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京兆府,武功县以西四十里,渭水北岸,密密麻麻的人头攒动,汇聚成一条长龙,正迤逦西行。尽管这支人马没有统一的装束和制式的装备,但明显不是乌合之众。他们行进的队形井然有序,骑着战马的头目从旁压阵,没经过一定的训练,作不到这种程度。
此处因位于关中平原西部,沃野百里,但现今已是宋韩边境,再加上从京兆府出来的贼寇时常袭扰,因此一望去,良田荒芜,无人耕种,田里杂草长得有半人高,十分荒凉。
这支人马约有两千五到三千人左右,虽然绝大部分是步卒,但一支两三百左右规模的骑兵也伴随着步军长龙行进。骑士们几乎都不着甲,手里握着长枪,鞍上挂着弓箭,如果说这是马匪,那么他们这伙人已经具备了攻城拔寨的能力。如果仔细看的话会发现,行进的步卒中,还真有人带着简易的云梯和飞桥等攻城器械。
“寨主,出来有三四十里了,为了保险,是不是把游骑放出去?”一大汉,四十多岁年纪,直裰外裹着一件铁身甲,没戴头盔,挽着袖口,使一条狼牙棒,坐一匹青骢马,异常剽悍。
“有必要么?据闻扶风县城里也就一两百正军。”那寨主只有三十来岁,却是披挂整齐,操柄铁骨朵,神情阴鸷。
“话虽如此,但昨天有人遭到了扶风正军的阻击,伤亡很大。万一西军增援了呢?”使狼牙棒的汉子说道。
“倒也是,如果从朱记关调兵增援扶风,半天时间就足够。还是小心为好,派吧。”寨主点头道。
命令一下,十数骑离了大队,直往西奔,替主力部队张目。那寨主又传下号令,趁太阳还不毒全速前进。结果没走一阵,忽见派出去的游骑疾速奔回那寨主勒停了战马,皱眉问道:“何事惊慌?”
“寨主前方发现马军”骑士们呼喊道。
那寨主脸色一变,发现马军?难道是紫金虎的骑兵来了?一念至此,他疾声问道:“有多少?”
“不多,数十骑而已与我遭遇后,并未见异动,怕,怕也是踏白前锋”一名贼骑大声回答道。
使牙狼棒的汉子听了这话,赶紧劝道:“寨主,我们出武功不无远就遇上马军,对方显然有备。赶紧撤,一刻也不要停留”
不错一出来就撞上马军,这不是什么好兆头,扶风去不得了这趟秋风打不成想到这里,放声喊道:“传令,原路撤回”
“不止如此,还得马上派骑兵回去报信,我估计今天……”狼牙棒说到这里,满面肃容地摇了摇头。
看他这模样,那寨主心里一沉,再度发喊道:“快后队改前队,撤撤全速后撤”
那两三各人马,反应倒也迅速,都掉过了头,后队改成前队,奔跑起来。骑着战马的军官挥舞着兵器,不断地喝斥着部队原路返回。没一阵,就跑得尘土大起,遮天蔽日。一小队骑兵抢先一步,往武功方向奔去报信。
约莫奔出两三里地,后头还没有什么异常情况,可那寨主手里却更慌。这里一马平川,如果紫金虎的骑兵真的开到边境上来了,我这两条腿的步军,可跑不过他四条腿的马军
刚想到这里,忽闻背后惊呼声大作猛然回头一看,暗叫一声不好透过扬尘,他赫然发现,一支骑兵风驰电掣而来且在奔跑冲锋之际,逐渐展开攻击队形坏了,真碰上紫金虎的马军了
被大股的骑兵追在屁股后头,听着那震天的蹄声,心中的惊恐可想而知。贼兵们开始尚能保持队形不乱,可当追兵一出现,他们全然顾不得这些,纷纷离了大队,只顾自己跑得快
“快逃来者不善”使狼牙棒的汉子冲寨主吼了一声,拼命催动战马,向东逃窜。那寨主竟也没有顾及自己的队伍,想也不想,狠狠一棒打在马屁股上,逃命去了。他们跑得倒是快,可就苦了手下的步兵们,虽作乌兽散,哪能跑得过骑兵?
破空之声突然响起,后头的骑兵们执了弓,根本不用怎么瞄准,前头一大片全是抱头鼠窜的目标弦响之时,贼兵应声而倒,扔下一地的尸首。
那最前面一名骑士,四十岁上下,身材极高大,怕是有八尺就穿一件直裰,使一条丈余长的铁矛,脸庞削瘦,眼睛内陷,一脸的凶狠之色如果没看错,此人应该是徐卫麾下有名的悍将,杨再兴。
他奔驰于千军之前,正前方,一贼兵拔腿狂奔被他赶上,一枪搠死战马未曾丝毫停留,直闯进乱军之中恰如虎入羊群,铁枪翻飞,血肉四溅挟雷霆之威而来的骑兵们如一柄巨锤,瞬间冲垮逃跑之敌
哀号之声响彻四野,被骑兵赶上的贼兵们压根没想过抵抗,只恨爷娘没多生一条腿出来一个接一个的倒在地上,自西而东,渭水北岸,很快就铺满了尸体
那飞奔逃窜的一众匪首,寻空回头一望,只骇得三伏天冒冷汗因为他们看到的是,自己的三千步卒,在骑兵掩杀之下,很快四分五裂,掩没着滚滚铁蹄之下而对方丝毫不作停留,冲着他们紧追不放
完了,步军全完了那寨主扔掉了沉重的铁骨朵,两手把住缰绳,恨不能把马提飞起来娘的,怎地这般背时,刚一出来就遇上这么多马军?对方是专门等着我来?没等他想明白,后头蹄声越来越近
“嗖”一支白羽从旁飞过骇得那寨主把脖子一缩,赶紧贴在马背上飞快地取下弓箭,倒过头去,把弦扯得浑圆弦响之时,后头一名骑兵瞬间从马背上栽落
杨再兴追得正急,后头部下大声喊道:“杨统制,快到边界了”
“不管没看到几百匹好马么”杨再兴嚎了一声,紧追不放
这场追击根本没什么悬念,杨再兴率领着数倍于对方的选锋马军,战胜自不用说,如果不能全歼,都算脸上无光
前方不远处,以伪韩陕西宣抚司名义所立的界碑已经在望。可无论是逃兵还是追兵,都没把它当回事。哗啦啦一阵,全冲了过去
“娘的还真想赶尽杀绝”那寨主回头望见追兵仍不放弃,只盼着快点到达武功县城。你们再狠,总不至于攻城吧?
杨再兴还真没想攻城,况且他也办不到,他就想把这些撮鸟杀个干净如果不行,也要看着他们逃进武功城这是上头再三嘱咐的。前头这两三百,骑术都还不差,战马也不是劣等,追了至少有十几里吧,竟一时追不上
没一阵,远远望见前方有城池轮廓,想是武功已不远。杨再兴仍旧没有下令停止,又冲出几百步,他突然举起长枪,把马头往旁边拨。身后千名马军跟着他打了一个转,迂回着停了下来
骑士们浑身汗湿,战马也跑得鼻翼翻动,不住地动着蹄子。远方不远处,已经有人摆出了阵势。典型的宋军阵法,长枪甲士环卫弓箭,骑蔽于两翼。凭目力判断,当有五千以上的兵力。
那漏网的二三百骑贼兵,一刻不敢停,从军队旁掠过,竟真的直奔城池而去
“杨统制,怎么办?”部将喘息着问道。
杨再兴把枪一收,昂首道:“看看。”
“看什么?”部将问道。
“就看看,还能看什么?”杨再兴盯了他一眼。
那军阵中,挑着一面“高”字旗,伪韩的皇帝就姓高,莫非这领军的,还是伪朝的皇亲国戚?将士们正看着,对方左翼奔出数骑,杨再兴艺高人胆大,一催战马出阵迎了上去。
两方隔着十几步才停下,那数骑之中,有一军官抗声问道:“你们是徐卫的部队?如何敢犯我疆界?”
杨再兴看他一眼,挺起长枪指向他们身后问道:“那阵中挑个‘高’字旗,领军的是谁?”
“好叫你晓得领军的,便是圣上的亲侄子,齐王府上的小官人,京兆府兵马副总管高宛”那军官一本正经地说道。高世由的兄弟高孝恭,被封为齐王,那这高宛应该就是高孝恭的儿子。
杨再兴听罢,啐了一口,狗屁还什么圣上齐王的,不过就是替女真人看家守户的走狗而已当下朗声道:“贼兵犯境,我奉上司的命令剿匪,如今这落荒之敌逃入武功县城,怎么?原来这些贼寇都是你们一伙的?”
“什么贼寇?没看见。高总管钧旨,你等闯入我大韩疆界,早早退去便罢,如若不然,兵戎相见”
杨再兴懒得跟他聒噪,暗思我已击溃这伙贼人,且亲眼见他们进入武功县,任务已经达成。大帅也没说让我在敌境打一场,可以撤了。打定主意,也不理对方,调转马头往回奔,边跑边举起长枪,一招一挥,那千名选锋骑士都扯了缰绳,调转方向,往西飞驰,不一阵,都绝尘而去……
这一头,那高宛也收兵回城。至节堂上,卸了铠甲,谓众将道:“虎儿虽败,其威如昨我观他马军,极其雄壮,便是比女真人也不差了得”高宛年才二十有三,久随其父征战,曾经参与过围攻东京的战役,在韩军中颇有名声。
“总管相公,历月来,我方多遣乌合袭扰其境。现今徐卫显然怒了,且有已备,如果再去,恐怕讨不到好。”有部将提醒道。
高宛频频点头:“此言甚是,我当禀明刘宣抚。”语至此处,往满堂战将中扫了一眼,最后目光落在一人身上。
也是二十出头,身长七尺,虽然排位在最后,但其人气宇轩昂,目若朗星,肩宽腰细,披挂整齐,端得是威风
“世辅,就劳你走长安一趟,拜见宣抚相公,禀明此间之事。”高宛吩咐道。
那战将名唤李世辅,本为鄜延帅司军官,金军攻陷延安,他与其父均随张深降金,颇得张逆信任,如今在高宛帐下,作个统制官。当下应道:“卑职遵命。”
长安,伪韩陕西宣抚司。
长安自疏散撤离之后,户口锐减,金军进城时,全城不过两千余户。如今的长安城,早不复往昔繁荣。百业萧条,街市冷清。唯有金军韩军的士卒往回巡弋,保持着高压状态。
那宣抚司里,班子倒是配得整齐,自宣抚大使刘豫以下,凡参议、参谋、干办公事、主管机宜、书写文字、准备差遣、准备差使一员不缺,都与宋制一般无二。刘豫因为作为伪朝的宰相,因此他出镇地方,按宋制,不称“宣抚使”,而称“宣抚大使”。但同样按照宋制,以宰执之尊出镇地方,绝没有再回中枢的道理,不知道刘豫是不是得罪了高世由,才被发配到陕西来。
刘豫原是赵宋济南知府,金军兵临城下,他杀勇将关胜而降,臭名满天下。此时,这赵宋叛臣不居二堂,却在后院园中的瓜架下,坐着躺椅,摇着折扇,惬意地乘着凉。间或捏片脆梨放入口中,轻轻咀嚼,显得有滋有味。
高孝恭封了齐王,李植封了太原郡王,等女真人把陕西全境拿下来,我是不是也得封个什么王?
正想着这美事,一名佐官入内报道:“宣相,高总管帐下统制官李世辅求见,说是有紧急要务禀报。”
高宛虽是齐王的爱子,但却是个有勇无谋,志大才疏之辈,他能有什么紧急要务?继续摇着躺椅,半晌,刘豫才道:“让他进来吧,事多。”
佐官领命而去,不一阵,引李世辅入内。后者上前大礼相见:“卑职李世辅,见过宣抚相公。”
刘豫躺着没动,连眼皮也没抬一下,慵懒地问道:“何事?”
“回宣抚相公,昨日,有西军以剿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