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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武官的气质十分独特,他约莫三十来岁,他身材适中,剑眉平直,鼻梁笔挺,漆黑的双眸深不见底,眼神坚定,双唇紧抿,轮廓分明,神情显得庄重又肃然,身形岳恃渊沉,气度深沉。
看到孟聚目光望向自己,这武官干脆利索地前行一步,单膝跪倒抱拳行礼:“末将——黑山旅旅帅徐良,参见赤城伯暨六镇大都督阁下。”
“徐良?啊!”
孟聚一震,他说:“啊,原来阁下就是黑山的应天王——久仰大名,如雷贯耳,快快请起!”
徐良俯身垂首:“不敢!末将昔日胡作非为,动乱大魏社稷,罪孽深重。幸得大都督引荐,朝廷和太子殿下宽宏,宽恕末将罪孽,让末将有机会为朝廷效力,末将深感庆幸。如今,末将痛改前非,只知一心为朝廷效力,与前事一刀两断。在这里的,只有朝廷的徐旅帅,‘应天王’等昔日狂妄匪号,还请大都督莫要再提,末将实不敢当——大都督,得罪了。”
说罢,徐良干脆利索地向孟聚磕了个头,然后起身,后退一步与刘斌并列。
干脆利索,进退如虎,巍然如山,举手投足间全然无懈可击——第一眼,孟聚就在心中为这位闻名已久的黑山军首脑的风采叫了声好。
当下,孟聚把徐良和刘斌迎了进来,吩咐侍卫奉了茶上来。
“徐旅帅,刘军师——呃,错了,按照徐帅说的,我该称你为刘副帅才对吧?”
刘斌洒然笑道:“末将倒是无所谓,大都督怎么称呼都成。大家都是老交情了,不必那么拘谨。”
孟聚微微惊讶,他望向了徐良,却见这位昔日应天王坐得笔直,神色不动,目不斜视,仿佛对身边刘斌的话充耳不闻。
孟聚剑眉微微一挑:听刘斌的口风,与徐良倒是不一样……难道,徐良和刘斌,这两位黑山军首领之间有些不和了?
孟聚心下揣测着,表面却是不露端倪:“刘军师说得是,大家都是老交情了,不必太过拘谨。在这,我要先向二位先告个罪的:那次,我本与刘军师约定了,大家一同南下,共为朝廷助战。没想到的是,那次我先过去了,后来东平老家那边又遭北魔寇边,不得不先抽身回去,没能等到诸位过去相会,这是我失约了——来,这里我以茶代酒,敬二位一杯,以表歉意。”
徐良和刘斌都是急忙起身,连称“不敢”举杯回饮。
刘斌说:“大都督言重了。大都督虽然北上了,但已为吾等做了万全安排,向太子殿下引荐了吾等。也因此,吾等南下以后,得到了殿下的接见,得以顺利招安,委以重任——倘无大都督的引荐,太子殿下怎会知道我们这些山贼流寇?又怎会重视吾等?今日末将能受朝廷官职,得享富贵荣华,这皆是赖大都督的恩惠,末将等没齿难忘。”
徐良也说:“刘副帅所说甚是,该是吾等该向大都督叩谢恩情才对,怎么是大都督反过来向末将道歉呢?这真是颠倒过来了,末将万万不敢当的。”
问起别来情形,孟聚才知道,对于自己带来的这路黑山军人马,慕容毅还真是十分重视。他从一万多的黑山流寇中挑选精壮,发放兵甲,编成一旅兵马,刘斌、徐良、阮振山等黑山军头领都得委以官职。其中徐良被任命为旅帅,阮振山和刘斌都被任命为副旅帅。
“原来如此,既然朝廷给予宽大,这是千载难逢的时机,二位将军万万勿要自误,需得用心做事,报效朝廷和太子殿下才是啊。刘军师啊,你既然做了朝廷的将领,朝廷法纪森严,以前的那些流寇做派,可千万不要跟着带进来了,否则将来触犯了军纪,本座也难救你啊……”
以前跟黑山军交往,大家都是平起平坐,军师刘斌狡黠多智,孟聚着实吃了他不少苦头。现在好了,大家都是朝廷体系里的人,官大一级压死人,北疆六镇大都督比起区区一个旅帅,无论权势和地位都是天壤之别。
被刘斌虐得久了,孟聚当然不会放过这报复的机会,他翘起二郎腿,对着二人居高临下地喷了一通口水,看着刘斌那哭丧的脸,孟聚只觉痛快淋漓,人生快意莫过于此啊!
好不容易等到孟聚歇气的空隙,刘斌急忙插口:“大都督,此趟我们过来,是奉了朝廷的旨意,有要事与您商榷。”
孟聚摆手,胸有成竹道:“放心,二位的来意,本座早已知道了。”
“啊?大都督您已经知道了?”
“可不是吗?上次本座与你们约定一同南下为朝廷效力,可惜未能如愿。现在,朝廷要你们来跟本座会合,那定是让我们再续前约,一同南下助战的吧?二位放心便是,我军三万战兵两千斗铠已枕戈待战,哪怕朝廷便是下令今天出发,我军也能即刻出发南下,就等朝廷的一声令下了!”
第二卷 北疆风云 第二百九十七 条件
“这个……”
军师刘斌苦笑着:“大都督,您怕是有点误会了。朝廷……”
他沉吟着,仿佛不知如何开口才好,这时,徐良忽然从座位上站了起身,他腾腾地走到厅堂中间,双手端举着一份黄绸卷轴,朗声喊道:“圣旨到!北疆大都督、赤城伯孟某,上前接旨!”
一瞬间,空气仿佛都凝结了。
孟聚端坐在椅子上,眉头微蹙。他面无表情地看着徐良,却是一动不动,没有半分要起身的意思。
徐良毫不回避地正视着孟聚,然后,他双手举起圣旨,喊道:“圣旨在此,大都督还不上来接旨?”
孟聚恍若未闻,他好整以暇地喝了口茶,然后对刘斌笑笑:“刘军师,一路过来,在道上走了几天?冀州的雨水可是下得大了,南边不知如何?”
刘斌看看孟聚,又看看徐良,坐立不安,额头上直冒冷汗,却还强笑着:“回大都督,相州那边还好些,雨水不大,不过路太烂了,仗也打不下去了——呃,大都督,徐旅帅帮朝廷带了个话来,您方便的话不妨听下,看朝廷到底是个什么意思?”
孟聚把头向后一仰,身子往椅子背上一靠,他显得满不在乎地说:“军师,你这么辛苦大老远来了——行啊,有什么话,你就说呗。”
刘斌转头冲徐良拼命使眼色,说:“徐兄弟,朝廷有什么话,你就直接跟大都督说了吧,不必那么麻烦。”
徐良脸上浮上一层愠怒的红晕,他咬了咬牙,沉声说:“大都督,末将奉命向您颁布朝廷旨意:陛下令您率领本部兵马,镇守冀州,严密防范。盘查来往人口,以防叛军败寇流窜各地为恶。至于拓跋部叛军一事,已由禁军进剿,勿劳大都督费神了,大都督只需严守本藩就好。”
他走近两步,躬身向孟聚双手奉上了一卷黄绸,肃容道:“圣旨在此,另有兵部的公文。还请大都督您过目。”
孟聚却没伸手出来接过,他就这么看着他,冷冷说:“徐旅帅,你说的,本座有些听不懂了。本座奉太子殿下之命南下支援朝廷清剿叛逆,你却要我在冀州停步?你是在蔑视太子殿下吗?”
“大都督,不是末将要您停步,是朝廷,是陛下要您止步!圣旨在此,您一阅便知。”
孟聚轻蔑地看着那份黄绸:“陛下身边有奸佞。矫旨不是不可能的——这玩意,我一天能造一百份!”
“大都督。你要抗旨吗?”
“抗旨又如何?徐帅,你敢起兵阻挠我不成?”
徐良深吸一口气,他站得笔直,沉声正色道:“大都督武功盖世,兵势锋锐,末将自知不敌。但末将身负皇命,虽然自不量力。也唯有螳臂当车了。”
“你?”
孟聚轻蔑地扫了徐良一眼,他冷笑两声,霍然起身。拂袖大步而去,转眼就出了厅堂,丢下了两名朝廷使者在厅上面面相觑。
孟聚抛下了两人,径直回到了自己的书房,拿了几份公文批阅起来。过了一阵,侍卫敲响了他的门:“镇督,有人求见。”
“谁?”
“他自称姓刘,说是镇督您的老朋友了,说要跟镇督您赔罪。”
孟聚微微一笑:“让他在客厅等着吧。”
方才在客厅里,孟聚表现得傲慢又愤怒,声色俱严,但其实,他并非真的那么生气——甚至说,他正在偷偷欢喜着呢。
南下战役,是东平军从偏居一隅的地方势力向天下枭雄角色蜕变的关键一战,这是一场豪赌,对赌的双方就是以慕容朝廷和孟聚的东平军政集团。
这是一场危险又暗藏默契的博弈游戏,双方都在竭尽全力地争取自己的最大利益,同时又在小心翼翼地揣测着对方的底线——对方能忍耐的最大容忍度。
这不但是实力的较量,同时也是心理和定力的较量。在这场博弈中,哪个先暴露出自己底牌的,无疑就落了下风。
朝廷几次试探,想知道孟聚到底南下到哪里为止,但孟聚口风严密,口口声声说是奉了太子殿下命令,要到相州参战助剿。
孟聚的地盘要扩展到相州为止?
那当然是不可能的,慕容家也知道,这家伙不过是在漫天开价罢了,但问题是,东平军一路南下,势如破竹,进度神速,再这样放着不管,东平军眼看就要把整个济州都吞进去了。
丢上几个州郡,这是很让人心疼,但更让慕容家恐惧的是另一件事:孟聚就这样不管不顾地一头南下,他到底有什么目的?
将心比己,慕容破把自己摆在孟聚立场上的话,他立即就发现,对孟聚来说,南下之后,他的最佳选择不是与慕容家联手干掉拓跋雄,而是与拓跋雄联手对抗慕容家!
虽然孟聚以前与拓跋雄有仇,但在慕容破看来,为了天下霸业,这点小小的私人恩怨根本不足一提。他觉得,如果自己是孟聚的话,实在没有理由不掉转枪头来对付朝廷。
谁都不敢低估孟聚的战斗力。当年在金城,孟聚只带了三百卫士就帮慕容家把整个战局逆转了,现在他带着号称三万大军的精锐部队过来了,这样的实力,如果要把战局再翻一次盘,应该也不是很难吧?
所以,放着慕容家眼里,孟聚这样飞速地南下,这就显得很心怀叵测、图谋不轨了。在这场僵持里,慕容家终于撑不住了。他们首先开出了价码,把自己的底线给暴露出来了:东平军镇守冀州——也就是说,对孟聚南下到冀州一线,朝廷是能够容忍的。
非常巧合的,孟聚和文先生商议的南下终点,也同样是冀州。
尽管目的是达到了,但孟聚并不打算给什么好嘴脸朝廷看——徐良这家伙是个很彪的二愣子,但孟聚还不至于这么没度量,跟来颁旨的朝廷使者当面吵翻,冤有头债有主,真正主事的是慕容家。跟两个跑腿的也犯不着这样。
只是孟聚深知,坏毛病都是惯出来了,如果慕容家随便拿两张黄绸涂抹了拿过来,自己马上就诚惶诚恐地买账的话,那天知道他们下次会提出些什么样的要求?
孟聚打定主意了,既然已经下定决心要当军阀了,那就不妨当个跋扈点的军阀——会闹的孩子总是有糖吃的。
待孟聚批阅完手上的公文,看看外面的日头。已经中午时分了,足足过去了一个多时辰。他舒展了个懒腰,问侍卫:“那位刘先生,还在吗?”
“镇督,他还在客厅里喝茶,一壶茶都被他喝成白水了,还没走呢!”
~~~~~~~~~~~~~~~~~~~孟聚刚刚踏入厅堂,听到他的脚步声,刘斌如同脚下装了弹簧般跳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