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已经离开蓟都,前往磐城。”
萧平旌不由轻轻吸了一口冷气。磐城是大渝南境最大的一座城池,也是皇属军主营驻扎之地。覃凌硕在与阮英争斗正烈的时刻离开了京城,可见其树立军威之心已是炽不可挡,情势竟比预想中的还要紧张。
“磐城和蓟都不一样,那里半城都是军户,恐怕藏身不易。”东青忧虑地拧起眉头,劝道,“既然情况有变,二公子最好不要去了,有什么事仔细吩咐我,就算办不到十成,我至少也能办个八成。”
“不。”萧平旌转头看向长椅上换装用的大渝衣袍,眸色深沉地闪动了一下,“越是这样的情形,我越应该亲自走这一趟。”
康王行踪的变化没有影响萧平旌潜入敌境的决定,但计划中的许多细节却不得不因此调整。一行二十余人花了两天时间翻越莫山之后,已不是原定的那支向蓟都贩运丝绸的商团,转而带着三大马车的稻酿酒桶,化身为楼漠国的酒贩,一路沿着官道直奔磐城而去。
大渝的朝制官制与大梁相差无几,衣冠稍有不同,多为窄袖短襟,区别最大的是房屋样式,几乎见不到一处挑檐和斜脊,多以砖石起墙,平木架顶,每层的楼高也稍稍矮一些。磐城当然不比蓟都繁华,但南部军衙和皇属军帅府皆设于此,出城不过十几里之外便是主营的驻扎之地,故而城池规模比京城也小不了多少,安置着许多世袭的军户。高级军官们甚至还仿着京制建成了深宅大院,城内不仅商铺、酒馆、客栈应有尽有,甚至还有一座佛寺和一所白神院。
在莫山北接应萧平旌的是一名二十七八岁的年轻人,名叫席铠,他五年前便潜入蓟都为谍探,开了一家专供上品茶酒的大商行,算是已站稳了脚跟,略有人脉。这次奉命南下,给“商团”带来的路引行照都是真的,一行人进入磐城时未生丝毫波澜,顺利入住了城内最大的一家马店。
稍歇一晚之后,萧平旌早早起身,简单吃过早膳,便带着鲁昭和席铠出了店门,打算先大略感受一下城内的气氛。
与其他边境城池一样,客栈马店等地方因为有大量外地人员停留,并没有散落分布在城内,而是集中于东城一坊,方便官府管理巡检。离开这片区域向西,过了数个街坊之后,道路变得更加开阔,两边的房舍如同统一修建的一般,排列整齐,高低一致,看上去年代已久,墙面石踏都有被风化侵蚀的痕迹。而与整个街区的陈旧相比,高高耸立于主道中央那座朱门青瓦的府院格外引人注目,有数列兵士执戟戒防于外,熙攘的往来人流隔着十来丈远就开始转向避让。
席铠低声道:“二少爷,那就是皇属军的帅府。我已经打听清楚,康王早就去了主营,并不在府中。”
萧平旌颔首未语,迈着闲适的步子走到帅府主道侧旁的一棵古树下,正打算停步张望,大街另一边突有连声开道锣响,两排精兵踏步奔来,以枪杆将街面人群驱开隔离,一列仪仗赫赫的车驾紧接着出现,亲卫环绕,直向帅府而来。
鲁昭讶异地问道:“看这架势,难道康王回来了?”
席铠怔了怔,疑惑地摇头,“应、应该不可能啊……”
两人说话间,顶杆饰有黑羽的驷马车驾已在帅府的大门前停下,亲兵放下踏凳,高打车帘,一名四十多岁、气度儒雅的男子扶着随从的手下了车,从容走进大门。
萧平旌的心头一阵狂跳,面上的血色瞬间褪尽,手指不自觉地握住了隐在外袍下的短剑剑柄。
“覃凌硕长的这个样子?”鲁昭好奇地又伸了伸脖子。
“不,”席铠神色凝重,语调有些干涩,“那不是康王……他是皇属军的前任主帅,阮英……”
阮英。与长林军在北境对阵十年,最为危险的敌人。那一道剜心刻骨、抽去了长林王府顶梁支柱的朔月弯刀,便是出自于他的手中。
鲁昭和席铠都能想象到萧平旌此刻的心情,甚是担忧,一左一右同时拉了拉他的衣襟,低低地叫了一声:“二少爷……”
萧平旌用力闭上了眼睛,没有说话。他心里明白这是什么地方,也清楚当前情势容不得随性胡来,唯有咬牙忍住胸中翻腾的血气与怒意,逼迫自己转身。
由于阮英意料之外的出现,再加上城中该看的地方差不多都扫过了一眼,已经无须在外多加停留,三人便退回了小巷中,沿着来时之路返回。
此刻已近正午,来往人流渐稠,十之五六的青壮都穿着兵士军服,偶尔还能看到一两个校尉级的军官。萧平旌知道行进太急会招人耳目,刻意把脚速放得跟路人一样,时不时向左右看上几眼,如同在闲逛一般。
走过十字街口,他的视线在即将转向的时候掠过了垂直相交的一条小巷,巷口飘闪而过的人影蓦然间闪入眼帘,令他脚下一顿,脸色变得有些苍白。可是定睛再看过去时,巷口却已是空空荡荡,仿佛方才掠过眼前的那一抹飘飞的裙角,只是恍惚之间出现的幻觉。
“二少爷,怎么了?”
萧平旌没有回答,在原地沉默地站了许久,反复回想,也无法确认自己刚才看到的身影究竟是不是林奚。身为一名医者,扶风堂在大渝京城也有一间分号,林奚若是在蓟都,即便两国开战也应该有办法避开危险,但如果她竟然是在这边境之地的磐城,那情况可就完全不一样了。
“这附近有药铺吗?”
席铠被问得一怔,延误了片刻方答道:“有,朝那边过去一整片都是墟市和商铺,城里的大药店差不多都在那儿。”
萧平旌立即转身向他所指的街巷奔去,身后两人不明所以,也只能紧紧跟上。市集所在的整片街区果然如席铠所言,散布着好几家药铺。萧平旌每进一家,便向店中掌柜描述林奚的模样和身形,说是自己的姐妹,询问他们是否见过,问到了第三家,终于有位掌柜点头,笑着道:“是有这么一位姑娘今儿来过,说要芜芹子,我拿出一匣子来,她又说不是,想看整株的。虽说我们这儿最盛产芜芹,可它明明只有果实入药,谁家铺子上会放个整株的?所以我就跟她说啊,如果想连根连叶连花儿地看,那就只能出城向西到佘山深处自己去找了。”
萧平旌的呼吸微微发紧,“所以她……她是去佘山了?”
掌柜一脸严肃地摇头,“前一阵连下了七八天的大雨,山上泥土松滑,怎么能随便就去?我劝那位姑娘说啊,至少也得明儿赶早,在山脚找个采药人指路才行。”
林奚离开琅琊山就是为了遍访百草,与掌柜所言甚是吻合,萧平旌心下稍定,抱拳行礼致了谢,转身离开。席铠在他身后拉着鲁昭缓下脚步,拖远了少许距离,悄声问道:“二少爷的姐妹?我没听说老王爷膝下有郡主啊?”
“本来就没有。”鲁昭抓了抓头皮,“我也不知道二少爷找的这是谁……只能回去问东青……”
前方的萧平旌回头瞟了一眼,两人急忙分开,加速赶上。
在大梁派出的所有谍探中,席铠可以算是顶尖的一个,可他的主要活动范围是在蓟都,对磐城也仅仅只是大概了解,城外的皇属军主营更是在他的能力之外。萧平旌此行若想更深入地了解到军事上的消息,尚需联络几年前安插进营中的另一位谍探。东青之所以留在马店没有一起出门,就是因为要完成这件十分关键的任务。
前几日丰沛的雨量在马店的大院内残留了好几摊积水,来往的行商们又不讲究,到处踩着湿漉漉的泥脚印,看上去甚是脏乱。东青带着扮成伙计的亲卫们大致清理了一下,在院子南厢外搭出草棚,摆了条案,放上四个青瓷的酒坛,一副约好了买家正等着试酒的样子。
事先约定会面的时辰已经过去了好一阵,想见的人还没有人影,倒有两个来提取其他货品的本地商户注意到了这边,先是远远站着瞧了一阵,最后干脆走进了草棚主动搭话。东青不想让他们多问,直接拍开一个酒坛的泥封,倒了两碗,邀请二人品尝。
两个商户高兴地接过,认认真真地先尝了一口,咂咂嘴又饮下半碗,显然都很喜欢。
“这酒真是不错!你们楼漠人就是会酿酒!”夸赞过后,其中一人好奇地问道,“兄弟面生,好像以前没来过?”
东青一脸自信,“我们家的酒好,以前一进北燕就被抢光了。今年那边打成一团,局势越发不稳,做生意的人谁敢去啊,就改走这条线了。”
“那怎么不去大梁呢?”
东青嘁了一声,“大梁的人娘们兮兮的,只喜欢喝果酒,哪儿咽得下这么烈的!不好卖!”
大渝人最自傲的就是能饮烈酒,闻言都笑了起来,气氛甚是和谐。
这时一名穿着大渝皇属军服的瘦高男子走入院中,稍稍扫视了一圈,迈步走向这边。东青忙将开封的酒坛塞进一个商户手中,笑道:“见面有缘,这是一点小礼。我们的买家来了,怕是不能再多陪二位。”
这两名商户正打算跟他询个价购买一些,回头一看,原来竟是军中采买的,当下不敢多言,笑着道了谢,转身离开。
前来与东青碰面的男子名叫胡松,生在北境山里的猎户人家,父母都死于边患战乱之中,他便投了军。因为会学大渝口音,人又机灵,被甄选出来做谍探,伪造户籍混进皇属军营中两年多,已经做到了什长,虽然离高层信源还差得很远,但至少也能知道些大面上的消息。
“我揽下买酒的差使倒是很顺利,偏偏出营的时候遇到了一个新来的金吾子,”胡松知道自己来迟,长官必然担心,假意品酒后先解释了两句,“他说自己才来不久,对磐城不熟,非得跟我一起同行,叫我引领他逛逛。我也是好不容易,才找到机会把他甩开赶过来的。”
大渝朝廷注重军功,武臣地位也高,蓟都权贵家都愿意让没有世职的次子们自带亲兵进入军中,若站得稳,这就是一条晋身之途,即便不太适合或待不下去,走这一遭增加些资历也没什么坏处,于是渐渐便成了风尚。对于这些身份虽高但大部分不会留驻的世家少爷,皇属军中一概称之为金吾子,将他们单独划成了一个类别。
“这么不巧,也是没办法的事。”东青安慰了一句,正要开始询问,突然看见萧平旌从院外大步走了过来,不由一怔,“二少爷怎么提早回来了?”
萧平旌一眼看见个穿着军服的人站在东青面前,也能猜到是要碰面的谍探,一算时辰竟比预定的延迟了许久,不禁有些担心,东青急忙简略地向他解释了一下。
“既然有金吾子同行,你也不能耽搁久了,咱们长话短说吧。”萧平旌关切地拍了拍胡松的手臂,向他笑了一下,“康王最近的动静如何?”
胡松以前是低阶兵士,之后又做了谍探,第一次见到如此高阶的长官,神情不禁有些激动,紧张地咽了口唾沫,方才答道:“回二少爷的话,康王已经过来快半个月了。磐城比军营中舒适太多,若按一般的习惯,他应该会留居帅府,可这次却只歇了一晚,第二天就直接进了主营,亲自监督操训战备,抓得很紧。军中纷纷传言,他所准备的……肯定是一个大动作。”
萧平旌拧眉思索片刻,喃喃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