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戚夫人嘲讽道:“问的这是什么话?他说没听见,你就信吗?”
何成瞥了一眼面沉似水的萧元启,无须吩咐便取下了墙上悬挂的一把宝剑。仆从这时才意识到危险,惊惶地转身向外跑,一条腿刚迈出门槛,便被后方利刃一剑刺透。
“大喜之日见血,倒是我给侯爷添了麻烦,还望见谅。”戚夫人柔声致了歉,蹲身一礼,快速向侧廊退去,眨眼便不见人影。
萧元启定了定神,以目示意何成处理尸首,同时也看了看里头摆的那盆珊瑚,吩咐道:“这个东西太过打眼,不能留着。此刻不方便,晚上你想个办法,一并处置了吧。”
何成躬身领命,待他快步离开之后,立即关闭了书房的院门,自内牢牢闩住。
荀白水因是女方尊长,只需出席拜礼之后的晚宴,所以刚刚才到。眼见前厅门廊下没有主人迎客的身影,这位首辅大人心头微微有些不悦,只是被城府所掩,外面看不出来。
稍站了片刻,一身吉服的萧元启疾步从厅内奔了出来,一面行礼一面致歉,连声解释道:“我一直让他们在街面上小心探看着,谁知传报有误,竟然刚好错过了。未能早些迎候大人,实在是太过失礼。”
看他气喘吁吁跑得额角生汗,想来也不是故意怠慢,荀白水心里舒服了一些,自然也要显示大度,笑道:“今天是你的吉日,这么多客人迎来送往,怕是连多喘一口气的工夫都没有。你我以后也不是外人了,无须讲究这些虚礼。”
“是,今后以私而论,大人就是元启的长辈了。”萧元启欠了欠身,抬手前引,“首位一直小心留着,请叔父上坐。”
荀白水微笑着随他走向正厅,在经过稍稍清静些的中庭时,步履稍缓,低声道:“趁着今日良辰,老夫再告诉你一个好消息。”
“元启所得恩赏已经愧不应当了,还能有什么好消息?”
“你原本就是皇室近支,又护国有功。近来多有朝臣奏议,应恢复你府上的王爵。”
萧元启猛地停住了脚步,“王爵?”
荀白水一脸慈和地看着他,“内阁已经议定了,只不过宁王爷刚过世不久,宗室那边要等一等。最晚九月底,便能有恩旨下来。”
萧元启呆愣地站了片刻,似乎一开始还不能相信,但激动的红晕很快就出现在他的脸上,眉梢眼角全是笑意,语气也很激动,“元启能有今日,全靠陛下信任,大人提携。”
大局安稳,朝政平顺,这个新姑爷看上去也很识时务,荀白水对当前现状很是满意,笑着拍了拍他的小臂,“那也得是你时运好,自己有真本事才行。”
这时主厅的其他客人都已闻报迎了出来,笑着拱手招呼。能在此处落座的当然都是身份贵重之人,荀白水和萧元启赶紧回礼寒暄,大家客客套套地入了座,推杯换盏,宾主尽欢。
按照金陵帝都的习俗,黄昏方行拜礼,晚宴不过三更,同祖亲眷方许入后院闹洞房。萧元启是武靖帝皇孙,来参加婚宴的人里明显没有这样的至亲,所以散席送客之后,整个侯府顿时便清静了下来,只有新房院落内外还闪着灼灼华灯。
拜礼之后便被送入新房的荀安如此时已在红帐中端坐了近两个时辰,听着周边喧闹渐转安宁,她的心跳越来越快,紧张得几乎忘记了腰间久坐的酸痛。
喜娘说了吉祥词,头顶红帕轻轻飘落。荀安如觉得自己就像被牵着线的偶戏人一样,不知不觉间便咬了递到嘴边的百子果,喝下挽臂而饮的交杯酒,手中握的如意也被拿走,换上了一个红线绕织的同心结。一整套细碎的步骤走完之后,敏儿佩儿双双过来道了喜,行礼退出,将门扉轻轻掩上。
荀安如终于鼓足勇气,透过额前低垂的珠帘向外看去,隐隐约约看到一个人影过去剪了烛花,又轻悄悄地走回来,在她的身边坐下,伸手将遮在她面上的珠帘拨开,挂在金钗衔口之上。
也许是因为烛光柔润,也许是因为心有期盼,荀安如在快速瞥过一眼之后,只觉得他样貌俊雅,神色温和,眉间眼底满是笑意。
这是一个完全陌生的年轻男子,但同时又将是她在这个世上最为亲近的人。婶娘说,夫君是天,是一家之主,是终身的依靠,从此之后,要全心全意服侍他,体贴他,听从他……
“请问夫君笑什么?”
“我突然想起第一次看到你的时候……”
“夫君曾见过我?”
萧元启眸中浮起回忆之色,慢慢道:“不算是真正见过。只是坐在茶楼,看见你的马车从街前走过,后面居然有禁军护送,当时还有些惊讶。”
荀安如起初愣了一愣,想想又觉得这些话说不定有提点自己的意思,急忙解释道:“请夫君放心,妾身虽蒙太后娘娘恩宠,但幼承家训,从不敢骄纵无礼。”
萧元启轻柔地笑了起来,摇了摇头,“我不是这个意思。你既然嫁给了我,即便骄纵些、任性些也没关系,我自然会照顾你。”
世间男子,没有谁会不喜欢妻子柔婉顺从,这便是荀安如自幼从婶娘身上学习的为妇之道。作为一个初嫁的新娘,她还摸不太准夫君的性情,甚至不能确认他这句话究竟是当真还是试探,因此也只能茫然地眨着眼睛,完全不知该如何反应。
“这个世上完全依靠我来照顾的人,以前只有我母亲,可是我没能照顾好她……”萧元启将她的手松松地握在掌心,语调伤感,但笑容温存,“现在你是我的人了,我一定会好好照顾你的。”
荀安如只觉得心头最柔软的部分瞬间被触动了一下,胸口涌出一股暖流,被握住的手指渐渐收紧,用力反握了回去,颤声道:“妾身也愿……将来与夫君彼此扶持,携手白头。”
第二十四章 寒塘夜光
侯府迎妇的新房是由萧元启以前的寝院再扩围了侧面一排厢房,以及后方一个套院而成的,共有两进,东厢院离主屋最近的一间分给了新任侯夫人的贴身侍女们,以方便她们早晚侍候。
因为是姑娘的新婚第一夜,敏儿佩儿退出后并不敢自行安睡,一直候在厢院门边,眼看着主屋灯光熄灭才松了口气,回到了自己的卧房内。
整整一天的劳累自然会引发浓浓的睡意,敏儿头一沾枕便沉沉入眠,一觉醒来后翻了个身,突然发现对面床铺上的佩儿一直坐着,上半身伏靠窗台,仰头看着杨柳枝头微缺的月亮。
“什么时辰了……佩儿你怎么还不睡啊?”敏儿揉着眼睛也坐了起来,叹了口气,“都怪我不好,在今天这样的日子提起东海,惹得你难过。”
“怎么能怪你?姑爷是夺回咱们东境七州的人,你不提,难道我自己就想不起来了吗?”
“你想开些吧。说句不中听的实话,你被卖到京城,和家里人远隔千里,这一辈子,原本也很难再见面了。”
佩儿呆呆地愣了片刻,眼眶里忍不住又浮起泪水,“话是如此,但至少以前,我还知道他们都好端端活着,知道这世上还有几个亲人……”
她越说越是伤心,又觉得今天是姑娘的喜日不能落泪,急忙深吸一口气,从睡榻边站起,“你先睡吧,我得出去走走,散散心,定一下神。要一直这个样子,明天怎么伺候姑娘呢?”
敏儿半开玩笑半认真地道:“听府里管事娘子说,隔院就是荷塘,虽有月色,但到底是夜里,你可小心些,别掉进去了。”
“不用担心,我生在打鱼人家,十二岁以前,那就是水里泡大的。一个荷塘而已,淹不死我。”
佩儿一面说着,一面拿起榻边的一件薄衫披上肩头,就着月色走了出去。
从厢院出来,转过垂柳夹道的一小段青石道,果然便是一片荷塘。只不过秋日塘中芙蕖已谢,一小半水面全被残荷枯叶所掩,月色下看来尤为凄清。
在习习凉风中走了一会儿,佩儿的心绪宁定了不少,便在荷塘边的树影中拣了块假山石坐下,拢了拢外衣,仰首看月。
寒露节气之后,夜里秋凉渐重,她只坐了片刻便觉背脊生寒,正打算起身回去,眼尾突然扫见远方闪现出一道黑影,顿时吓了一跳,本能地躲到了山石后面。
半月状荷塘的另一边,何成手里抱着一团什么东西走了过来。半夜三更又是在自家的后院里,他显然没有提起自己最高的警觉,一路上也只是随意地四处扫视,很快便走到了九曲石桥的正中,解开了手中包裹。
缺月当空,夜光珊瑚在黑暗中发出的灼灼赤光远比白日更加清晰。何成细细地欣赏了一会儿手中的宝物,有些惋惜地叹了口气,重新将方巾扎好,一松手,将它丢入了荷塘之中。
水声响起,佩儿吃惊地倒吸了一口冷气,讶异之下竟也顾不上害怕,一动不动地看着对面,直到石桥上的男子消失于夜影之中,她才发现自己的双手因为紧紧抓着山石,指尖已经有些发疼。
心神不安地回到自己的厢房,桌上给她留的蜡烛已经燃过大半。听到声响的敏儿翻过身来,就着烛光看了她一眼,浓浓的睡意不由减了几分,“你出去散心,怎么散成这个脸色?”
佩儿在自己的睡榻上坐下,犹豫了好一阵方道:“敏儿,我刚才在荷塘那边……看见一个人悄悄地朝水里扔东西……你帮我想想看,这到底算是个什么样的事情呢?”
“半夜三更,朝水里扔东西?”敏儿半撑起自己的上半身,凝眉想了一阵,摇头道,“老夫人以前说过,凡是高门大户,必定藏着许多隐秘,如果见到什么奇怪的事,只要与咱们无关,最好当作没看见。先不管那个人是谁,他既然选在半夜悄悄出来扔东西,肯定不愿意被人瞧见。你就当作没这回事儿吧,咱们今天才来,还是别惹麻烦的好。”
“可他扔的不是一般的东西,我认得出来,那个、那个是……”佩儿说到一半,心头不安,迟疑地又停住了语声,默默思忖片刻,颔首道,“你说的也对,咱们头一天进府,什么都还不知道,还是别惹麻烦的好。睡吧,明日还要伺候姑娘呢。”
莱阳侯大婚之后没多久,他因功加封王爵的事情便正式提上了日程。礼部尚书沈西一向是个想得过多的人,再简单的事情都能被他想出许多的弯弯绕绕。萧元启因为新近战功颇得皇家青眼,刚刚又娶了荀府最为宝贝的大姑娘,那位执掌朝堂的首辅大人对自家侄女婿到底打算提拔到什么程度,正是沈西当下反复揣摩想要确认的一件事情。
“沈大人这个时辰过来,是礼部有什么事吗?”荀白水政务繁忙,经常在朝房里一忙就是一天,但礼部官衙另在他处,近黄昏时还能看到沈西迈步进来,难免让他觉得有些奇怪。
“确实有件小事。想听听大人的意思。”沈西微微躬身,笑着问道,“莱阳侯这个月加封王爵,他的名号礼部有些拿不准……”
“拿不准什么?莱阳侯晋封郡王,特赐双珠,这名号有什么问题吗?”
“虽然未曾对外公开,但先莱阳王毕竟是因罪而死,这个收场怎么都不算善终。莱阳侯以前只列二等侯爵,自然是无关紧要,也无人在意。可这次是因功而晋位,若再承袭‘莱阳’二字,怕是不大吉利。”沈西嘿嘿笑了两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