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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奚对于前往广泽轩的路途早已熟悉,没听他说完便直接奔了进去。蒙浅雪刚好也闻讯赶来,在院门外一见林奚的脸色,吓得有些说不出话来。
晕躺在床榻上的萧平旌此时已经完全没有了意识,面色青白,吸气有些短促。萧平章正坐在榻边用湿巾擦拭他的前额,回头看见黎骞之师徒二人进来,急忙起身让开。
林奚先冲到床头,将平旌的手腕从被中取出,快速挽起袖口,正要匆匆诊脉,紧随其后的老堂主按住了她的肩头,稍稍用力压了一下。
年轻的医女怔怔地停了下来,这才发现自己的指尖正在不停地颤抖,呼吸也是不平,医者之心已乱。
黎骞之将手中药箱放在床尾,在她身边跪坐下来,凝神诊过病患的腕脉,又察看了眼珠和舌底,最后褪下萧平旌的上衣,解开了包裹在臂间的白巾。
浅短的伤口已经结痂,色泽微带暗红,看上去似乎并无异常。
闭着眼睛默然调息的林奚这时又抬起了头,低低地叫了声“师父”,除了唇色依然浅淡以外,她已经恢复了素日的冷静。黎骞之稍微侧开身,让她接手望诊切脉,自己打开了药箱,将全套银针铺摆在榻旁的边桌上。师徒二人各自取针,时而凝思,时而下针,时而又低声商讨,足足半个时辰之后,终于拔取下最后一针,两人的额前都渗出汗珠,显得十分疲惫。
萧平章此时才敢上前一步,惴惴不安地问道:“老堂主,林姑娘,舍弟到底是什么病症?”
黎骞之起身面向他,大略解释了一下在夜凌短剑上发现的霜骨之毒,皱着眉头道:“霜骨极难炼制,其致命之处在于寒凝心脉。我和奚儿刚才行针,为的就是先稳住毒性蔓延。”
“稳住了就好。”萧平章拼力让自己保持镇定,眸中满是希冀之色,“……不知老堂主需要什么解毒的药材,我马上就去筹措,只要是这世上有的,长林府一定能够找得到。”
他此刻是何心情,黎骞之大约也能体会,但是应该要说的话,迟早还是得告诉他,“实在对不住。二公子中毒已有三日,表征发作,已然无解。”
“无解”二字入耳,犹如一团冰雪在体内直接炸开,萧平章瞬间就被冻结在地,只觉得四肢麻软,耳边嗡嗡作响,几乎连蒙浅雪的惊呼之声都听不见。
“什么叫作无解?老堂主医道之精,天下无人出您之右……您既然已经知道平旌身上中的是什么毒,想来总有应对之法,怎么可能完全无解呢?”蒙浅雪拉住了黎骞之的衣袖,红着眼睛哀求道,“就算是再难得的药材,老堂主提出来我们都会去找,总不能这么眼睁睁看着……”
“世子和世子妃的心情老夫明白。身为医者,病患一息尚存,我等也不愿轻易放弃。扶风堂确实还有些能延缓毒性的药品,我和奚儿这就回去调制。”黎骞之将头转开,眸色黯沉,“只不过……虽有人事可尽,但霜骨一旦毒发便已无解这是事实,还请世子心中有个准备。”
萧平章抿紧唇角,僵立未动,头脑中是从未有过的混乱和茫然。他本能地向四周看了看,仿佛在寻找所有能够找到的支撑。
“林姑娘,你也说句话,这可不是其他人,这是平旌啊……”
盈眶已久的泪珠终于落下,林奚避开了萧平章投来的视线,低头整理好医箱,一言不发地冲出了房间。黎骞之无奈地看了看她的背影,匆匆抬手行了个礼,随后也追了过去。
广泽轩庭外古树已是满枝金黄,林奚一直冲到树下方才停住了脚步,低声问道:“师父为什么要说无解?若能找到玄螭蛇胆……”
黎骞之眸色凝肃,深深看了她许久,“姑且不说这灵蛇要耗费多少时日才能找到,你冷静下来想一想就能明白,霜骨玄螭修习之法或可大增功力,或可修复病体,但它为何就不能传世呢?”
林奚自幼学医,许多道理已深入骨髓,即便没有师父提点,她的心里其实也都明白,只不过眼中泪水,无论如何都止不住奔流。
“强夺他人气血命脉的修习之法,无论效果多么惊人,那都是阴邪之术,不能见容于世间。对于医者而言,凡是会伤及他人的解法,皆为无解。”黎骞之看着女徒毫无血色的面庞,语气虽然严肃,但心中仍旧柔软,“人人心中都有偏私,你为他伤心乃是世间常情,为师不愿加以苛责。但有些界限你不能迈过去,以人命为药的疗法,绝不应该出自我医家之口。”
“师父的训诫,徒儿心里清楚。”林奚用指尖拭去泪水,蹲身一礼,“但听天命,也当尽人事,即便真是无解之局,只要不到最后一刻,医者都该拼尽全力。徒儿实在不甘心就这么……不知师父可愿陪我一试?”
老堂主心头又是宽慰,又是难过,拍了拍她的手背,道:“医者仁心,自当如是,师父岂会不愿?走吧,此地不方便细谈,咱们回医坊去,好好想想办法。”
两人说话的语音极低,古树边又有清溪绕过,水声潺潺。蒙浅雪隐身在院门藤蔓阴影之下,因担心惊动他们而未敢近前,零零星星根本听不明白,此刻见师徒二人要走,赶忙想要追上去,却被萧平章从后头拉住。
“你拉着我做什么?”蒙浅雪急得直跺脚,“看老堂主的样子,明明是有话瞒着咱们,他为什么不肯说啊!”
萧平章此刻的眸色深如寒潭,慢慢道:“老堂主不肯说没有关系,我知道在谁那里能够找到答案……”
蒙浅雪吃了一惊,“谁?”
提刑司商文举低头垂眸,快速退出设在天牢外院的一间刑讯室,招呼着所有自己的部属,遥遥躲到了中庭的另一边。
自调转刑部任职以来,这位天牢主管早已经见过萧平章很多次,但却从没有见过他的眸色像今日这般,阴冷清肃,如冰似雪,即便只是被不小心瞟了一眼,背后也似有寒栗滚过。
刺杀长林二公子的女刺客拘押在天牢,世子要来提审本就顺理成章,商文举半个字也不敢多说,急忙安排将人犯交给了长林亲卫,便自觉地远远退到院外。
在死牢中关押了三日,云大娘已是披发虬结,满身脏污,手腕脚踝处都枷着重镣,只能靠墙半坐,勉强才抬得起头。
饶是如此,她的脸上依然是一片阴狠,尖厉地笑了数声,她嘲讽道:“想不到如长林世子这样尊贵的人物,竟然也会踏足如此阴晦之地,来见我这个卑微之人。”
萧平章后靠在圈椅之中,纤长的手指在膝上轻轻敲着,眉如清羽,眸似寒星,视线一寸一寸地扫过云大娘的全身,但又一言不发。
室内僵冷宁寂,唯一能听到的就是夜凌死士短促的喘息声。等了许久不见萧平章开口,云大娘终于忍不住问道:“我行刺二公子自然是死罪,如今已为砧上鱼肉,随便怎么下刀都行。世子爷想从我嘴里掏出些有用的话来,真的需要考虑这么久才能开始吗?”
萧平章面无表情,冷冷地道:“掏出话来?你觉得我会怎么掏?”
“此处是大梁帝都的天牢,想必世间应有的刑具,这里应该都不缺吧?”云大娘在枷上费力地转头,看了看这间灰暗幽深的刑室,“我听说过,无论是世间多硬的骨头,只要丢进这里头滚上一滚,都能炸得焦脆,问什么答什么。不知世子爷是不是正打算,要把这些玩意儿一样一样地在我身上试试?”
萧平章轻轻挑了挑眉,不置可否。
“又或者,您会以为我进入扶风堂,过了这十多年普通的日子,大概也会跟普通人一样,总有那么一两个念念珍惜,舍不得伤害的人。如果找林姑娘打听了,把他们抓过来,当着我的面加以折磨,说不定就能威胁我开口,对吧?”
一缕乱发黏在云大娘的脸颊上,她咬在口中嚼了嚼,眼珠又转动了两下,“当然,一般还有第三种做法,那就是许以泼天富贵,名利相诱。如果我能够向你投诚,解了二公子当前之危,世子爷不仅愿意恕我死罪,还能赐下良田美宅、金银财帛,供我一世享用不尽。真是想一想都很诱人,是不是?”
萧平章甚有耐心地等她说完,这才淡淡笑了一下,点头道:“拷打、威逼、利诱,有劳大娘替我想了如此多审问的法子,桩桩听起来都很不错。可惜的是,我根本一样都用不上。”
他稍稍坐起,冷冷地看向云大娘的眼底,“既然你本来就是要告诉我的,又何必说这么多废话,耗费彼此的精力呢?”
从被拖进刑室的那一刻起,云大娘不管是真的无惧无畏也好,还是虚张声势也罢,总之都是一派从容,直到此时方才真正吃了一惊,神色怔忡,“本来就要告诉你?世子凭什么这么说?”
“凡是为濮阳缨效力的夜凌子,哪怕已经成为段桐舟那样的榜上高手,只要不能逃脱,全都是被擒即死。而你,你明明已是必死之罪,也有过不少自寻了断的机会,却还一直坚持活着,为了什么?难道就是想活下来有机会熬刑吗?”萧平章冷哼了一声,眸色如刀,“此处并无他人,濮阳缨想传什么样的话给我,你就说吧。”
云大娘定定地看了他许久,突然仰天大笑,“长林世子的智谋气度,果然不是我等庸人所及。”
她因为笑得太过尖锐,引发了被萧平旌一掌击出的内伤,半俯在地上咳了许久,咳出一口血来,“没错,我熬着不死,就是为了等着世子来问……这世上,究竟有没有可解霜骨的灵药……”
萧平章袖中紧握的指甲几乎已掐破掌心,面上却声色不动,“那到底是有,还是没有呢?”
“要解霜骨,唯有玄螭之胆。那是一种只生于夜秦深泽之中的灵蛇,极为罕见,算得上可遇而不可求。长林王府财势再大,现在才准备去找,那是肯定来不及救治二公子的。”云大娘费力地坐直身体,在唇边弯出一个冷笑,“世子爷这般聪明,大概已经猜到了,大梁境内唯一一条玄螭灵蛇,此刻就在掌尊大人的手中。他知道您兄弟二人一向手足情深,愿意在城外玄灵洞中恭候大驾,与世子爷谈一场交易。”
濮阳缨想要交易什么,显然不是这个已成弃子的死士能知道的,所以萧平章并未顺势追问,默默沉思片刻,方道:“话已说了七分,不差这最后一句。平旌能支撑多久说不准,城外四野茫茫,我怎么知道这个玄灵洞在哪里?既然濮阳缨要拿这解药做交易,大娘也该指一个上门的方向吧?”
云大娘哑着嗓子笑了两声,道:“这个用不着我。那位莱阳小侯爷鬼鬼祟祟地暗中监看乾天院有些日子了。城外大致的位置方向他多少也知道一点,世子爷总不至于还想让掌尊大人给领到门前不成?”
言已至此,不须多说。萧平章立起身出了刑室,步履如风般走出了天牢大门,连商文举在外庭躬身礼送都没看见,直冲到阶下坐骑前才突然停住,扶着马鞍试图稳住自己的心神。
像濮阳缨这样偏狭怀恨三十年,将满城无辜百姓视为蝼蚁的疯子,他所提出的交易可能索取什么样的代价,不想也知道必定会令人心惊。
但最起码,还有可以努力之处,还不是彻底的无解之局。平旌此刻最需要的是身为兄长的他的冷静,即便是步步凶险,与濮阳缨的这场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