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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条线索直指人证可能的藏身之所,委实太过重要,就连段桐舟也忍不住有些头脑发烫,急忙掐着虎口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在几次直接或间接的交锋之后,大同府里对峙的双方已经算是撕破了脸。从府衙这边来说,虽然明知莱阳侯和北境来人都住在扶风堂内,但碍于其背景和身份,并不能简单粗暴地加以攻击和剿灭。可是相对应的,北境的暗使为了行动隐秘,进城时显然也没有带着大队人马同行,他想要把人证物证安全护送出去,怎么算都不可能找到足够的人手。
这是一个相持不下的僵局,却又不可能永久这么相持下去。段桐舟的心里非常清楚,帝都的来使肯定已在路上,北境的援兵说不定也已派出,时间越向后拖延,对手的胜算便越大,自己眼下唯一的机会,就是希望从小垌嘴里掏出来的这条线索,真的能让他抢先找到消失已久的那几个人证。
不可否认,段桐舟对情势的判断一点都没错,萧平旌这些时日之所以十分安静,的确是因为他已经占了上风,不打算再冒任何风险轻举妄动。
“平旌你说,陛下从京城派来的钦使,现在有可能走到哪里了?”萧元启到底是娇养长大,远远没有堂弟那么镇定,同样一个问题,这两日他已经反复问了好几遍。
“你放心,咱们这是以静制动,早一天晚一天区别不大。”萧平旌安慰了他一句,托着下巴仰首看天,“我现在担心的倒不是这个……”
萧元启立即紧张了起来,“你还担心什么?”
“放着段桐舟这样一个琅琊高手在大同府,我实在有些担心另一个人证。”
“啊?”萧元启吃惊地从茶案边一下子站了起来,“还有另、另一个人证?谁啊?”
“你想想看,谁才是此案与京城最直接的联系呢?”萧平旌眯了眯眼睛,屈指在茶盘上轻轻敲动着,“没有这位大同府的张府尹,京城那只幕后的黑手未必能被揪出来。我想了两天还是不行,这个人少不了,我必须得过去探望他一下。”
萧元启顺着他的思路想了想,不由皱起了眉头,“大同府尹是朝廷命官,按照法度,就算你我现在有足够的人手,对他也并无拘捕之权。陛下御使到来以前,你探望他一下能有什么用?”
“至少可以提醒一下他的处境嘛。”萧平旌耸了耸肩,“你看,现在张庆庾倒是罪证确凿,但京城的人却还有可挣脱的余地。只要这位府台大人想明白了这一层,多少都会小心一些。”
“你的意思我懂,可段桐舟就住在府衙附近,这青天白日的,你打算怎么偷偷进去提醒他?”
萧平旌仰头呵呵大笑,伸手拍了拍他的肩,“我堂堂长林府二公子,拜访大同府尹干吗要偷偷进去?当然是大白天递上名帖,走正门了!”
长林府二公子替张庆庾担忧考虑的这些林林总总,浸润官场多年的府台大人其实早有所感,根本不需要别人来提醒自己的处境。段桐舟火烧沉船的第二天,他就已安排心腹悄悄将妻儿送到了乡下暂避,以前与京城的来往信函也挑挑拣拣留了几份最要紧的,藏在了书房的暗格里。
这个暗格的位置,钱参领当然是知道的。与段桐舟达成交易后,他便时时留心寻找机会。只不过张庆庾妻儿不在又无心公事,数日来一直闷在书房里发呆很少离开,钱参领很是费了一番工夫,才将暗格里的文书偷偷拿了出来。
几份文书用油纸包裹,以丝绳紧紧扎束,看上去只有小小一卷。段桐舟接到手中后,丝毫也没有要拆开看一眼的意思,指节收拢,在掌心运力捏了一把,纸页发热发黑,化成片片灰屑飘散落下,看得钱参领心头直颤,面上一片惨白。
“我就知道钱参领是个靠得住的人。”段桐舟完全不在意对方什么表情,淡淡笑道,“你来得正好,还有一件事要劳烦你帮忙。”
钱参领定了定神,抱拳道:“请师爷吩咐。”
“蔷薇坊原来跑马场后头有一间废弃已久的酒坊,你知道那个地方吧?”
“在下知道。”
段桐舟眸中闪过一抹精光,“我有九分的把握,从虎弯峡逃出的那四个人证就藏在那里。请钱参领召集你手下所有精锐,随我一起立即出发前去包抄捉拿。这一次,绝对不能再失手了。”
钱参领呆愣了片刻,突然问道:“秦师爷,既然还有机会除掉人证,那么我们府台大人……是不是就可以……”
事情已经做到了这一步,他居然还有心怀旧主之念,倒让段桐舟有些意外,忙在脸上忙堆起温和的笑容,安慰道:“当然当然,京城宋大人与府台大人有多年师生之谊,若非万不得已,谁愿意看到他有所损伤呢?”
钱参领毕竟跟了张庆庾许多年,私下偷盗文书,他的心中一直有些愧疚,此刻眼见事情有了转机,精神顿时一振,拱了拱手,快步赶去召集部属。
待他的身影消失之后,段桐舟方才冷笑了一声,转向身边的副手,“这些时日我也看清楚了,张府尹绝不是个能撑得住的人,为了稳妥起见,我们一走,你就动手吧。”
第七章 善柳名将
大同府衙位于城南中轴主街背面,大门前一条宽阔的硬面土路,平时少有闲散行人。
带有长林府印鉴的拜帖递进去没有多久,两名通判便诚惶诚恐地迎了出来,殷勤陪着萧平旌到前厅落座,同时遣派差役到后院通报府尹大人。
若按平时的习惯,张庆庾此刻应该在书房。但他毕竟已年近半百,连续多日精神紧张,身体有些抵受不住,早上勉强起身略走动片刻,便又回内宅躺下了。
前衙派来的差役到二门处递了话,管家不敢耽搁,赶紧到寝居里头将书帖呈上。半睡半醒的张庆庾一眼看见“长林”二字,惊得立时坐起,背脊滚过阵阵寒栗,呆了好一阵,方挣扎下了床,命小厮取来正装,穿戴整齐出去迎客。
由于是冬日,寝居外间挂着厚厚的棉帘。管家抢前一步,刚将门帘打起一半,一道青锋剑光刺来,透胸而过,他半声未出便倒了下去,血流满地。
张庆庾顿时吓得魂不附体,连连后退几步。他认得提剑而入的这个青衫人是常在段桐舟左右的副手,心中大概也稍稍有些明白,一面逃向内间,一面大声叫道:“来人!快来人啊!”
血珠从剑锋上滴落,青衫人随手将剑抛开,自袖中扯出一条白绫,淡淡道:“大人不必费力了。院子外头我刚清理过,现在没人,谁也听不见。”
说话间,他已追了上去,将逃到墙角的张庆庾拖了过来,控制在臂间,手中白绫一绕,缠住他的脖颈,其中一端向上一抛,抛过房梁,娴熟地打了个活结,叹道:“如今情势无奈,师爷觉得……还是请大人自行了断的好。”
张庆庾拼死挣扎,手足乱蹬,哪里挣脱得开。青衫人稍一用力,他的整个身体便被拉了起来,脚尖蹭在石板地面上,眼看就要悬空。
一道剑光闪过,瞬间斩断了白绫,一旋又飞回原处。张庆庾重重跌落下来的同时,萧平旌已接住旋回的宝剑,从窗口跃入书房。
青衫人来不及捡起自己刚丢在地上的青锋剑,只得一掌攻上,不过两三招,便被萧平旌踢飞出去,砸在墙上落地,动也不动了。
张庆庾抖着手用力拉扯脖颈间的白绫,好容易拉松了一些,又是喘又是咳,涕泪满面。
他这般可怜的样子,萧平旌看着却只觉得厌恶,冷冷道:“府台大人,你也算为官一方,但凡心中有一丝是非底线,也不至于落到今天这样的地步。”说着,俯下身想要把他拉起来。
这时半掩的院门突然被撞开,林奚步履匆匆飞奔而来,高声叫道:“二公子!”
萧平旌吃了一惊,忙拖着张庆庾迎出门,问道:“怎么了?”
与上回失败的搜捕不同,段桐舟这次只带了自己的部属和钱参领麾下的精锐,行动快速而又隐秘,直到大队人马奔过街头,扶风堂才听到一点风声。
萧平旌出门去了府衙,林奚到底也只是个医者,萧元启顿时感到自己必须担责,不顾阿泰的极力反对,带着手下仅有的几名护卫赶了过去。人证里有三个是扶风堂的人,霍掌柜当然也不能袖手旁观,召集了自愿跟从的人,也随之一同前往。
林奚深知这么一点人手,哪怕再加上莱阳侯的身份也不可能救得了人。尽管她素日对萧平旌淡淡的,但遇到这样的危局,心底却总有可以指望他想办法的感觉,急急忙忙追来府衙报信。
一听说段桐舟行动突然目标明确,萧平旌便知情况不妙,思绪反而愈发的冷静,拖着张庆庾找了两匹坐骑,与林奚一起赶向了酒坊。
这家废弃酒坊占地原就不小,前面还有一片杂草丛生的旧跑马场,四周十分开阔,错落围合的木栏与矮墙现在已经倒了大半,只余一个破旧歪斜的木栅门。
段桐舟刻意将坐骑停在后面几步,指示手下按兵不动,让钱参领在前施令。大同府兵先分出两队将酒坊包围严实后,方开始各处搜寻。
积满灰尘的空粮囤,堆着破旧酿酒具的草屋,放酒桶的大棚,全都被粗暴地挑开翻看。
段桐舟人虽未动,视线却一刻不停,缓缓扫过四周,逐寸察看,最后落在酒坊深处的一间瓦屋上,提醒道:“这么大一间酒坊,下头怎么可能没有存酒之处?找不到人,就找一找地窖的入口吧。”
钱参领立即向后方待命的一支小队挥了挥手,指了指小屋。
小队接到命令正要行动,突然马蹄声响,萧元启带着数十人飞奔而来,冲入半倒的栅栏内,挡在瓦屋的木门之前。
与周围重重官兵相比较,跟随萧元启的这点人马显得十分单薄,但他头戴金冠,一身华贵衣袍,后方护卫也是锦衣黑靴,衬出一股很有身份的气场,竟也能让纷乱的现场暂时停滞。
段桐舟来自京城,并不怎么将这位小侯爷放在眼里,见钱参领有些犯怵,便拨马上前,扬声道:“大同府在此公干,不知小侯爷这是要做什么?”
萧元启没有理会他,跳下马上前一步,深吸一口气,扬头由左向右看了半周,高声道:“在场的人都听着,我萧元启,乃先帝皇孙,陛下恩封莱阳侯。这间酒坊,已由原主转卖给我,便是我莱阳府的私产。未得我的允许,任何人随意进入……”他唰的一声抽出佩剑,“皆是藐视陛下天威!”
对于远离帝都的地方驻军来说,这项罪名扣得太大,众官兵一时僵立不动,钱参领也有些不安,转头看向段桐舟。
段桐舟呵呵笑了起来,“小侯爷这话说得可笑,姑且我相信你真的买了吧,那也不过是后置的产业,并非皇家分封采邑。地方刑盗大案缉捕凶犯时,你仍然无权拒之门外。哦对了,小侯爷名下好像也没有什么真正的皇家采邑,倒也难怪你不知道这之间的区别。”
他的言语中满是恶意的嘲讽,萧元启眼角的肌肉连接跳动了几下,显然被戳中了痛处,胸中怒意翻腾,一时竟未能接上话来。
钱参领的视线在段桐舟和萧元启之间来回转动了两下,心头再是犹疑不稳,也知此时不能退缩,咬牙抬起一只手,高声道:“弟兄们听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