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久未曾上朝的萧庭生身上。立于排班之首恭谨行礼的长林王明显消瘦了许多,黑底赤纹的王袍尽管扎束齐整,但肩背等处依然显得空空荡荡,再也寻找不到曾轻巧地将他抱在怀里的雄健力量。
尚是少年的小皇帝看着大伯父的苍苍白发,伤感之余又颇觉委屈。他觉得自己已经在尽力地遵循、维护父皇的遗命,想不通一切为什么会在不知不觉间走到这样的境地,让人完全不知道事情最终应该如何了局。
“诸卿平身。”萧元时抬了抬手,舌底一片苦涩,“长林王请坐。”
萧庭生躬身致谢,依常例在阶前圈椅中入座。整个大殿接下来静寂无声,被一阵难堪的沉默压抑笼罩住,许多朝臣都尽可能地弯腰低着头,反倒显得立于武臣班列之中的萧平旌更加显眼。
荀白水很清楚这个僵局必须由自己来打破,主动上前两步,面向御座躬身行礼,“启禀陛下,怀化将军于宁关堡外抗旨不接之罪,已延迟未审多日,朝野上下物议纷纷,若长此以往,必伤皇家威德,已不可再多姑息。”
萧元时对自己当下这个处境越是感到难受,对萧平旌的怨气便越是深重,板着脸问道:“内阁如何提议?”
“老臣特请陛下恩准,在此向怀化将军当廷问话。”
接下来的短暂停顿期似乎是留给长林王提出异议的,但萧庭生依然安坐,没有任何动静,于是萧元时顺势点了点头,应道:“好。准荀首辅代朕问话。”
旨意既出,萧平旌便主动走出,前行数步,来到荀白水的旁边,两人面对面而立。
为显气势,荀白水刻意在一开始就将声调放得极为严厉,“请问怀化将军,十月朔日,本官抵达你宁关堡军营外,被你麾下兵将强行拦阻,不容入内,可是属实?”
萧平旌淡淡答道:“治军本当严谨,没有核准身份之前,营中岂能随意出入?荀大人亮出天子剑后,不就顺顺当当地进来了吗?”
“也好,暂且当作如此,那随后本官千辛万苦见到了将军,拿出天子御旨,你是怎么说的?”
“我请求大人延迟几日再行宣旨。”
荀白水冷哼一声,盯住萧平旌的眼睛,“君臣乃是三纲之首,御旨当前,你凭什么要求延迟?就凭你手中握有统率边境大军的长林军令吗?”
这是性质极为严重的一句指控,殿上群臣虽未有人插言,但也因此生出了少许哗然之声。
萧平旌声色不动,视线徐徐扫过周边面有疑色的众臣,挑了挑眉,语音清晰,“荀大人,要抗击皇属军主力南下,必须提前调动多少兵力,耗费多少军资,您心中可曾有数?大战之前,各营之间的联动配合一旦被临时打乱,北境防线会有多危险,大人又真的清楚吗?”
这两个问题的答案荀白水当然不清楚,但他很清楚此刻绝对不能任由对方转换话题,立即厉声反驳道:“本官奉旨问话,并非在讨论军情战略,请怀化将军不要顾左右而言他……”
萧平旌随着“奉旨问话”这四个字转过身,微微仰头面向萧元时,低声道:“臣相信陛下如果事先知道北境军情,必定不会颁下那道旨意,是不是?”
早在宁关战报传来之前,萧元时就已经开始偷偷后悔,被这样突然一问,嘴角便不由自主抿了起来,“朕……朕当时确实不太知道……”
荀白水绝对不能放纵这样的问话走向,立时向身侧扫了一眼,甄侍郎接到指示迈步而出,大声道:“启禀陛下,臣以为怀化将军这番辩解,完全是倒果为因。据微臣所知,敌军主力南下,其实就是怀化将军特意安排放进来的……”
此言一出,萧元时和群臣都是大吃一惊,齐齐倒吸了一口冷气。
一直安静旁听的萧庭生微微皱眉,按着圈椅扶手站起身来,但却未直接询问甄侍郎,反而转向了位列前端的兵部尚书晋勋,“甄大人是兵部侍郎。晋尚书,本王想知道刚才那句话,是否是兵部的结论?”
晋勋在上朝之前属于典型的中间派,并没有完全决定自己对于此事的最终看法。下属的激进发言委实令他有些不悦,皱眉答道:“兵部未曾就宁关之战有过合议,这应该是甄大人自己的见解吧。”
萧庭生这才转向甄侍郎,“甄大人这是打算改了荀首辅原定的罪名,要指控怀化将军勾结大渝叛国了?”
指控一位刚刚灭了敌军主力的将领叛国,甄侍郎当然知道这听上去十分荒唐,赶忙解释道:“下官并无此意,只是……查看了相关军报后发现,从时间上看,怀化将军的兵力调整和军资调拨在前,而敌军入境在后。战事之初,长林军分明可以在莫山以南联营截击皇属军,却偏偏要诱敌南下,直入宁州,事先还特意撤空了好几座边城的军民。这些举动桩桩件件都表明,怀化将军是主动想要挑起一场大战,而并非只是抗击防御而已。”
萧平旌挑眉看了这人片刻,面上浮起一丝嘲讽的笑意,“原来在兵部大人们眼中,边境对敌作战,不需要谋略,也不需要战术,双方只能紧守着一条线,面对面互相乱砍吗?”
他这句应答里挂着兵部,晋勋当然不能容忍一个侍郎来代表自己的见解水平,当下只好又上前一步,向着萧元时躬身一礼,道:“臣以为,怀化将军既然掌了长林军令,便有权调动北境各营。敌军越境南下,他是想步步坚守也好,是想诱敌围歼也罢,皆属战术范畴。我等远在千里之外不知详情,若没有认真研判过,只怕是不能随意定论。”
甄侍郎就算再迟钝也明显感觉到了上司的怒意,更何况他其实是个极为圆滑之人,并不敢继续出言硬顶,暗暗向荀白水投去求救的一瞥。
“晋尚书所言甚是,甄大人这是跑偏了,今日殿上要审问的,不是长林军的战法,对于怀化将军之前如何排兵布阵,根本无须多论。”荀白水圆场般地接了这样一句话,之后声调一转,突然又变得凌厉了起来,“本官只问你一句话,圣旨当前,将军是否曾经明言,你不愿接旨?”
“荀大人入营当时……”
“请怀化将军直接回答,是还是不是?”
萧平旌微抿唇角,冷冷答道:“是。”
听到这个回答,萧元时的眸色明显暗沉了下来,许多朝臣表情也随之转换。
“本官当时反复劝说,晓以利害,最终不得不强行将旨意内容当面宣读于你,但你却仍然置若罔闻,坚持要出营开战,是与不是?”
“是。”
荀白水冷笑了一声,“看来这抗旨逆君,不敬先帝之罪,将军是打算当廷承认了?”
他步步逼问必然是为了要下这样的定论,萧平旌心里早有准备,微微转身又看向金阶之上,语调变得温和,“旨意上说,陛下梦见了先帝?”
这大半年梦见先帝当然是有的,但先帝所谓受兵凶之气所冲之类的细节肯定也不是真的,萧元时整张脸顿时涨红了起来,瞥了一眼已坐回原位的萧庭生,结结巴巴地道:“朕……朕……”
萧平旌并未追问,面上露出怀念之意,“先帝一生温厚,广施仁政,他若知道天赐良机,可解北境连年边患,陛下觉得他真的会阻拦吗?”
眼见小皇帝的眸色已经柔软了下来,荀白水难免心中急躁,厉声怒道:“怀化将军,先帝之英灵,唯有陛下可以感应,岂容你无端臆测?”
“微臣承认不愿接旨,但不承认有任何不忠不敬之心。”萧平旌终于将目光从萧元时的面上收回,侧转身面向群臣,“在这宫城大殿之上,站的都是云端之人。也许对于诸位而言,只要北境防线不破,不会危及帝都,那么敌军主力是被歼还是退去似乎并无区别。可是在千里之外,在各位看不到也听不到的地方,那里有数十万的守土将士和边城百姓,他们不算是大梁的子民吗?他们的生死安危就完全不值一提吗?”
历经沙场厮杀而归的这位年轻将军眸色烈烈,眉梢眼角似乎还遗留着杀意与血气。无论内心深处的观点如何,面对他扫视过来的明亮目光,大部分朝臣的视线都情不自禁地有所回避。
“萧平旌!当着满殿群臣,你的意思已经很清楚了。”荀白水咬着牙,努力提高了自己的音量,“主君年少,御旨有些不合你的心意,所以你就可以拒而不接。这不是忠心这是狂妄!若是一切都以你的是非为是非,你的对错为对错,那到底谁才是天下之主?陛下掌理朝政日子还长着呢,如果以后所言所行招你不满,你是不是就能把陛下给废了?”
萧平旌终于被他的咄咄逼人激出了怒气,面颊紧绷正要应答,许久未曾开言的萧庭生却选在此时拍了拍座椅扶手,再次站起身来,“荀首辅此言,倒也不是不可能。”
第十九章 天人永隔
对于朝阳殿中正在进行的这次御审,荀太后的关注和紧张程度远远大于她的皇儿。明知一旦被发现必定会受到责备,但为了早些知道殿内情形,她还是提前在萧元时的身边以及殿角侧门外安插了几名小内监。
多年的忌惮与狭窄的视角叠加起来,这位太后娘娘对于长林王府的偏见远比其兄长更甚。在煎熬等待最终结果的这一个多时辰里,她已经胡思乱想过许多唇枪舌剑激烈冲突的场面,但却完全没有想到小内监们飞传过来的第一条消息,居然远比她自己脑中浮现的最坏情形更加令人惊骇。
“你说什么?老王爷放言,他要废了陛下?”荀太后全身发软,想站又站不起来,全靠抓住侄女的手方才稳住了身体。
“是、是啊……老王爷这句话一出口,满殿的人……全、全都吓呆了……”
荀太后被素莹在胸前抚拍揉搓了许久,才缓过一口气找回自己的声音,“然后呢?”
小内监呆了呆,“奴才听着这话音儿不好,赶紧过来给娘娘报信,这后头……后头就不知道了……”
荀太后愤怒地向他扔了一个茶杯,“蠢货!还不快去继续探听!”
朝阳殿上此刻的情形,当然不像小内监们扭曲谬传的那么惊悚,但长林王语调清淡的那一句话,确实在刹那间便将整个大殿彻底冻结了起来,就连荀白水也张大了嘴巴,一时半会儿根本发不出什么声音。
萧庭生推开儿子搀扶的手,按住胸口轻咳了两声,抬头直视萧元时惨白的面庞,“老臣受先帝临终所托,扶持陛下。有些话,如果老臣不说,恐怕再也没有其他人敢向陛下直言。”
在这样的情形之下,未满十四岁的小皇帝反倒比满殿重臣表现得更为镇定,他闻言扶案站了起来,慢慢应道:“请皇伯父指教。”
“臣下若是威权过重,无法管束,确实可能危及主君,由此加以防备,想来似乎也没有大错。”萧庭生说到这里,特意转头看了荀白水一眼,“长林府的王位兵权,皆为武靖爷和先帝所赐,陛下若是因此有所不安,那我父子并无二话,甘愿退让。可是老臣最害怕的,是陛下错以为这些就是全部的为君之道,以为只要皇权在手,制衡住眼前的朝堂,就可以从此江山安稳,高枕无忧。”
萧元时心里一阵难受,红着眼圈道:“皇伯父想知道朕是怎么想的吗?”
萧庭生柔和地看着他,“陛下请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