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事。”
濮阳缨惊讶地看了他一会儿,仰头笑了起来,“不不不,大人误会了,陛下最后肯定会选择退让,在下反而是怕您随意冒进,所以特意前来提醒,望您静观其变,切莫落井下石。”
荀白水倒是没料到他会这么说,狐疑地挑了挑眉,“陛下尚未有圣裁,何以见得一定会退让?”
濮阳缨呵呵笑了两声,一脸笃定的表情,“大人您就在现场,知道今天这件事,分明就是一桩说不清楚的无头公案,强争下去后果难料。事态万一恶化引发战事,萧平旌的罪责便会更重。陛下若想要维护那位二公子,自然会选择退让安抚以平息争端。老王爷有爱子之心,又最明白陛下的心思,肯定也不会反对。”
说到这里,他刻意停顿了片刻,想要就势听听荀白水表述他的想法,但对方一直怔怔沉思,好半天也没有要开口的意思,只好自己又继续道:“陛下这么做表面上看起来,似乎对长林王府有利,但从另一方面来说,咱们大梁这一退让,外人看来就等于承认了是有过错。就算行为鲁莽意外伤人的罪责比起引发两国纷争的罪责轻一些,可那毕竟也是个罪名啊。朝廷本已到手的和谈成果必然废除,这已经是明明白白的一份利益损失,北燕将来若是以此为由挑起任何边境战火,更会被当成是萧平旌的责任,从此钉死在他的身上,再也解释不清楚。而荀大人一个月前所忧虑的马场之事,现在看来也能一扫而空,这样桩桩件件地算起来,实在是白神护佑,令人欣喜啊。”
荀白水微垂着眼帘,倒也没有他说的这么欣喜,淡淡地道:“虽然有些意外之喜,可萧平旌不过是长林府的一个闲人,他将来的名声毁了也就毁了。金陵的朝局依旧丝毫未改,细想又能算得了什么。”
濮阳缨反客为主,提壶给他添了茶,安慰道:“大人何必沮丧?老王爷的声望再难撼动,他老人家毕竟已是奔着古稀之年去了。荀大人眼光长远,也是时候把精神放在长林府年轻一辈的身上了吧?”
“即便如此,那也轮不着这位二公子啊。谁不知道,萧平章才是长林王府未来的掌舵人。”
“世子当然更加要紧……”濮阳缨轻轻挑了挑眉,“但俗语说得好,一口吃不成个胖子,总得一个一个慢慢来吧……”
荀白水脸上没什么表情地瞟了他一眼,整理着自己的袖口,并没有接话。
濮阳缨微微一怔,问道:“不知是不是在下的错觉,上次在我乾天院的茶室,你我二人还算相谈甚欢。尽管马场之事的结果并不圆满,可在下也是说到做到,并没有牵扯到大人分毫。却不知为何今晚……大人好像冷淡了许多?”
荀白水眸色微冷地笑了一下,稍稍向前倾身,看进濮阳缨的眼底,“并非老夫冷淡,不过是突然有些警醒罢了。马场那件事情……连段桐舟这样的高手都任你驱使,可见上师远比我所知的更加不凡。老夫左思右想,怎么都不相信你突然介入朝局纷争,只是想回报皇后娘娘的知遇之恩。我荀白水若是轻易结盟之人,只怕也走不到今天这个位置。上师若不能对老夫开诚布公,只怕你我以后……很难再合作下去。”
这位首辅大人毫不粉饰的质疑显然超出了濮阳缨的预料,令他脸上常年不散的笑容不由自主地收了起来,桌案下的手掌捏紧放开,又再次捏紧,反复数次,最后他终于长叹了一声,有些放弃地道:“荀大人既然这么想知道,那在下今天就交个底吧。”
荀白水抬了抬手,露出一个洗耳恭听的表情。
“众所周知,陛下与娘娘不同,并不信奉我白神教。我如今虽然出入宫廷,有上师尊号,看似荣光无限,但实际上在天子眼中,也不过是一个替他调理喘疾的术士而已。”说到这里,濮阳缨的牙根微微咬了起来,语调十分不甘,“在下自负能通天道,善谋断,胸中有才。就因为这个术士的身份,不能在陛下的朝堂上有任何施展的机会。有道是自古以来风云大业,至伟莫过于扶助新君。既然皇后娘娘愿意赏识,在下只希望能抓住这个机会,为太子的江山立下不世之功,以冀将来……可以得到真正的国师之位。”
荀白水微微有些动容,“你的目标……是国师之位?”
“长林王也是个不信教的人,只要他权柄在握,我再大的雄心也只是泡影,就这一点而言,大人和我的目的,难道不是完全一致的吗?”
荀白水的目光闪动了一下,不由自主地点了点头。
濮阳缨的脸上重新浮起笑意,眉眼弯弯,“我想大人您心里也明白,若要以雷霆之势拔除掉一座将门帅府,没有至高皇权的支持是做不到的。可陛下对长林王恩信深重,咱们显然没有这个一击功成的气势,要想赢到最后,还是得靠滴水穿石的耐心才行。在下的乾天院隐于幕后,从来没有进入过萧平章的眼里,你我一明一暗,互为辅助,岂不是能事半功倍?”
他这番话多少称得上是推心置腹,语调表情也甚为坦诚,但荀白水的脸上却并未出现预想中的反应,眸色反而变得更加清冷起来,“长林王威望过重兵权在手,为太子将来计必须加以制衡,这一点没错。但是上师大人,边境守军关系到国之安稳,老夫何曾说过要将其拔除掉这样的话?”
濮阳缨怔了怔,很快便恢复了从容,摇头笑道:“在下所言只是最坏的情况而已。朝堂相争,总不可能一直和风细雨,说不准将来哪一天,也许只是某个人一念之间,也许只是一点微弱的变数,便会引发你死我活的刀光剑影,谁也躲不开。荀大人,您若是没有最坏的决心,没有破釜沉舟的勇气,那么现在你针对长林王府所做的每一件事情,其实都是在为东宫招祸而已,还不如赶紧停下来为好。”
淡淡抛出这句话后,濮阳缨缓缓站起了身,展袖行过辞别之礼,自行退出了书房。
荀白水并未起身相送,低头坐在灯下,动也不动地思忖了半个时辰。直到荀夫人进来催促他去就寝,他才猛然感觉腰身已坐得有些僵疼,艰难地按着桌面站了起来。
荀夫人赶紧上手搀扶,关切地问道:“老爷晚膳几乎没吃什么,现在又在这里发呆,可是身体不舒服?”
荀白水微微摇了摇头,“没事,我只是思来想去,有些后悔。”
“老爷后悔什么?”
“身为荀家一族之长,我谨慎行事十多年,无论朝中有何风雨,我都有办法把自己择出去,护持好皇后娘娘与太子。但是近来……这大小风波一件接着一件,我身在其中乱了方寸,未免有些过于急躁了。”
荀夫人显然没有听懂,茫然地看着他。
“自从与濮阳缨结盟合作,我一直有感觉这一步是走错了,心中越来越不安定。”荀白水咬了咬牙,眸色沉重,“今晚我已经可以肯定,此人就是个不计后果的疯子,无论他嘴上说的是什么,我相信……他和我最终想要的结果,绝不可能是一样的。”
荀夫人怔了怔,有些不知所措,“老爷既然这样说,那咱们日后不再和他来往就是……”
荀白水忧虑深深地叹了口气,“但现在皇后娘娘对他已是全然信赖,恐怕有些劝不回来了……”
逸仙殿的血腥一幕之后,虽然重华郡主声声指责长林府不愿和谈才下毒手,但大梁的朝阁重臣们又不傻,并没有人真的相信她,主流观点还是觉得这是场意外,只怪萧平旌有些太不小心。萧歆也没有在当天御前商谈时表示明确的态度,只是单独将长林王留下,大概跟他说了说自己的想法。
萧庭生平日里对小儿子似乎挑三拣四很不满意,但真出了事仍然免不了焦急心疼。回府后得知平章还在天牢未归,便将元叔打发去休息,自己一个人在书房里等候。
长林王的书院共有两进,里院的整面南墙是幅一丈见方的北境地图。老王的视线在燕梁边境的几个州府间逐一滑过,默然沉思。
地图旁侧悬挂着一张陈旧的朱红铁弓,他想得过于出神,手指无意识地在弓背上轻轻抚触。
萧平章在门边静静站了片刻,方才叫了一声:“父王。”
萧庭生一惊回头,忙问道:“你回来了,平旌怎么说?”
萧平章叹了口气,“大致跟咱们推测的一样。此事并非意外,但却没有办法证明。”
这样的事情若是在最开初都找不到办法证明清白,那以后便永远说不清楚。萧庭生失望地在室内轻踱了两步,回身到茶台边坐下。
萧平章跟随在后,一面给父王斟茶,一面问道:“您留在宫中,陛下都说什么了?”
“陛下的性情你是知道的,”萧庭生接过茶盏,饮了一口,“惠王死得这么惨,他又想维护平旌,自然是打算要让步。此事拖着也没有意思,想来明日就会诏令内阁拟写国书,先给北燕一些和柔的条件,把眼下的危局平息下去……”
萧平章的眉心越皱越紧,突然道:“不,我不同意。”
萧庭生吃了一惊,抬头看向他,“你不同意什么?”
“我不同意陛下退让。让了步,就是承认有错,落人口实不说,对平旌的将来更是不公。我身为长兄,明知平旌没有做错什么,不能就这么糊里糊涂地认了。”
萧庭生揉了揉额角,无奈地道:“为父知道你不甘心,但现在除了平旌自己的辩解以外,咱们连重华郡主为什么这样做的理由都说不清楚。若要强行指控她,风险太大,后果难料。一旦引发两国之争,平旌的罪责不是更重吗?”
“不认错后果难料,那咱们让了步,后果就一定可料了吗?”
萧庭生不由一怔。
“自古以来,两国博弈都是利益为先,事实如何未必人人在意。北燕朝局不稳,陛下如果愿意让利,事态确实可能由此平息,然而代价呢?”萧平章越说表情越稳定,似乎想法已经清晰,“不仅平旌要承担莫须有的罪责,北燕将来缓过气来,随时可以翻脸把这件事当作毁约的借口。所以孩儿以为,息事宁人,也许并非上策。”
第三十二章 皎皎贞素
萧平章打定了主意之后,与父王连夜商议至二更方才回到寝院。因为心里有事,他辗转反侧难以安眠,好不容易蒙蒙眬眬合上眼睛,外间天光微透窗棂,又要准备起身。
蒙浅雪小心地为他整理衣襟,扣扎好腰带,眸中满是忧闷之色。
萧平章握了握她的肩膀,柔声道:“你这一夜也不安生,再去躺一会儿吧。我送父王进宫后,还得去驿馆跟拓跋宇好好谈一谈,大约要过午后才会回来。”
蒙浅雪有些郁愤地咬了咬下唇,道:“你不是说利益为先,事实如何并没有人放在心上吗?那跟他们北燕人还有什么好谈的?”
萧平章伸手轻轻抚了抚爱妻的鬓发,摇了摇头,“事实如何,的确并非人人在意,但同时,也并非人人都不在意……世间情理总是相通的,我相信此时北燕国中,总还是有那么一些人,愿意不顾一切,就只想知道真相如何……”
蒙浅雪并没有怎么见过惠王,可一想到他在故国必定也有家眷盼归,心中便有些难过,扑在萧平章的怀中靠了一会儿,才依依不舍地送他出门。
往日长林王父子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