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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轻咳一声以示提醒。
荀飞盏脸上一红,急忙快步转过屏风奔入内间,只见萧庭生拥裘坐靠在窗下长榻上,面色平静,看上去精神倒还不错,他心里方才小小松了口气,上前行礼请安。
“这个时辰陛下应该还未散朝,大统领怎么过来了?”
在养居殿里与太后的冲突不好外言,荀飞盏唯有含含糊糊解释了两句,好在萧庭生也不多问,抬手指了指榻前软凳,示意他坐下说话。
“老王爷养病这些日子,京城已经人心大乱。太后频频召见外臣,内阁更是推波助澜。那些固执迂腐的人就不说了,即便是真心想要替平旌辩解一二的,面对这抗旨逆君的罪名,没有老王爷您出头,他们又岂敢轻易开口?老王爷,火已经烧起来了,您总得有所行动吧?”
萧庭生紧了紧领口的软裘,淡淡问道:“那你想要我如何行动呢?”
荀飞盏一向心思单纯,不似荀家人倒似蒙家人,心中郁愤过来抱怨,其实并没有通盘细细想过,被老王爷这样一问,顿时有些怔住,“至少……至少也该……”
“太后召见了一批朝臣,然后本王也召见一批,从此分成两派,在朝堂上互相争斗吗?”
荀飞盏不知所措地眨了眨眼睛,“我……我也不是这个意思……”
“一旦本王这么做了,就等于是把一部分朝臣卷到了长林旗下。要知道在朝为官,政见不同想法不同都不可怕,可怕的是眼前有两个不同的阵营,你不得不从中选一个走进去。”萧庭生眸色深深,语调中微带哀凉之意,“武靖爷当年,最恨的就是党争。一旦被卷入其中,无论你是贪图富贵,还是胸怀理想,最终都会不由自主地被两个字束缚住,那就是‘立场’。本王已是这把年纪,没有多少日子就要去见父皇与先辈了,难道在临死之前,还要因为自己的儿子,一手拉起一个长林党吗?”
荀飞盏呆了片刻,眼角有些微红,“可眼下这样的局面,并不是老王爷您造成的。替平旌争取他人的支持,也不是有心想要做什么啊!”
萧庭生伸手,轻轻在他的肩上拍了拍,“对峙之局若起,怎么可能不裹挟他人?不管身在其中的初衷为何,两方对立走到最后,立场必会先于是非。在这世上,有多少人能做到心无杂念,始终不随波逐流呢?飞盏,你是天子近臣,是陛下身边最可依靠之人。本王把这些想法告诉你,是希望你能有自己的判断。你的心若稳住了,对于陛下来说,绝对没有坏处。”
长林王内心深处的这些想法京城里了解的人也许不多,但他以静制动的效果却随着时日流逝渐渐显露了出来。荀白水刚刚回京的时候,朝堂上可谓是一片哗然。真心激愤也好,随同大势也罢,总之弹劾的奏本确实有如雪片一般。可是长林王府毫无回应,怀化将军还在进京自辩的路上,闹得再急又有什么用呢?请求严惩的奏本递上去又没有驳还,难道还能重复再递?朝会上义愤填膺的指责一次也就够了,难不成还要每日一骂?过犹不及的道理人人都明白,一时的喧嚣也难以长久,等到萧平旌十一月初真正进京的时候,金陵城其实已经没有最初那般嘈杂了。
因是戴罪之身不能无诏进宫,萧平旌前往兵部报备还印之后反倒可以直接回府。萧庭生接到前哨消息提前服了药,修整须发,更换正装,打理起自己全副精神,端坐于主院正厅之上,等待着小儿子的归来。
“孩儿平旌,参见父王。”
看着那颗黑发的头颅触点于地,听着青石地面上轻微的脆响,萧庭生的胸中不禁涌起了一股热潮,定了许久的神方才抬了抬手,温言道:“起来吧。”
萧平旌又叩首一次,这才徐徐起身,眼圈微红,眸中泪光点点。
“宁关大捷,将二十万皇属军主力斩落马下,这是为父和你兄长一直未能做到的事情。父兄以你为傲,若是先帝还在,也当以你为傲。”
压力再重,风霜再冷,这个二十三岁的年轻人都可以咬牙忍耐。但一句轻柔而慈和的话语却能在刹那间击碎他所有的硬壳,让滚烫的泪水夺眶而出,让他如小时候一般扑跪在父王的膝下,尽情索求他应得的温暖和保护。
没有了兄长,他还有父亲。他还有父亲。
萧庭生抬手轻轻抚拍小儿子的肩头,“为父知道,你不但身体劳累,心里更累。好啦,已经回家了……”
对于正处于高度敏感期的金陵城来说,怀化将军抵达的消息可谓各方关注。跟随萧平旌回到京城的第一晚,萧元启就在自己的书房内接待了一位意料之中的访客。
“我才刚刚喘过一口气,首辅大人也太心急了。”
荀白水完全不在意他的嘲讽语调,皱眉追问:“你快说,萧平旌到底在北境给自己安排了什么后路?长林各营有何异动?”
萧元启打开灯罩亲自剪了剪烛头,神色有些复杂,“没有。”
“没、没有?”
“萧平旌这一个月,忙的都是宁关大捷后北境的军务,并没有针对京城做任何的安排。”
荀白水神色狐疑地眯起了眼睛,“你确定?会不会是他已经对你起疑,刻意隐瞒?”
萧元启合上灯罩,回过身向他摊了摊手,“无论你信与不信,至少在这件事情上,这位长林二公子……实在称得上是敢做敢当。”
莱阳小侯爷的这句评语次日经荀白水之口传入咸安宫后,引发了荀太后难以遏制的怒气,令她掀开座前的小小桌案,一连砸碎了数个茶杯。
“说什么敢做敢当,这分明就是跋扈嚣张!就算是长林世子活着,恐怕也不敢在这样的罪名面前,丝毫不露惶恐之色吧?他是不是真的以为,只要有长林王府庇护,咱们就奈何他不得?”
荀白水的表情却没有她这般愤怒,反而半垂着头默默思忖着什么。
“你说话啊!萧平旌进京只带了一百亲卫,王府建制也不过两千府兵而已,你还在顾忌什么?难不成还真由得他在府里歇息几天,高兴了再挑个黄道吉日上朝受审吗?陛下的颜面还要不要了?”
荀白水缓缓吐了口气,抬手轻压以示安抚,“娘娘又不是不知道,这位二公子的性情和他的兄长大不相同,岂能一概而论?再说那毕竟是将门帅府,辅政的老王爷,若想硬碰,可就绝不是数数人头这么简单的事了。不过娘娘您有一点是对的,向萧平旌问罪这件事情,朝野上下还有许多人正在观望。至少在这气势上,不能由着老王爷按现在的节奏来。”
“兄长的意思是……”
“萧平旌是戴罪之身,怎可容他安居王府?”
荀太后等的就是他这句话,闻言立时转过头去,吩咐道:“素莹,宣召禁卫营的唐副统领和吴副统领进见。”
大梁禁卫兵制,大统领之下共有四位副统领,职四品,分营轮值。唐潼和吴闵汀都是京城世家出身,与朝阁间有着千丝万缕的利益捆绑。由于荀飞盏的脾性有些执拗,信任归信任,使唤起来到底不够舒心,所以荀太后经常越过他,直接指派这两名副统领办差。大梁重孝道,太后娘娘的尊崇不言而喻,既然皇帝陛下已经默许,两人也乐得有这样露脸得赏的机会,听从吩咐尽心尽力,并将其视为皇室的荣宠与倚重。
可惜世间并没有永远顺风顺水的事情,天上的蜜瓜掉得多了,偶尔也会掉下来一柄刀子。从咸安宫中领旨退出后,两个副统领面面相觑,心中暗自叫苦,等回了禁卫营一看,大统领正站在厅口冷冷地瞧着他们,更是觉得天都灰了下来,只能硬着头皮上前解释。
“大统领,并非末将大胆,敢越权跳开您……这宫中传召,当面下旨,我们除了听命行事以外,也没有别的办法啊。”
荀飞盏嘲讽地道:“怀化将军在边境与大渝人厮杀,禁卫营能有幸去捉拿他,倒也算是有脸面。”
唐潼脸上有些挂不住,勉强笑了一下,“大统领何必这样说呢……这趟差事,也不是我们两个求来的……”
“禁卫营四位副统领,诏令专指两位,可见太后娘娘的信任和恩宠,真是恭喜你们了。”
荀飞盏丢下这样一句话转身离开,两人也不可能再追上去辩解,在原地呆呆站了半晌,最后还是只能打起精神,点出五百精兵,准备把这棘手的差使先办了再说。
长林王府毕竟不是一般的府邸,除了懿旨调动两位禁军副统领外,荀白水还以内阁钦令,命巡防营外围协助,加起来总共也有近千人马,黑压压一眼望不到头,列出半扇式队形围在王府门前,看上去可谓声势十足。
七珠亲王所节制的两千府兵日常居于南城营,听从调派,并不是养在府内的。长林府紧闭的朱红大门之前,其时只有十来名亲卫肃立。面对潮水般包抄围拢的精锐兵士,这些亲卫们未见慌张,除了一人快速开关大门闪身入内外,其他人立即并肩站成一排,与重重禁军对峙。
唐潼扶剑走到阶前,深吸一口气,扬声道:“奉太后娘娘懿旨及内阁钧令,怀化将军萧平旌回京戴罪,应另行拘押候审。此乃公务,还请向府内通报吧。”
一众长林亲卫的面上皆浮起怒意,不应不答,毫无动作。
唐潼眉间微起火星,耐着性子等了片刻,正要上前再说一遍,朱红大门突然开了半扇,蒙浅雪面沉似水,独自一人提剑而出,门扉随即又在她身后关上。
一众长林亲卫齐齐躬身向她行礼。
对于围在府门前的如云重兵,蒙浅雪只是淡淡瞥了一眼,转头斥责自家亲卫,“不知道老王爷病着吗?这群乱哄哄的人,干什么来的?”
唐潼就站在只低她三级石阶外的地方,闻言忙道:“请世子妃见谅,末将等是奉了宫中与内阁的诏令,前来……”
“什么诏令?是要下发给我的吗?”
“呃……当、当然不是给世子妃的。”
“既然不是给我的,那我不想听,你不用继续说了。”
唐潼的嘴角不由抽动了两下,转头向身旁的吴闵汀使了个眼色。
共领懿旨办差,吴闵汀当然不能袖手,忙在脸上堆出笑容,温言道:“世子妃无须接令,只烦请向府内通报一下就是,老王爷……或者怀化将军都行……”
“老王爷卧病,怀化将军在榻前侍疾,这是身为人子应有的孝道,不容惊扰。”蒙浅雪毫不客气地打断了他的话,转向左右,“长林府上下听令,谁也不许进去胡乱通报。”
众亲卫齐声应和,虽只有十来个人,却有声震云霄的气势。
吴闵汀的嘴角也跟着抽动了两下,无奈地转头看向唐潼,暗暗摊了摊手。
“世子妃既不肯听宣诏令,又不容人通报,这未免有些太不讲道理了吧?”
“原来在这金陵城中,居然还能讲理。论理,不是给我的诏令,我一个字都用不着听。这王府上下所有人等,我更是自打进门儿那天起就有权管束。怎么,老王爷愿意让我管,你一个外人还能有异议不成?”
一番话堵得唐潼脸色发白,一咬牙,提高了音量,“末将百般退让,世子妃却是欺人太甚,如果再这样胡搅蛮缠,那就别怪末将不客气了!”
“哟,说得还挺吓人的,你想怎么不客气,尽管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