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未阅读完?加入书签已便下次继续阅读!
到了明天,他必须成长。
次日清晨,年轻的皇帝陛下脱去孝服,下旨无须再多停灵,直接将太后棺木运葬于卫山脚下,正式锁闭了咸安宫。
中枢内阁幸存的三名重臣里以吏部尚书位阶最高,萧元时命其暂时总理政事。六部及各衙虽然大部分失了首官,但递补料理实务的副职和属吏勉强还能配齐。对于某些不缺才干只缺资历的低阶官员来说,眼下正是努力向上争取前程的大好机会,十分力气也要拼出十二分来,朝堂上下倒还真称得上是齐心协力,停滞混乱的政务也由此开始运转起来,逐渐迈向正轨。
荀飞盏重伤昏迷了两日,一醒来便急着要起身出门,被黎骞之强行按回床上,责怪道:“不管大统领有多挂念那些禁军,也不必急在这一两天。老夫听说,长林王已指派东青暂时替你代劳,放心吧没事的。”
“我倒不是担心整编禁军的事,”荀飞盏叹了口气,脸色晦暗,“您也知道,舍妹安如是……我怕平旌太忙把她给忘了,就想趁着还没有明旨下来,去求陛下给她一个恩赦。”
黎骞之这才想起他还不知道当晚宫城发生了什么,终究不能瞒着,只得拿来靠枕让他坐好,慢慢告知了实情。
听闻噩耗的荀飞盏呆坐了整整一天,眸中无泪,除了询问棺木停放于何处以外,什么话也不肯说。黎老堂主并未多劝,只在次日请谭恒将佩儿带了过来,让她进去探视。侍女跪坐在榻前哀哀哭了许久,泪流满面地问道:“我们姑娘一世柔善,未曾伤人,未曾害人,为什么会有这样的结局……难道就因为长辈错配了姻缘吗?”
荀飞盏想起了当年的长林世子,感到自己同为兄长,对妹妹实在是不够上心不够尽责,胸中疼痛难忍,终于也落下泪来,大哭了一场。
佩儿一个孤身弱女,留在扶风堂当然比跟着几个军汉来得妥当,谭恒没有别的话好讲,只得恋恋不舍地向她告别,回到了岳银川临时御赐的府邸。
奉命对“莱阳之乱”进行收尾善后的岳银川,此时绝对是金陵城中最忙碌的几个人之一。谭恒见他午膳只胡乱吃了几口,丢下碗又忙着要走,不由皱眉抱怨:“现在连顿饭都不能好好吃了,陛下加托这么多重责,难道将军要留在京城,不回芡州了吗?”
岳银川一面匆匆向外走,一面安慰他道:“眼下朝政是有些繁杂,得一条一条慢慢梳理。可淮东三州还在东海手中,我是肯定会回去的。”
说话间他突然又想起了什么,顺手从袖中抽出一折文书,随意地递进谭恒的手中。
“这是什么……”
“那位佩儿姑娘的奴籍,我刚从京兆府调了出来,她是荀府的丫头,你拿去让大统领签销吧。我相信他肯定会同意……”岳银川微带笑意地瞟了自己的副将一眼,“至于接下来想怎么办,你自己打算好了再跟我明说,我可不会主动替你做主的。”
谭恒怔了怔方才反应过来,捏着文书美滋滋地偷笑了一阵,忙又加快脚步,追赶主将远去的背影。
莱阳王的叛乱看上去声势浩大几近功成,但细勘下来根基并不深厚,后期的许多人只是被情势裹挟,真心依附的并没有几个。岳银川经过近半个月的盘问审查,最终拟出附逆名单四十三人,写成奏报,亲自递送进宫。
刚刚走进西华外门,迎面遇见萧平旌从宫内出来,忙加快脚步迎上前去。这半个多月朝堂上下为修复伤损忙得团团乱转,可这位平乱第一功臣却借口自己不谙政务,只肯处置与勤王大军定赏安置相关的事务,除了御前的小朝会以外,岳银川还是第一次在宫门之内看见他的身影。
“末将参见王爷。”行礼起身后,岳银川将袖中折本取出,双手递上,“末将奉命勘逆,大致结果已拟成文,请王爷指正。”
萧平旌随意瞟了一眼,并没有伸手接阅的意思,微笑道:“你奉的是圣命,我能指正什么?陛下正在朝阳东殿呢,快去吧。”
这时伤势方愈的荀飞盏也出现在宫门外,正抬手向这边招呼。岳银川猜他二人大概是约好了要一起去什么地方,赶紧退到一边,待萧平旌离开之后,方才快步奔向后殿。
他如今已是皇帝御前顶红的人物,朝阳殿的司礼监哪敢怠慢,一面引领他入内,一面解释道:“陛下跟前已经通报过了,只是不巧还有人回话,但也耽搁不了多久,请将军在偏廊下稍站站,瞧着里头的人出来了,您直接进去就是。”
这位内监的语速不快不慢,竟像是掐好了时辰似的,刚说完,就迈步进了偏廊,微指门柱旁侧的位置,示意岳银川在此停候,自己低头退开。
此时端阳早过,午后又最暑热,朝阳东殿门窗皆开,用以通风透气。岳银川在门边刚刚站定,殿内说话的声音便清晰地传了出来,将他吓了一跳,既不敢随意离开,也不知自己这样算不算是偷听,一时间进退两难。
“朕一直以为你是个能干的人,这才特意瞒着长林王派你到他的府中去,现在却给朕回话说不知道该如何办差,到底是什么意思?”
殿内皇帝的语调突然拔高,刚决定悄悄转身的岳银川听了不由一怔,眉心微微皱起。主君向臣下府里暗中派人并不是一件稀奇的事,可眼下大乱方平不过才半个多月,城外的勤王大军发完恩赏才遣退了一半,萧元时就开始心急火燎地安排这些事情,怎么想都难免让人觉得不太舒服。
他这边正在胡乱纠结,殿中又传来了回话的声音,“请陛下恕罪,老臣接了旨意,想着封府三载没有住人,要收拾成旧日模样必不容易,所以早就在内廷司调齐了人手,就等着长林王开府,好悄悄进去打理。没想到等来等去,这都十来天了,府邸依然紧锁未开……陛下又吩咐过不得为这些琐事去惊扰王爷,因此老臣未敢擅自询问,只能回宫禀奏,再请一个示下……”
片刻沉默之后,萧元时的声音变得虚软了许多,“长林王还没有开府吗……那他这些时日住在何处?”
“回陛下,王爷只开了东边先长林世子的一个偏院暂住,随身侍候的人只有十来个而已。”
接下来是更长时间的一阵沉默,随后再无语音。不多时,一名身穿内廷掌司紫袍的官员便退了出来,垂首沿着廊下离去。岳银川大概也知道自己有所误会,忙定了定神,迈步进殿,来至御座前行礼。
萧元时的神情依然有些怔怔,盯着窗棂下的暗影发了好一阵呆,这才将视线转回到岳银川的身上,低声问道:“你刚才也听见了,长林王并未开府……你说这是什么意思呢?”
这并非一个容易回答的问题,即便是机敏如岳银川也犹豫了一阵,“想是王爷军务繁忙,一时间顾不上这些私事,又不知道陛下已有安排,索性先忙过这一阵再说?”
“岳卿明知不是这样,又何必虚言宽慰?”萧元时摇了摇头,眸中满是失望之色,“朕知道,他连府门都不开,显然就是不想回归朝堂,没有打算长居京城……”
金陵城中关注萧平旌未来动向的人,当然不只有宫城里年少的小皇帝。荀飞盏在重新接管禁军事务之后,也时不时会探探他的口风,希望他能够留在朝中。今日两人相约一起出城祭拜王陵,这位大统领觉得又算是一个劝说的机会,趁着过了山门下马步行的时间,再次问道:“东境未复,金陵也伤了元气,你就真的放心这样把陛下给丢开?”
“我大梁朝堂的根骨,一向在于君明臣贤,上下齐心,就连父王当年也没觉得京城离了他就不行,何况于我?”萧平旌笑着瞟了他一眼,稍稍加快步伐,“禁军只要有荀大哥你在,就一定能够重整旗鼓。陛下近来越发勤政,叛乱的损伤也开始慢慢起复。我早已想好了,一旦时机合适就请旨离京,请荀大哥不必多劝。”
“你急着离京,到底想去哪里?”
“鸽房收到消息,策儿的药已经备齐,接下来的调治由老阁主接手,想来林奚也不在琅琊山上了。我答应过,要去北燕找她。”
见他一提起林奚便满眸柔情,荀飞盏也不禁笑了笑,没再多说。两人并肩走过数列石坊,在祭殿行了拜礼,转过半坡松林,来到东丘萧平章的墓前。青岩所砌的墓檐下,一排素果已摆放得整整齐齐,居中一鼎香炉清烟微绕,白玉石台上还安置好了一壶三杯的素酒。
萧平旌停步整衣,在墓阶前叩首,近前倒了一杯酒,洒在祭坛泥土中,再倒一杯,一饮而尽。
当年兄长离去之后,他的脑子里完全没有别的念头,只想着凡是逝者没有做完的事情,那就应该由自己来做。直到很久很久以后方才慢慢明白,一个人终究不可能完全活成另一个人的样子。
“老阁主常说,英灵已去,就不要再想他。人世的思念皆为束缚,生者若不能释然,亡者便不得安心。若是他割舍不下这一世红尘,又如何早升天界,再世为人……”萧平旌的手指拂过石碑边沿,眼角微红,“……我当然知道老阁主说的对,只是有时候……真的很难做到……”
荀飞盏想起那年往事,也觉得胸中痛楚至今未平,重重地点了点头,上前陪奠了一杯酒,同萧平旌一起在墓前坐下。
数缕山风卷过,远处松涛阵阵,在峰峦间起伏涌动。两人仰首凝神静听,仿佛能听到那青冥长天的另一端,有人呢喃低吟,如诗亦如歌。
祭过王陵之后,荀飞盏职责在身,当晚便回了城,萧平旌又多住了几日,将这些年积攒未言的话,如同以前那样,事无巨细,絮絮地告知了兄长。
他那日离城前就已进宫告过假,这几天无人搅扰,正好安安静静地认真思虑,更加拿定了主意。
回到暂居的长林东院之后,萧平旌屏退亲随,独自在书房里写好了两封奏本,一封举荐岳银川为平复东境的主将,另一封则请辞离京。
收到奏本的萧元时虽不意外,心底终究十分难过,低下头闷了许久,红着眼睛问道:“萧元启临死之前的话,朕知道你也听见了……既然先帝对皇伯父曾经做到过心中无疑,那么朕也一定可以。难道竟是长林王不肯相信吗?”
他这句话问得极是伤感,萧平旌也不由心中酸软,轻声答道:“臣自然相信陛下,只是生性惫懒,难承父兄之志。陛下日后若真的需要微臣,就算臣身处于千山万水之外,也自会如今日一般,尽忠效力。”
萧元时心知劝留不住,抬袖拭了泪,转头看向殿侧。随侍在旁的内监明白他的意思,忙进厢廊捧了一封朱封黄卷进来,恭敬地递上案头。
“朕早就拟好了这道诏令,今日明发。无论将来何人为帅,我大梁北境军永以长林为名。”
年少的天子能在萧平旌已然辞朝之后颁下此诏,可见其心意之诚,并不只为笼络。虽说长林之风骨,向来只在于抗击边境烽火,而并非主帅是谁,但此时此刻想起父王,想起先帝,想起长林初创时的先辈们,萧平旌依然觉得心中宽慰,眼角不禁沁出潮意。
“陛下仁厚正如先帝,将来金陵朝堂之上,必定也能人才济济。微臣今日拜辞,唯愿御体长安,江山永固。”
萧元时咬牙稳住自己,慢慢点了点头,“也请长林王勿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