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龙神碧眼微眯,凝神扫探,又惊又怒。茫茫大海之上,旗帆猎猎,艨艟重重。他们已经被水妖不知不觉地包围了。
百里之外,汤谷城中,灯火通明,宴会正值高潮。
各族宾使举着酒杯,轮番到拓拔野、蚩尤席前,向两人敬酒祝贺,谈及近来龙族在东海接连打退水族、木族四大水师,更是赞不绝口,连声喝彩。
火族使节赤玉浮笑道:“听说太子龙舰纵横东海,水妖闻风披靡,我们陛下欢喜之极,常常对我们称赞太子和乔少城主的本事呢。此次太子大婚,陛下本想亲自来贺,只是南方战事太紧,脱不得身,因此让在下带了饕餮离火鼎和风火环作为贺礼……”
说着取出一个寸许长的赤铜小鼎和一个紫红玉环,献给拓拔野、蚩尤二人,微笑道:“这两件神器原本分属于陛下与亚圣女,虽算不上稀世珍宝,但按照我族习俗,却是将至亲之物,赠送给至亲之友,万请太子和乔少城主笑纳。”
拓拔野接过铜鼎,笑道:“二哥实在是太客气啦。如此宝物,受之有愧,多谢了。”
蚩尤握着那温润艳丽的玉环,脑海中蓦地又闪过那双如寒冰乍融、春水温柔的眼睛,心中怦然一跳,不知那冷若冰霜、炽烈如火的女子如今怎样了呢?突然涌起一丝莫名的怅惘。见赤玉浮热切地看着自己,回过神,微微一笑道:“多谢亚圣女美意。”将玉环戴到腕中。
金族、寒荒八族、荒外番国等宾使不甘落后,也纷纷献出贺礼,转达各自君主、王侯的祝福。一时间,绚光霓彩,璀璨夺目,看得汤谷群雄称羡不已。
土族宾使熊有黍捧出一个金盒,微笑道:“拓拔太子,乔少城主,我们陛下思来想去,觉得龙宫之中珍宝冠绝天下,什么都有,实在想不出拿什么贺礼才能表达独一无二的祝愿,于是就让在下带了这个,聊表敬意。”
拓拔野打开一看,竟是一盒泥土,蚩尤愕然道:“这个……不象是七彩土,难道是土族的息壤么?”
熊有黍摇头笑道:“若是息壤,遇风膨胀,现在早已涨大百倍了。昨日,我们陛下御驾亲征,在真陵之野大败北鲜水妖,八部之中,除了燕长歌和百里春秋侥幸逃脱,其他都已葬身在我土族地底啦。”
众人闻言哄然,又惊又喜,拓拔野哈哈大笑道:“妙极妙极!这份贺礼可真是太厚重啦!”
燕长歌的北鲜军号称水妖第二军团,此番全军覆没,水妖在中土的军力可谓受到从未有过的重创。
熊有黍笑容满脸,颇为得意,这场大捷直到此刻才公布,要的便是这等效果,笑道:“水妖造孽太多,人神共愤,出征之前,黄龙真神和武罗圣女便已龟卜算到必有天助,果不其然,还不等我黄土大军发威,掩埋了十六年的‘皮母地丘’突然重现于世,大地迸裂,将水妖吞了个干净……”
“当”地一声脆响,玉杯掉地摔裂,流沙仙子霍然起身,花容惨白,指尖轻颤,象是惊骇愤怒,又象是悲戚狂喜,神色古怪已极。
大堂内陡然安静下来,众人纷纷转头,诧异地望着她,不知发生了什么事。
熊有黍亦有些不知所措,见她半晌怔忪无语,咳嗽一声,续道:“这盒泥土,便是陛下亲自从皮母地丘的崖壁缝隙中取出,作为送给拓拔太子和乔少城主贺礼的胜利之土……”
流沙仙子突然大步上前,劈手将那盒泥土从他手中夺了下来,低头闻了片刻,雪白的俏脸渐渐晕红泛起,满是怒色,格格笑道:“皮母地丘!皮母地丘!他果然出来了!”
众人听得云里雾中,莫名其妙。
流沙仙子向来笑语嫣然,怒不形色,即便是杀人之时也是满面春风,见她如此失态,拓拔野心中大凛,隐隐觉得有些不妥,温言道:“仙子,你说的‘那人’究竟是谁?”
流沙仙子蓦地抬起头,双耳赤练蛇蜷缩一团,黑白分明的大眼睛怒火如烧,凝视了他片刻,才似笑非笑,柔声说道:“拓拔小子,去问一问你的新娘,自然就知道‘他’是谁了。”
第二章 不速之客(3)
龙妃阁内,帷幔低垂,焚香袅袅。
雨师妾螓首倾侧,轻轻地梳理着艳红如火的长发。铜镜中,被霞衣红裳所衬,那张颠倒众生的脸容此刻竟仿佛如此陌生。额头上的刺字、那些青红斑驳的疤痕,已经淡得几乎看不见了,在烛光下看来,光洁似雪,美艳如昔。
她怔怔凝视着,悲喜交织,恍然若梦。
这几个月来,实是她有生之中最为快乐而又最为忐忑的日子。
每日清晨醒来,望着身边那熟睡如无邪婴儿的男子,总会被一种近乎窒息眩晕的喜悦紧紧包拢,仿佛浮在云端,飘在梦中,让她幸福得想哭。
而每当夜深人静之时,被他紧紧抱在怀里,听着他在自己耳边悠长均匀的呼吸,又常常会一阵阵莫名地锥心害怕,不敢入睡。生怕睡着之后,一夜醒来,发觉这一切不过是一场悠长的幻梦……
直到此刻,看着铜镜中的自己穿着的红裳霞衣,看着放在桌案上,他亲手采撷编制的星石同心锁与珊瑚凤冠,听着窗外远远传来的欢声笑语……那种不真实、不安定的莫名忧惧才如晨雾般慢慢消散。
今夜之后,执子之手,与子偕老,天地之间,再没有任何人、任何事,能让她迷失害怕的了。想到这里,忍不住嫣然一笑,娇靥如烧,心中说不出的温柔喜悦。
夜风鼓卷,北窗“嘭”地打开了,帘幔飞舞,秋凉侵人。
雨师妾忽然觉得一阵彻骨的寒意,推案起身,翩然朝窗边走去。
忽然听到窗外有人低低地叹了口气,淡淡道:“伏羲十巫妙手回春,竟能将你脸上的疤痕消得八九不离十,难怪灵山之名,犹在皮母地丘之上。”
雨师妾娇躯一颤,失声道:“是你!”
“关雨师姐姐什么事?”拓拔野微微一怔,大堂内不少宾使的脸色却突然变了,仿佛明白了什么,面面相觑,瞠目结舌,又是恐惧又是骇异。
水族丹熏城的宾使更是张大了嘴,脸色煞白,半晌才喃喃道:“皮母地丘重现于世,是因为他?他消失了这么久,难道……难道竟还没死?”
蚩尤听得不耐,皱眉道:“仙子说的这人是谁?大家为何这般惧怕?他和龙妃又有什么关……”突然想起从前曾听水族游侠说过的往事,心中一震,难道“这人”竟是当年让雨师妾为之神魂颠倒的人么?
流沙仙子格格一笑,环顾众人,道:“五十年前,黑帝有一个妹妹,叫作波母汁玄青,自恃美貌,又有些法力,骄傲自大,谁也瞧不上眼。不料阴差阳错,却偏偏爱上了土族最具人望的长老公孙长泰,还和他生下了一个私生子,取名叫做公孙婴侯……”
拓拔野微微一动,觉得这个名字似曾相识,蚩尤却已陡吃一惊,骇然道:“阳极真神公孙婴侯?”
听到这个名字,众人无不大震,惟有拓拔野和空桑仙子仍茫然不明所以。
流沙仙子妙目中闪过怨毒悲怒之意,格格笑道:“不错,这位公孙婴侯就是后来‘大荒十神’之一的‘阳极真神’,可他刚生出来的时候,却是一个天怨人怒的扫帚星。”
水、土两族宾使的脸上都有些尴尬,拓拔野心道:“原来大荒十神中的最后一位,竟是水、土两族的子孙。此人既然如此了得,为何一直没听人提起?”
流沙仙子道:“那时水、土两族闹得正僵,出了这事,水族长老会更觉脸上无光。烛龙为了清剿黑帝的势力,乘机挑动长老会将波母赶出水族。波母一怒之下改名皮母,以示与水族划清界限,再无关系,而后带着公孙婴侯住到了公孙长泰的家中……”
“烛龙以此为借口,发兵攻打土族。双方在倚帝山下大战了一场,结果水族大胜,势如破竹,若不是神农帝及时出面调停,只怕连阳虚城也被水族攻下了。土族战败求和,迫于水族压力,被迫将公孙长泰和汁玄青母子逐出土族,赶到环境至为恶劣的地壑深沟中居住。那地壑深沟也因此被叫作‘波母之山’,又称‘皮母地丘’……”
拓拔野心道:“原来这名称竟是由此而来。”
流沙仙子冷冷道:“那深壑内长满了恶花毒草、凶禽猛兽,寻常人进去,不消片刻,便连骸骨也剩不下了,就算是仙级高手,也难在壑中熬过七日。神农帝心肠太好,生怕公孙一家难以生存,就将自己炼制的辟毒灵丹,甚至识别草药的心得一一传授给他们。但他又何曾料到,自己竟是养虎为患,那狼子野心的狗贼数十年后居然恩将仇报!”
空桑仙子在汤谷岛上囚居百年,独来独往,不问世事,对于大荒后起之秀一无所知,对这“阳极真神”更不知为何方神圣,亦殊无兴趣,但听说与神农有关,心中登时一跳,凝神倾听。
流沙仙子道:“得了神农帝相助,公孙长泰一家得以在深壑中住了下来。起初的半年中,神农帝隔三岔五便去看看他们,日子久了,见他们已对周遭的毒草猛兽了如指掌,足以应付,这才放心离开,云游天下。”
“烛老妖原想将他们逐到这地壑中害死,不料受神帝庇佑,汁玄青母子因祸得福,那深壑之底竟是天下八极之一的‘阳门’!皮母采集毒草时,无意中发现地缝内火焰喷薄,阳气汹涌,极适合修炼至阳真气。她天资极高,又是天生的‘水火神英’,久而久之,就自创了‘极阳地火大法’,修为猛增,一日千里……”
听到“天下八极”,拓拔野心念微动,想起神农的那本《大荒经》中便曾提到,说天下有八极,分为苍门、阳门、暑门、白门……等,彼此相通,各尽玄妙,只是不曾明确说明八极所在。想不到八极阳门竟然就在皮母地丘之中。
流沙仙子冷冷道:“公孙长泰虽贵为土族长老,颇有些智慧,但武学、法术的资质却极为普通,皮母担心他练了‘地火大法’走火入魔,于是便只将这神功传授给幼子。公孙婴侯此人虽然卑劣寡义,但却也是天生的‘水火同德之体’,年纪轻轻,便已练就一身奇功……”
“到了三十岁时,他不甘心再幽居于深壑之底,一心要为父母报仇雪恨,于是悄悄出了地丘,七天之内,只身独闯土族、水族十二城,连败数十高手,甚至连水族的双头老祖也险些被他击败,天下震动,声名鹊起。土族知道他的身份,想要拉拢,于是便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私下还封他爵位,大拍马屁,公然将他列为大荒十神之一……”
这段往事关系到水、土两族的许多旧疤,被流沙仙子这般毫不客气地抖搂出来,极劲讥诮挖苦之能事,大堂内的众土族、水族的宾使无不大感尴尬,脸色忽红忽白,颇不好看。
但对这妖女深为忌惮,又素知她与拓拔野交情匪浅,谁也不敢喝止驳斥,只好在心里破口大骂,暗想:“这妖女对公孙婴侯一家这般了如指掌,知底知根,不知又有什么深仇大恨?”
流沙仙子冷笑道:“公孙婴侯自负嚣狂,心胸狭隘,哪里肯吃土族长老会的招安之策?他一心要以牙还牙,加倍折辱水、土两族,于是自号‘阳极真神’,独立五族之外,假意与土、水两族修好,将涉世未深的土族圣女武罗仙子迷得神魂颠倒,然后又使尽手段,勾引了当时有大荒第一美女之称的水族亚圣女雨师妾……”
拓拔野心中轰然一震,仿佛被雷霆所劈,忽然记起当日在灵山之上,曾听蚩尤提过此事,想不到让眼泪袋子与武罗仙子闹得不可开交的,竟是此人!一时间,喉咙若堵,心里酸溜溜、刺剌剌的极是难过。
土族、水族的宾使听她说到本族圣女,再也按捺不住,纷纷怒斥喝止。汤谷群雄爱屋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