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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就这么一会儿愤怒,一会儿伤心,一会儿怜悯,颠来倒去,几次想将他丢下悬崖,却又总是舍不得。他什么也不知道,只是抱着我的脖子,胖嘟嘟的手指好奇地摸着我脸上的红斑,口里咿咿呀呀地叫着,象是在和我说话一般。”
“眼看着晨星疏淡,一夜便要过去,我心里说不出的苦楚烦乱,想到再也没机会朝汁玄青母子报仇了,恨火熊熊,狠下心,对他说:‘你别怪我,要怪就怪你娘和你哥吧。’闭上眼,用力地将他扔了出去……”
拓拔野“啊”地一声,满脸错愕,想不到她竟真的这么作了。
流沙仙子脸上晕红,秋波里滢光闪动,凄然笑道:“是啊,我终究还是将他丢出去啦。刚一抛出,我心里便象被刀扎了一般,又是后悔又是伤心,但是已经来不及了。睁开眼,见他飞过悬崖,还不等落下,已被几只苍鹫俯冲抓起,朝冰河谷中飞去。”
“我哭了起来,叫着他的名字,用尽全身力气狂奔追赶,却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那几只苍鹫欢鸣着掠过雪峰,朝冰谷深处飞去。快要消失在山头时,两只雪鹫突然横冲抢夺,撕打一处,那孩子顿时从鹰爪上摔了下去,掉入了茫茫的冰川峡谷……”
流沙仙子低声道:“这些年,我杀过的人不计其数,连眼都未曾眨过一下,但惟有……惟有这孩子的死,让我好生后悔、难过。倘若他没有死,现下也该比你大上三、四岁,长成一个英俊挺拔的少年了。”
说到最后一句时,声音轻颤,泪水忍不住流了下来。
拓拔野心下难过,握了握她的手,劝道:“人非圣贤,孰能无过?你也不用太自责了。或许那孩子吉人天相,大难不死,也未可知。”
流沙仙子微微一笑,摇头道:“神帝山无人敢进,谁又救得了他?就算他从那么高的空中摔下不死,不出半天,不被鹰鹫、虎狼吃得精光,也被崩雪冰川活埋了。”
顿了片刻,又道:“看着他掉入茫茫冰谷,我象是失去了全身的力气,软绵绵地坐倒在地。身上疮毒也开始发作了,黑紫色的脓血不断地流出,滴落在雪地里,腾散着热气,那些苍鹫接二连三地围冲而下,暴雨似的猛烈啄击着我的身体,剧痛难忍,顿时昏死了过去。”
“迷迷糊糊不知过了多久,突然听到似有若无的笛声,就象银河里的流水,说不出的飘渺动听。我心想,我一定是到仙界了,想要睁开眼睛看个究竟,眼皮却沉重得象盖了千钧之物,只觉得浑身冰凉,说不出的舒坦。然后就又不知不觉地睡着了。”
“恍恍惚惚地醒来几次,又恍恍惚惚地睡着了几次。终于,听见风儿拂动着树梢,流水在耳边淙淙地响着,我睁开眼,阳光灿烂,在摇曳的枝叶间闪耀着七彩的绚光,几只蝴蝶在我上方悠然地飞舞,花香和青草的气味,浓郁得就象软绵绵的云朵,将我虚浮地托在空气里。”
“那一刹那,我又忘记了自己是谁,忘记了来自何方,去向哪里。怔怔地凝望着那蓝靛似的晴空中,一朵朵漂浮的白云,突然感到一阵莫名的心醉神迷的幸福。”
第十六章 不老之药(3)
“忽然,听见一个低沉悦耳的声音,笑着说:‘你终于醒啦。’我吃了一惊,猛地坐起身,这才发现自己一丝不挂地枕着一张褐黄的兽皮,半躺在溪流里。莹白光滑的身子浸泡在清澈的山溪中,在阳光下闪耀着刺眼的光。我看见自己的倒影,乌黑的长发披垂下来,湿漉漉地贴在嫣红的脸颊上,突然想起我是谁了。”
“转头望去,那人站在溪流里,紫衣鼓舞,白发飞扬,微笑看着我,周身镀满了阳光,就象在皮母地丘里的初见……”
“神帝!”拓拔野忍不住笑了起来,虽然早已猜到她必定会被神农所救,但听到此处,仍是松了一口长气,心底里充满了温暖和喜悦。
流沙仙子双眼闪闪发亮,嘴角漾着温柔的笑意:“我瞧见是他,又惊又喜,但突然意识到自己是赤身裸体,登时大羞,惊叫一声,急忙缩回水里。他愣了一愣,忍俊不禁,哈哈大笑起来:‘黄毛丫头也知道害羞么?这半年里,我天天这么帮你擦洗身子,该看的早已看光啦。’”
拓拔野吃了一惊,失声道:“半年?难道你一昏迷便是半年么?”
流沙仙子嫣然一笑,道:“不错。那夜我在天帝峰昏迷之时,他恰巧云游归来,驱散鹰鹫,救了我。但我体内的积毒太深,一年中被汁玄青下了三千多种蛊毒,再加上‘铭心刻骨花’……百毒并发,他虽然精通百草,医术无双,却也不能尽数救治。于是就封住我的经脉,逐一施药化解。”
“就在我昏睡不醒的半年间,他背着我走遍千山万水,采撷草药解毒。惟有那‘铭心刻骨花’毒性太过灼烈,虽能以‘沉梦草’等奇药暂时封镇,但稍有不慎,便会立即复发。是以他每日都要将‘沉梦草’、‘碧夜花’、‘玉肌果’等神草奇果研磨为浆汁,将我全身清洗过后,再仔细涂抹。一百八十多天,日日不辍。”
拓拔野百感交集,心想:“滴水之恩,源泉相报。神帝待她如此,也难怪她这四年来竟日日夜夜守着他的石象,想法设法让他复生了。”
流沙仙子双颊晕红,道:“那时我什么也顾不着了,想着他天天帮我擦洗身子,什么都叫他瞧了去,又羞又恼,大发雷霆。见我哭闹,他也不着急,在一旁笑呵呵地瞧得有趣,还说什么他都算是我爷爷的爷爷的爷爷了,一个小女娃,让他看见了又有什么打紧。”
“他越这么说,我便越是羞怒,着急之下,‘铭心刻骨花’顿时又发作了,原本洁白如玉的手臂上立即布满了红斑。他吃了一惊,上前抱起我,不容分说,摁在溪边的草地上,从葫芦里取出‘沉梦草’、‘碧夜花’等神草研磨的药泥,仔仔细细地在我身上涂抹……”
说到这里,她脸上更红了,顿了顿,才又低声道:“我拼命挣扎,却不得甩脱,看着他蘸了碧绿药泥的手指轻轻地抹过我身上的每一寸肌肤,又麻又痒,如遭电击,羞得几乎要哭出声来了。”
“但他丝毫不以为意,只是抬头朝我笑笑。在他的眼里,从前也罢,后来也罢,我始终不过是个十岁的孩子。但他又怎么知道,就是在那一刻,那个十岁的孩子,已经无可救药地赖上了他……”
拓拔野心中一震,忽然又想起从前在古浪屿上,与纤纤朝夕相处的情景。
那时她也不过十岁,而自己也一直将她视作永远也长不大的孩子,嬉闹宠溺之时,常常忘记了男女之别,对她情根深种毫不自知。
此刻,想起那些曾让他觉得莫名其妙的少女情怀,想起从前她那楚楚可爱的娇嗔颦笑,再想起如今兄妹情绝,形同陌路,心中不由得一阵酸楚。
流沙仙子恍然不觉,低声道:“我挣扎了半晌,终于没力气动弹了,软绵绵地躺在溪水里,大口大口地喘着气,任由他的手指轻抚全身,一阵阵地酥麻战栗,胸口象被什么堵住了,全身火辣辣地烧烫着,眼泪却莫名地流了下来。”
“他瞧见我哭了,有些不知所措,只好停下,苦笑着说:‘小丫头,不如我教你凝冰真气吧,等你学会了,就可以自己涂抹药泥啦。’我听了却反而哭得更加大声了。他是大荒神帝,几乎没有不通晓的事,却惟独不能了解一个小女孩的心事。”
“那是我平生第一次,除了我娘之外,觉得有人如此真心实意地关心我;也是生平第一次,觉得和一个男人的关系如此亲昵。十一年的痛苦、孤独,全都在这一刻涌上心头,化作了汹涌泪水,再也无法克制。”
“我哭了许久,方才抽抽搭搭地止住,红着脸说:‘我才不学什么凝冰真气呢。有人眼巴巴地要侍侯我,高兴还来不及。’他愕然地看着我,哈哈大笑,又继续帮我涂抹药泥。”
“看着他的垂下的脸,一道道皱纹刀痕似的刻在他古铜色的额头上,衬着他如雪的白发、挺俊的鼻子、清澈闪亮的眼睛……我的心里嘭嘭跳个不停,觉得他虽然老了,却长得这般好看。冰凉的药膏敷在身上,却象火焰似的在我体内燃烧。”
“涂好了药,他又用那张褐黄色的兽皮将我裹了起来,清凉柔软,说不出的舒服。我问他这是什么皮,他说是天帝山一种无名妖犬的皮,包裹于身,可以辟易蛊毒。我说这妖犬的兽皮既是我在溪边瞧见的,它就叫作‘溪边’吧。从那时起,我们每见着一种罕见的花草、鸟兽,便由我来起名。就连‘那歧’也是如此。”
她柔声低述着,脸上微笑,目光恍惚,象是忘记了拓拔野就在身旁,又回到了许多年前的那个春末下午。
“那天夜里,南荒的森林枝叶繁密,漏不下一颗星星,万籁无声,整个世界都象在沉睡着。我躺在厚厚的落叶上,听着他悠长的呼吸,悄悄地从眼缝里打量他的侧脸,心中从未有过的幸福、喜悦、安宁。将近黎明的时候,鸟儿在林梢歌唱,蚂蚁爬过落叶,微风拂过发丝,而我终于睡着了。”
“从小到大,从来未曾这么熟睡过,再没有半个梦魇,再没有丝毫的担惊受怕。一觉醒来时,阳光耀眼,风声呼啸,我趴在他的背上,下方是巍巍雪山、滚滚长河。我不知道身在何地,不知道去向哪里,但是心里却毫不在乎。从那一刻起,对我来说,那宽阔的脊背,就是我全部的世界。”
“那一天起,他又带着我去了许多地方,采撷了数之不尽的草药。每天,我都要捏着鼻子喝五味纷杂的药水,缠着他给我说大荒中趣闻逸事,听他吹笛子,兴致勃勃地听他讲解奇花异草的神奇功效,甚至还从他那里学到了不少各族的神功与法术……但我最期待的,却是每天黄昏,他亲手帮我涂抹药泥。”
“我虽然不曾经历男女之事,但从小见过的、听过的,却已太多。他的手指抚摩在我身上,就象电击一般,让我酥麻痛楚,几乎无法呼吸。每当那时候,体内就象有一团火,烧着我的肚子,烧着我的咽喉,烧遍他触摸过的每一寸肌肤,一日比一日烧得炽烈……”
拓拔野脸上一烫,微觉尴尬。
流沙仙子却毫不在意,双眼亮晶晶的,低声道:“而他依旧只把我当作了孩子,帮我涂抹药膏时,我故意作出一些撩人的姿势,他却总是忍俊不禁,哈哈大笑。我心里恚恼,赌气不理他,心想,终有一天,我要长成如花似玉的女人,让他为我神魂颠倒,不能自持。”
“可是这么过了两年,我始终还是孩子的体态,就连一寸也未曾长高过。看着别的女人高挑浮凸的身子,我又是嫉妒又是焦急,多么想能早一日结蛹破茧,变成美丽的蝴蝶……”
第十六章 不老之药(4)
“有一天,在南际山龙湫峰上,我听他吹奏着笛子,翻来覆去,总是那一首《刹那芳华》。我忍不住问他,他却怔怔不答,神色落寞,象是有着满腹的心事。我隐隐之中,觉得说不出的恐惧害怕,于是就借故大发雷霆,吵闹着回神帝山去。”
“他脸色越来越难看,突然大喝了一声,我登时呆住了。两年多来,不管我如何胡闹,他从来不曾数落过我,更别说呵斥了。心里又是害怕又是委屈,忍不住哭了起来。”
“见我哭得哀切,他的脸色顿时和缓了,大为歉疚,不断地哄我,最后终于告诉我,两百多年前的这一天,他在这里亲眼看着此生至爱的女人被渡送汤谷,心如刀绞,却无能为力。”
“那一刻,我象是被雷电劈着,脑中轰隆作响,心仿佛被什么紧紧揪住,疼得几乎连呼吸也顿止了。也不知过了多久,才感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