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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大人在住处那边,等着您过去呢。”
吕六楼匆匆穿好了衣裳,跟着孟聚的警卫出去,两人顺着长街一路策马小跑,长街清冷,寒风嗖嗖,整个城市安静地沉睡着,连绵的屋檐犹如守夜的卫士树立于长街两头。
孟聚的房间亮着灯光,灯光柔和的透出窗户来。吕六楼站在院子的台阶上,月光清凛如水,他敲响了房门:“镇督大人,末将过来了了。”
门里传来了孟聚的声音:“六楼吗?进来吧,门没锁。”
吕六楼推门而进,
案上点着油灯,照得整个房间亮堂堂的,但孟聚却坐在离文案很远的一个堂阶上,恰好是在阴影中,他在黑暗中安静地坐着,瘦削的背影落寞又颓废。
吕六楼微微蹙眉,孟聚显得消沉,寂寞,令他产生了不祥的预感。
他沉声问:“镇督,可是出什么事了?”
“六楼,没事。”孟聚站起身。从阴影里走出来,吕六楼这才看到,他手上提着一个酒罐,他专进来的时候,吕六楼闻到了一股酒气,他吃了一惊:“镇督,你……你喝酒了?”
“喝了,但还没醉。”孟聚摇摇头:“这酒,实在太淡了。要想醉也不是件容易的事啊!六楼,陪我喝两杯吧。”
一时间,吕六楼只觉啼笑皆非,孟聚半夜里把自己叫醒唤来,只是为了让自己陪他喝酒。
“镇督大人有雅兴,末将自然是应当奉陪的。只是现在还在打仗。镇督您这样,只怕让下面人看到了不好。而且,明天我们还要战备。”
“没事了,已经不用打仗了。”
“就算不要打仗也……啊?”
孟聚抬起头,望望吕六楼,他的眼神很亮,眼里像是有一团幽幽的火光,深邃又锐利。
“拓跋雄的人刚刚来过,他们是代表边军过来求和的。我,已经答应他们了。”
孟聚一字一句地说,话语中透出了深深的疲倦。
“拓跋雄主动派人求和了?”
吕六楼心头涌起一阵狂喜,他急切地问:“大人,那边开出什么条件来了?要我们赔偿吗?赔偿多少银两呢?”
在吕六楼看来,敌强我弱,虽然东陵卫小胜了一场,但这并不足以改变两军的态势,所以,为了求得和平,即使给边军一点赔偿也是无所谓的。
“赔偿?”孟聚盯着吕六楼看了一阵,他的表情很古怪,像是听到了什么很荒谬的笑话一般。然后,他笑笑:“确实有人要赔偿的,所以——六楼,武川都督的位置你可有兴趣?”
“武川都督?”吕六楼张大了嘴,眼睛瞪圆了。过了好一阵他才反应过来:“难道,拓跋雄要把武川割让给我们?这这怎么可能?”
“其实,我本想把武川和赤城一起要过来的,但拓跋雄的人说,他们做不了赤城的主。
赤城都督元正斌不会听从拓跋雄的差遣。所以,只能给我们武川。至于赤城,他们愿用五万两银子来补偿我们的损失。”
听着孟聚说话,吕六楼有种如在梦中的感觉。
“镇督,您是说,我们非但不用给边军赔偿,边军那边反到还要给我们割地和赔钱吗?”
“对。另外,拓跋雄还答应我们,倘若我们要找申屠绝和宇文泰报仇的话,边军那边不会阻拦,还会暗中协助。”
吕六楼使劲捏疼自己手,以确认并非在做梦,他嚷道:“镇督大人。您不是在开末将玩笑吧?您到底是怎么办到的?这么好的条件,您到底是怎么跟那边谈下来的?”
孟聚惨淡地苦笑,他喃喃说:“这个条件,很好吗?”
“这是毫无疑问的事!能谈成这样的条件,这简直比打一场大胜仗还难!要知道,能这样迫使拓跋六镇低头的人,您怕是第一个了!大人,这实在是个好消息了,我们该公布了让大家都知道,让大家都开心一下!”
相比吕六楼的兴奋,孟聚却显的很消沉。他说:“六楼,我们就这样放过了拓跋雄,对得起叶镇督吗?叶镇督的血仇,你忘了吗?”
如同被一盆冷水迎头扑下,吕六楼浑身一激灵,身为孟聚的亲信。他当然知道孟聚对于叶迦南那份深厚而眷恋的感情。他也知道,叶迦南遇害,表面上是申屠绝下了黑手,但背后肯定有拓跋雄的影响。
当年,在叶迦南灵前,孟聚可是曾歃血为誓,定要让他们血债血偿的。
吕六楼艰难地说:“镇督,事有轻急缓重。叶镇督的大仇,属下一直牢记于心的。为叶镇督报仇,固然是大事,但我们也不能不顾及陵署上下八千多兄弟的性命啊。如今是敌强我弱。倘若我们跟边军硬拼下去,只会白白送了性命。先镇督叶大人在天有灵,也不会愿意看到这样的事发生。何况,我们与拓跋雄只是暂时妥协而已,等我们强大起来。找准了时机,还是照样有机会能为镇督大人复仇的……而且,现在能逼得拓跋雄交出申屠绝来,镇督大人的血仇起码就能复大半了……”
孟聚静静地坐着,以手掩面。吕六楼的话语像是在很远的地方传来的,不住地传入他耳中,但很快又如流水和秋风一般消逝得无影无踪了。
“为弟兄们性命着想啊……”
“先镇督叶大人在天之灵也不会高兴的啊……”
“保得有为之身,以后还是有机会能为叶镇督大人复仇的……”
其实,吕六楼说的这些,孟聚已经想到了,吕六楼没说出来,孟聚也想过。但这些,丝毫安慰不了孟聚。
一年前,在那个飘雪的午后,自己曾对着那个深爱的女孩发誓,哪怕粉身碎骨,也要为她复仇的,让包括拓跋雄、申屠绝在内的所有人都付出代价。
现在,叶迦南去世已经足足一年了,复仇的希望曙光第一次出现。如果孟聚舍得付出代价,如果他愿意以命相搏,他是能拖住拓跋雄的南征军团的。东平陵卫竭尽全力,再加上孟聚这个斗瞑双修,倘若豁出性命来,他能让拓跋雄付出惨重的代价,无力南下,接下来接下来就没孟聚什么事了,慕容家会把剩下的事干完的。
但是,这时,孟聚退缩了。尽管他能找出很多理由,但无论什么样的理由,这只能骗别人,它骗不了自己。孟聚很清楚,真正的原因只有一个,那就是自己不厚意去送死。
自己背叛了自己的诺言,在叶迦南遗容前许下的誓言。
这一年的时间里,发生了太多的事,当年热血的青年,已经成为了一个冷酷的军阀,一个老练而沉稳的枭雄,保存实力的想法已经成为了自己的本能,青春的热血已经冷凝了下来了。
觉察了自己的变化,孟聚很是惶恐,会不会有那么一天,自己将不再思念叶迦南,不再回忆起她的温馨和美丽,不再怀念地想起她的一颦一笑?
会不会有那么一天,当再次想起东平的青春岁月时,自己青涩的初恋岁月,那此奋斗和激情的故事,自己会只有淡淡一笑和一句轻蔑的评语:“那时候,自己真是太幼稚了!”
现在,虽然叶迦南依然还活着,但在孟聚心里,她决不是“叶迦南”,她只是叶家的独女罢了。真正的“叶迦南”只存于孟聚心中,她独一无二,她已经逝去,香魂飘渺。孟聚总有种感觉,自己对这段爱情的回忆,是“叶迦南”来过的证明,也是“她”留存于世间的最后痕迹。
倘若有一日,连自己都抛弃了这段感情,那还有谁记得那个“叶迦南”?“她”的倩影香魂,难道要象风过草原一般磨灭无痕,就此湮灭于世间了吗?
对于自己的变化,孟聚既厌恶又惶恐,他说:“六楼,你说,叶镇督倘若在天有灵,她真的能原掠我吗?”
“镇督,我想,叶镇督在天有灵的话,一定也是希望您好的。”
孟聚凄婉地一笑,他站起身。走到窗前,负手仰头眺望明月。
月光皎沽如水,月色中,她的笑靥灿烂如花。对着夜空的圆月,孟聚喃喃说道:“对不起啊,迦南……我并没有忘记,永远不会忘记。直到我停止呼吸。”
……………………………………………………
东陵卫东平镇督孟聚与六镇大都督拓跋雄议和,这是足以震动北疆甚至整个中原的大事,但在外界,知道此事的人并不多。谈判保密,这也是拓跋雄谈判条件的一部分。
倾尽六镇边军之力攻打东平,结果不但打不下,还得割让了一个军镇——拓跋雄深知,如果这样的谈判结果公开,对六镇边军的信心打击会有多大。
与慕容家决战在即,保持边军的高昂斗志是十分必要的。所以,他坚持,必须要等边军主力离开北疆以后,孟聚才能去接收留下的地盘。
这样,在不知内情的外人看来,进入十月以后,五省边军和东平陵卫依然在乐平和延桑两地对峙着。零星的交战依然连绵不断,战事的结束遥遥无期。
外界不知道的是,早在十月初,战争其实已结束了。留在乐平大营的边军只是一个迷惑人的空架子而已。边军的主力在拓跋雄统带下已经迅速南移,大队人马偃旗息鼓,以令人震惊的高速通过了武川和东平,一路疾驰而南。
这是一场战略欺骗,拓跋雄希望能以对峙的假象瞒过洛京,打慕容家一个措手不及,在对方毫无防备的时候,北疆边军已猛扑至京畿。
十月十七日,北疆边军的前锋越过东平,进入朔州。
十月十八日,朔州巡抚孙翔下达命令,命令朔州各地军民停止抵抗,迎接北疆讨逆军的入境。他宣布,朔州军民将坚决支持拓跋皇叔勤王讨逆的义举,他本人更是愿统带朔州兵马加入讨逆军麾下。
因为并不在抵抗魔族的一线,整个朔州的守备兵马也就五千乡兵和百来具斗铠。在军事角度看来,这支缺乏练、装备老旧的孱旅战斗力无限接近于零,拓跋雄麾下,哪怕最差劲的一个旅都足以横扫朔州全境。
但对于孙翔的投靠,拓跋雄却给予了极高的回报。除了让孙翔依然留任朔州巡抚外,他还任命他兼任文渊阁大学士和礼部尚书——当然,这两个兼职是要等拓跋雄入主洛京后才能兑现的。用这种千金市骨的方式,拓跋雄向依然控制大魏朝各地的镇守官员们发出了赤裸裸的诱惑:投我这边,有好处!
在朔州首府朔安,拓跋雄设坛祭天,发布讨逆技文。檄文中,他激烈地抨击了慕容家篡位谋逆的卑劣行径,宣布将以武力讨逆,匡扶大魏国朝政。
“我朝正统福泽深厚,人心思定。王师大举南下,步、骑精卒不下五十万,势如泰山,跳粱小丑妄图螳臂当车,乃是自取灭亡。各地牧守,当知天命有归,大势所向。
六镇大都督的檄文做得很有气势,他自己也很有信心。都督府的幕僚团已经分析过了,与慕容家的这一仗,他们是具有很大优势的。北疆边军有近三十个旅的兵力,而金吾卫则不到二十个旅;北疆边军长年戍守边疆,无论经验和战斗素质都远超镇守京城的少爷兵们;除此以外,六镇边军还有一个大杀器:无论慕容家的走狗文人再怎么舌灿莲花,他们都改变不了慕容家谋反弑君篡位的事实。
在大魏朝内部,无论洛京军民还是各地官员,大家普遍都认为,拓跋家才是大魏朝的正统。所以,拓跋雄以皇叔身份勤王讨逆。在政治上是有很大优势的。只要他能击败洛京金吾卫主力,入驻京畿,那时人心所向,江淮前沿的魏军主力和安西魏军应该都不会对拓跋雄上台抱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