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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济州?”
皇帝那茫然的神情像是他这辈子根本没去过济州,没听过这地方,甚至连这两个字怎么写都不知道:“老尚在那边,最近怎么样了?”
明知道皇帝在装傻,卢山侍郎还是老老实实地回答道:“战况仍在僵持,北疆叛军仍在包围王师大营,本兵大人仍在坚守,力保大营不失。”
“老尚也是的,他年纪大,脾气也倔了。孟太保年少气盛,一个犟脾气,一个是急xìng子,朕看啊,这两个人凑一块,不知要闹到什么时候啊!”
皇帝摇头叹息道,像是闲话家常的样子,但臣子们哪个是笨的?大家立即听出了陛下的言下之意——孟聚主动攻打朝廷行营,这是十足十的叛逆造反了,但皇帝却如此轻描淡写,把数千人死伤的战事说成是“小冲突”把东平军对朝廷的叛乱行径说成是与兵部尚慕容淮之间的私人矛盾——陛下要为孟聚开脱的用意,已经昭然若揭了。
兵部侍郎卢山立即附和道:“陛下圣言正是。孟太保是武官,他年少得志,屡战屡胜,有些傲骄之气是免不了的。而本兵老大人又是嫉恶如仇的xìng子,他们二人凑一起,那肯定是水火不相容的。两位大人都是朝廷的股肱之臣,却是闹到了这个份上,委实令人痛心。”
户部何尚说:“孟太保是军汉出身,脾气莽撞了些,跟尚大人合不来,这也是没办法的事。微臣觉得,二位大人都是朝廷的贤臣,只是脾气急躁了点,一时闹了意气罢了。不过,人非圣贤,孰能无过呢?”
“正是,正是,微臣等亦是这样想的!军汉之间的小小冲突,何必要闹得刀兵相见呢?孟太保年少无知,老尚又何必跟他一般见识呢?那些军汉能有什么要求,无非是钱粮斗铠罢了,我大魏朝富有四海,何必吝啬这些俗物呢?”
众臣你一言我一语,催眠般烘托起一种气氛:孟聚是忠臣,他只是闹脾气而已……对,他肯定就是闹脾气而已,他其实是对朝廷没恶意的……他真的没恶意的……
开始时,大家只是想帮皇帝慕容破下台阶而已,但大家这样你一言我一语地说着,气氛衬托起来,渐渐连大臣们自个都开始相信了,孟聚真的对大魏朝没反意的——有时候,谎话说得多了,就连自己都会骗得相信的。
第二卷 北疆风云 第三百二十二 安抚(中)
但还好,偌大的大魏朝廷里,毕竟还是有意志坚定、不被轻易催眠的人。眼看众人你一言我一语地帮孟聚开脱,一直站在旁边没吱声的慕容南殿下有点坐不住了,他干咳一声:“父皇,诸位大人,儿臣近来听到一个消息,南贼伪帝发布了檄文,称孟聚已经就任了南朝的兵部侍郎兼征北将军,也不知此事是真是假?孟聚犯上在先,杀害我朝廷军将,围攻父皇御营,又勾结南朝在后,此等忤逆臣子,我们岂能轻轻放过?”
一时间,无数愤怒的目光都集中在慕容家的三皇子身上。看着诸位大臣愤怒的目光,慕容南吓了一跳,踉跄后退一步,心中茫然:“怎么回事?我只是说出实情而已,但看大家这样子,怎么像是我抄了他们的祖坟?”
谁也没想到,第一个出来反驳三皇子的,不是旁人,而是他的亲舅舅,金吾卫后军总管轩文科。轩总管大义凛然道:“皇子陛下明鉴,孟太保是土生土长的我朝子民,怎可能跟南朝有什么纠葛呢?南贼诡计多端,此定为他们的挑拨之策,目的是离间朝廷与我们忠心镇藩之间的关系。微臣相信,孟太保定是我朝的忠臣,皇子殿下若是相信了此等谣言,那便是中了南朝的诡计,让亲者痛仇者快了。”
竟然是舅舅来帮孟聚说好话?
他们两个不是死仇吗?
我不是在做梦?
一时间,慕容南真有种世界颠倒的震惊感。他失声道:“总管,你怎么……”
自己这位草包侄子说得越多,便越是暴露他的蠢货本质。轩文科赶紧打断了他的话头:“没错,当年微臣与孟太保确有小隙。但那是微臣的私事,微臣绝不敢因私而忘公。为了吾朝的社稷,为了大魏的存亡,孟太保是我朝的忠臣,他也必须是我朝的忠臣!殿下,需得顾全大局啊!”
殿上包括皇帝在内的众人都在微微颌首——轩文科这几句话,实在说到大家心坎里了。如果大魏朝灭亡了,那在场的所有人都将面临灭顶之灾。覆巢之下,岂有完卵!
轩文科这家伙,平时虽然爱勾心斗角玩些小动作,但在面临这种大是大非的关键时候。他还是能做出正确判断的。
同时,众人也在鄙夷地看着慕容南殿下——平常时候,这位公子爷相貌俊俏,风度翩翩,卖弄几句风sāo句子勾引下小姑娘。倒也显得风流倜傥。但在这关键时候,他就暴露出真实的草包本质了:他压根没搞清楚事情的状况,不是大魏朝要放过孟聚,而是大魏朝不得不放过孟聚——或者。更准确地说,应该是孟聚放不放过大魏朝的问题。
轩文科那句话说得太对了。不管孟聚是不是忠臣,他都必须是大魏朝的忠臣——倘若不如此的话。倘若孟聚真的跟南朝勾结了,大魏朝就要灭亡了,在场所有人连逃回草原游牧的机会都没了。这种情况下,不要说南朝的区区一纸檄文了,哪怕孟聚就是真的造反了,朝廷也不敢对他硬来,只能想办法把他安抚下来。
皇帝慕容破厉声疾sè地对慕容南喝道:“混账东西!孟太保是我朝重臣,国家的镇边大将。这样的朝廷重臣,岂是你能无端猜疑的?国家大事,也轮不到你这黄毛小子插嘴——给朕滚出去,回去好好读读,明白了事理再说!三个月内,不准你出院,明白了吗?”
被父亲怒骂喝叱着,慕容南脸sè惨白,他跪下来磕了个头,踉踉跄跄地奔出殿去。望着这位皇子失魂落魄的背影,大臣们眼中毫无怜悯之意,有的只是仇恨和恶意。大家都知道,这位本来有机会争夺太子位的皇子这次绝对是完蛋了。
但没人同情他,因为三太子确实犯了众怒——要知道,那句话要是传出去让孟聚知道了,孟聚就算本来没反心也得反了。南朝正在拼命拉拢孟聚呢,这位蠢货皇子等于是把北魏的第一猛将和强军往敌人那边推去,大家都要被他害死了!
赶走了慕容南,殿中君臣迅速达成了一致:必须要尽快安抚孟聚了,但要如何安抚,却委实是个难题。大臣们有的提议给孟聚粮饷,有的提议给孟聚斗铠,有的提议给孟聚加官,这些建议统统都被慕容破否决了——现在还要给孟聚钱粮斗铠的话,那岂不是让他更强大?至于加官进爵,孟聚已是太子太保了,位居人臣巅峰,这位置实在也是升无可升了。
众人正为难时候,轩文科总管再次发言:“陛下,南贼侵扰正急,本兵大人手上有十旅战兵,而孟太保麾下的兵马更是以jīng悍闻名——这样的jīng兵良将,本该用于保家卫国的战场,怎能因一点意气小事,耗费在同室cāo戈的小事上呢?依微臣之见,朝廷不该这样放着二位大人这样继续冲突下去了,我们该派人前去济州调解此事,微臣推举一位大员前往济州调停,微臣担保:只要此人一到,孟太保即使再为桀骜,也是要低头不可的。”
慕容破眼睛一亮:“大员?轩卿,你说的是谁,何来如此把握?”
“微臣斗胆,敢请太子殿下前往济州调停。太子殿下不但威望深厚,更与孟太保交情深厚,只要他亲自到场的话,想来孟太保定然会俯首听命的。”
轩文科总管此言一出,众臣无不恍然:是啊,自己怎么就没想到这个呢?孟聚本来就是太子殿下的爱将,他再怎么桀骜,也得给自己老上司几分面子?
所有的目光齐齐集中到殿中站着的一个人身上,在众人的注视下,慕容毅默默地走到了殿中,对着皇位上的父亲行了个礼。
看着自己的长子,皇帝慕容破的眼神颇为复杂,他放缓了声音:“太子,轩总管的话,你可都听到了?国家正是危急之时……”
皇帝沉吟着,仿佛不知该如何把话说出来——自己的长子,文武双全,英姿飒爽,无论韬略武功都是一等一的人才,慕容家大业能有今天的成就,他的贡献功不可没。
但事情就是这么怪,慕容毅越是优秀,自己就越是不喜欢他。
是因为慕容毅太过刚毅强硬、锋芒毕露了?
或许,是因为自己原配爱妻就是在生慕容毅的时候难产死的,所以自己对他一直心存嫌恶?
或许,是因为这个优秀又风华正茂的儿子,让年纪渐老的自己隐隐感觉到了威胁?
其中到底什么原因,就连慕容破自己都说不清楚道不明了。总之,比起那个文武双全的长子,他更中意的却是那个漂亮俊美、能说会道的三儿子。而且,三皇子一直常伴他身边,嘘寒问暖、贡茶进水、陪着父亲说笑解闷,显得特别的孝心可嘉。
相比之下,尽管慕容毅也想竭力表现自己的孝心,但他毕竟是大魏朝的理政太子,身上担着千头万绪的政务,要负责金吾卫数十万兵马的后勤,累得心力交疲——在讨好父皇表现孝心的竞赛里,无论慕容毅再怎么努力,他也只能在百忙中抽出一点点空暇去干,不可能跟全身心投入的慕容南相比。
慕容毅的缺陷还不止如此,他不但在竞赛中表现得不够慕容南虔诚,而且连观众们也是严重不公的——皇帝身边所有的妃子、内侍都是站慕容南那边,朝中的文臣也大多是支持慕容南的。有他们陪在皇帝身边,慕容南做过的任何好事都会被大家津津乐道地拿去向皇帝报告,而相反的是,慕容毅犯下的哪怕最小的错误都会被一百倍地放大——在一个rì理万机、管理无数繁琐事务的人身上要找错误,这实在是天下最容易的事了。
这样rì积月累下来,慕容破对长子的观感就越来越差,几次动过更换太子的心思。总算他还有点顾虑,知道边军叛乱未定,这时候如果动了慕容破的位置换一个生手上去,那会出大乱子的,所以一直迟迟未动手,但慕容毅那边却已是风声鹤唳、一rì三惊了。
现在,在慕容家再次面临生死存亡危机的时候,站出来力挽狂澜的,还是自己这个大儿子啊。要把慕容毅派到叛军中去说服叛军头目,此中的风险委实难以预测,此时此刻,要说慕容破心中没有一点愧疚,那是不可能的,他实在不好开这个口。
慕容毅深深低头,他平静地说:“父皇,轩总管的提议,儿臣已经明了。儿臣愿应命前往济州,竭力说服孟太保,令其回心转意,息兵停战。”
殿中君臣都在微微颌首:果真是疾风知劲草,坦荡识诚臣。太子殿下虽然一直遭受父皇的不公待遇,但关键时候,还是挺身而出站出来承担重任,没一句怨言。有气度,有担当,识大局,度量如海,这才是未来大魏朝君主应有的气度啊!
第二卷 北疆风云 第三百二十三 安抚(下)
望着自己的儿子,慕容破眼中流露出复杂的感情。
“朕有儿如此,今生可谓无憾矣。太子此去济州与孟太保会晤,所需的物资不必吝啬,无论钱粮、斗铠,一切尽应太子所需——吾儿,此去济州,万事小心,倘若事有不谐,千万不要勉强,免得触怒了孟太保,以保全自身为第一要务,事情我们另想他法。
毅儿,自从武帝起,咱们大魏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