能乖乖归还中原淮东以示弱?
“九弟?”徐良见堂弟好一阵都不言语,忍不住催促道
徐卫好像想得出了神,并没有搭理他,徐良见状,又道:“你想什……”
话没说完,忽见堂弟举起手示意他噤声,没奈何,只得把到嘴边的话又吞了回去,耐着性子等待着只见徐卫端起杯子喝了一口水,又缓缓起身,低着头在屋里走来走去,眉头越拧越紧,脸色也越发地阴沉
徐良虽然心急,但面对这个执掌川陕,手握二十万雄兵的堂弟,还是把宰相的威风收敛起来过了许久,徐卫突然问道:“六哥,倘若我们收了中原淮东,会怎样?”
“这……自然是大振国威,举国欢庆”徐良回答道
徐卫摇摇头:“不是这个,我是指,收回中原和淮东以后,朝廷接下来要作什么”
徐良不假思索道:“那自然是派遣官员,司仪行政”
“还有呢?”徐卫又问
“还有?那就是派遣驻军,保境安民了”徐良道
“谁去?”徐卫接着问
徐良想了想,轻笑道:“这还用说?河南府,自然是荆湖军队北上接管,淮东地区则由淮西军和江西宣抚司部队接管,难不成还调你西军来么?”
“这就对了”徐卫沉声说道
徐良不解其意,疑惑道:“什么就对了?”
与堂弟谈完话后,徐良忧心忡忡地离开了馆驿,他专门嘱咐驿丞,除非有诏命,否则其他任何人前来馆驿想见徐郡王,也一概挡回去,若有人问,便直说是政事堂的意思
结果不出意料,川陕宣抚处置副使,东莞郡王徐卫抵京的消息当天就传开了他从前的故旧闻听此讯,纷纷赶来馆驿相见比如他从前的老长官徐处仁,王庶又比如有并肩战斗之谊的折可求,乃至与其关系匪浅的何灌何郡王至于朝中官员,那就多了
馆驿方面,以徐郡王过度劳累,极需歇息为由挡驾,实在不行,就搬出徐良,这才算将访问们挡了回去
这一天,徐卫睡得很沉,他从下午一直睡到第二天清晨徐良生怕他误了朝会,半夜就派人来馆驿守着,时辰一到,立刻去他房间催促
天不亮,徐卫就起了床,洗漱完毕,用过早饭,然后将他最讨厌的朝服穿上他在川陕,只需穿公服,就紫袍一披,金带一扎,幞头一扣,了事但一旦来了行在,要上朝面君,那可就繁琐了
先是戴一顶唤作“獬豸冠”的帽子,又高又大,十分碍事然后披上罗袍裙,衬以白花罗中单,也就是裹衣再后,束上大带,又以革带系“蔽膝”,接着就是“方心曲领”,后世影视作品中,经常见到古代官员上朝时,脖子上戴个儿童求平安的如意锁一类的东西,就是那玩意,最后,穿上黑色皮履
这还不算完,徐卫的级别高,穿戴整齐以后,还要佩上玉剑、玉佩、锦绶,如果他是有文官,还要挂鱼袋
一切收拾完毕,带着一身的累赘玩意出了馆驿文官坐桥,武官骑马,馆驿外头他的卫士已经备好了马,就这么爬上马背上,叮叮当当地招摇过市不过这会儿,杭州城居民都还没出门呢到了皇宫,在正门宣德门前,文官就要下轿,武官就要下马,步行入宫
徐卫虽然刻意低调,没跟谁打招呼,但很快,他就被认了出来但凡他经过之处,都有人指指点点,窃窃私语,紫金虎就郁闷了,这天都还没亮,你们眼睛都这么好使?
“今天可就看大王的了”一个声音突然在身后响起徐卫回头看去,辨认了片刻,正是秦桧
“这话从何说起?徐某不过是奉皇命入朝以备咨询”徐卫笑道
“呵呵”秦桧笑了一声,没再说什么可能他也感觉到了,这位徐郡王跟他始终隔着什么
此时,升朝官们云集在宫门内,御史还没有出来整队,因此大家三五成群地聚集着不过,今天讨论的话题,基本都集中在徐卫身上皇帝发金牌召徐卫入朝这事,只有宰执大臣知道,不过昨天消息一传开,相当部分朝臣都收到风声大家现在讨论的,就是徐郡王入朝,会给这件事情带来什么转机
众所周知,徐郡王是坚定的主战派这是废话,带兵的不主战?而且一直以来,徐郡王都是一面旗帜,一面以武力反抗北夷入侵的旗帜,一面激励大宋将士效命疆场的旗帜
他肯定是赞成北伐的,但现在女真人主动提出归还中原淮东,他岂有意乎?
在一片悉悉索索中,徐六靠了过来,轻声道:“看到了,这就是你的影响”
“徐相过奖了,我这个人不怕贬,就怕捧”徐卫道
“少没正形,今天这场朝会,恐怕就将决定对金是战是和,为兄不要求其他你把昨天跟我说的话,原原本本,奏明天子,传达百官,剩下的我来”徐六道
“知道”徐卫道
“记住,不管其他人怎么阻挠,打断,批评,你都不要受他影响,一定要……”徐良是担心堂弟武臣的身份因为大宋立国以来,武臣不干预朝政,尤其是在军国大政方针上,武臣没有发言权这十几年来,情况虽然有所转变,但观念这个东西是根深蒂固的
不等他说完,徐卫侧首道:“徐相放心就是”
话音方落,御史就出来吆喝了文武百官各依官阶站立,徐卫是郡王爵位,又带着“知枢密院事”的西府长官头衔,在现任武官里,只此一个,所以他理所当然地排在武臣第一位整队完毕,文武两列官员浩浩荡荡地向资政殿出发
入得殿内,在皇帝还没有出来之前,大臣们仍旧可以和前后的同僚们聊上几句但徐卫立在队列最前头,他身后那几个枢密院的签书,同知之类,都不相熟,因此也没话谈
一直等到内侍出来,高喝圣上驾到,殿中顿时肃静只见皇帝赵谨举步出来,也没扫视一眼,径直往御座而去
只等他屁股一沾座,群臣推金山,倒玉柱,高呼万岁形式一过,众臣平身,抱着笏板等待皇帝发话
赵谨其实从后头一转出来,就瞄了徐卫一眼怪只怪紫金虎名气太大,皇帝还在作亲王时就听过他的名字只不过,大宋制度,宗室不参政,所以当时的皇帝听归听,也没在意
可现在不同,徐卫是他的臣子,而且是一个镇守边关,手握雄兵的军队统帅所以,赵谨尤其注意了一下徐卫的形象,很符合他的猜测,武臣就该是这副模样
皇帝也不问朝臣是否有本要奏,直接看向徐卫道:“这位便是川陕宣抚处置使,东莞郡王徐卫?”
徐卫闻言出班,手持笏板道:“臣徐卫,充任川陕宣抚处置副使,奉陛下诏命,入朝觐见”
“好,朕听说两个月的路程,徐卿十余天就赶到贤卿握兵在外累年,然一见召,即火赴行在,事君可谓得体,朕心甚慰”赵谨称赞道
徐卫这是第一次见到赵谨,听皇帝说话,似乎还算持重?可听六哥的话,这位赵官家似乎有点……
“此臣本分而已”
“甚好若外臣都能如徐卿这般,何愁天下不太平?”赵谨提高音量说道见殿中一片沉寂,他顿了顿,继续道“此番召卿紧急入朝,非为他事贤卿坐镇川陕,统率西师,屡次大败北夷,复陕西全境,收河东半壁,天下谁人不知?今北朝派出使团南下,欲与我朝交好,许还中原淮东之地朝议各执己见,没有定论臣以卿总兵多年,知金人尤深,因此,想问问徐卿对此事有何看法?”
“启奏圣上,臣以军旅之事事陛下,照理,余非臣所问”徐卫这个样子还是要作一作的
“徐卿为国征战多年,川陕因卿而得以保全,乃柱国之臣,何必顾虑?但有意见,只管说来”赵谨道
徐卫停了片刻,这才执着笏板道:“既然圣上垂询,那臣就直言了”笏板这东西,本来是大臣们用来作记事本用的,可以在上面记下自己欲奏之事,或者皇帝的指示之类不过徐卫的笏板上一片空白,什么也没有
“臣,反对与金议和”徐卫没作任何铺垫,开门见山
尽管大多数人已经料到了这一幕,但当真真切切听到耳朵里时,还是不禁震动殿上一时议论四起
徐卫不为所动,继续道:“若与金人媾和,则中其算计,自乱阵脚”
赵谨也不禁为之色变,这些话他从徐良等大臣那里已经听得多了,但自徐卫口中说出,意义又不一样因此疾声追问道:“哦?从何说起?”
“回陛下,金人主动提出议和,许还中原淮东非止缓兵之计,包藏祸心”徐卫到底是战场上混了多年的,这说起话来中气十足,尽管殿中些许嘈杂,可他洪亮的声音仍旧传遍每一个角落
赵谨不安地动了动,等待着下文朝臣们是停止了议论静听,不仅仅是缓兵之计?那还有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