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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可是慢慢地黑了下来,卓君明懒散的下了炕,把吃剩下乱七八糟的东西清理了一下,心里的那种沮丧和不开朗,真非言语所能形容。
怅怅地站立窗前,可就又听见那个破锣嗓子的老房客,在唱那出他所熟悉的秦腔:
“店主东牵出了黄骠马,不由得秦叔宝泪如麻,提起了此马来头大……唐王身前保过驾……”
苦涩、凄凉,典型的秦腔。
这种音腔甚至于这一段“卖马”,对他来说,都熟悉极了,只是却没有这一次让他心里这么激动,这么感伤过。推开窗,院子里更是一片凄凉,两只黑老鸹在低飞盘旋着,黑色羽翼牵引着黄昏的即将来临。
风檐下有一个老鞋匠,正在拉着鞋底,看着卓君明老远的咧着嘴在笑着,露出了黄焦焦两排被烟叶子熏黄了的牙齿。
卓君明重重地叹息一声,自忖着:“我这是干什么?不会自己找乐子去吗?”
刚要转身去拉开房门,可就看见了彩绫窈窕的倩影,正跨进了这片院子。
她穿着一身杏黄色的衣裙,半长筒的软皮马靴,手里紧握着马鞭子,长发散拂在肩上,衬以亭亭玉立的身材,端的是风采!
每一次,卓君明不意的看向她时,都会情不自禁地觉出眼前一亮,震慑于她的绝世风华,心情而有所异动。
四只眼睛远远地对在了一块,彩绫作了一个不自然的微笑,随即回到自己房中。不用说,此行准没有什么收获。
卓君明整理了一下身上,来到了她房门外,轻咳一声道:“姑娘我来了!”
房间里传出彩绫的声音道:“我累了,卓兄,有什么话,我们明天再说吧!”
卓君明叹息一声,转回身子。
忽然房门刷的一声拉开来,彩绫叉着腰现身门前,卓君明吓了一跳,只以为自己冒犯了她:“姑娘……你……”
彩绫那双水汪汪的眼睛直瞪着他:“你不是要进来么,不进来就算了。”
卓君明苦笑着道:“是是……我进来,进来。”
进门之后,彩绫指了一下桌上的茶壶道:“壶里大概还有茶,你自己倒着喝吧!”
卓君明应了一声,却见彩绫用力地踢下她足上的靴子,她蛾眉紧锁着,粉面上罩着了一层霜似的寒冷。
换上了一双便鞋,抬起一对雪白的皓腕,把披散的长发挽了一个大发髻,拿起一根玉钗随便的插进去,模样儿似乎又变了,变得更加明艳动人!
“他来过了!”她冷着脸说:“铁记马场的人已经证实了。”
卓君明一愣道:“姑娘是说寇英杰真的来过了?”
“错不了!”彩绫哼了一声道:“他不但来了,而且还露了一手儿,铁记马场就是他给挑的。”她回过身子来,睁大了眼睛又道:“听说宇内二十四令死了好几个人,就连那个掌有大权的总提调鹰九爷,也在他手里吃了大亏,叫他给砍下了一只胳膊!”
卓君明惊得一惊。面现喜色道:“真有这么回事?这都是真的?”
彩绫点头道:“是马场里的人亲口告诉我的,那还错的了。而且,他们又何必造这个谣言!”
卓君明低头寻思了一下,似喜又忧的道:“这么说外面传说的那个人,就是他了?只是他既然现了侠踪,又为什么不和我们见面呢?”
彩绫苦笑了一下,似怒又怨的挑了一下细长的眉毛。
卓君明呐呐说道:“姑娘莫非已经见着了他?”
彩绫摇了一下头,忽然落寞的道:“你还看不出来么,他是存心不打算和我见面,要不然……”说到这里忽然语音哽咽,不再说下去,晶莹的泪水,却在那双漂亮的大眼睛里打着转儿。
卓君明心情也就情不自禁地变得沉重,他干咳了一声,站起来倒了一杯茶,送到了她面前:“姑娘先喝口茶吧!”
“我不……喝。”她想强作笑,只是无论如何却难以抑制住内心的悲哀情绪,不笑还好,这一笑却使得噙在眸子里的泪水,像是断了线的珍珠般的,一颗颗洒落胸前。忽然,她伏在桌子上伤心的大声抽泣起来,卓君明呆住了。
过了一会儿,他才试图着劝解道:“姑娘你这又何苦!你是误会他了……”
“我怎么误会他了?”彩绫忽然扬起脸来,眼泪还挂在脸上,接道:“你还看不出来,他根本就是在躲着我,他讨厌我……他
“姑娘越说越远了,这怎么会!”
“怎么不会?他讨厌我,我知道。”她几乎由椅子上跳了起来,来回的走转了一圈,又停下来,眼泪涟涟的道:“我反正知道就是了……”
卓君明苦笑道:“姑娘你想错了,我想他必然是热衷为师门复仇,倒不是存心冷落了姑娘……”
彩绫冷笑着想说什么,却又气馁地轻叹一声坐下来。
卓君明端过茶来,说道:“姑娘先喝一口吧!”
彩绫抬起脸,看着他,苦笑着点点头道:“谢谢你,卓兄,唉……这些日子,多亏了你了,真的,我倒不知道应该怎么谢谢你。”她接过杯子来,轻呷了一口,两只眼睛却睇着杯子,现出了一种迟犹怠滞:“寇师兄,他这又何必?”她喃喃地道:“其实他心里有什么……又为何不跟我说明?就算他不乐意……”说到这里,忽然她的脸红了,足下的一只绣花鞋在盘弄着。
卓君明原想说些什么,只是一时间作声不得。他有一种难以克制的冲动,真恨不能把她搂在怀中,只是他仅余的一些理智不容许他这么做。天知道,这一时间他心里的心神交战是多么激烈。激动的泪水,在他那双神俊的眸子里打着转儿,皇天有知,在过去的几年里,他对她存下了多少绮想?种下了多深的情谊,然而这一切,只为另一个人的忽然介入,使得这份深情硬生生地吞回到肚子里。几回悲忿,几回凄怨,又几回自怜与感伤……冷静又冷静,痛苦再痛苦,终于筑下了心里的长城,只是在目睹着心上人伤心垂泪的片刻,这座城墙眼看着有覆倾之危,他也就坠入到痛苦的深渊里。
一时,他呼吸沉重,意态恍惚,彩绫蓦然有所惊觉。她抬起脸惊惶的打量着他:“卓兄你怎么了?”
“我……”卓君明像是生了一场大病似的,蹒跚的向后面退着。
郭彩绫更为惊讶,站起来道:“你……不舒服?”说着,她蓦地走过去,扶着他:“你到底怎么了?”
“我……”卓君明用力的摇着头:“我……没什么……”彩绫疑惑的道:“不,我捍你神色不对,快坐下来吧!”她一面说,一面珍重他坐下来。
忽然,卓君明握住了她的手。
对于他们双方来说,这个动作都太突然,都太刺激了一点。卓君明更好像是触了电似的,忽然又松开来。
然而,无论如何他已经无能为力再去掩饰他的尴尬与狼狈,那张俊脸一下子变得通红。
彩绫十分惊讶,她不是傻子,卓君明这种无心的动作,确是把心里所隐含的感情表露无遗。以她过去性子来说,就许马上翻脸,给对方一个下不了台。然而对于卓君明来说,她却不能这么做。一时,她的脸也红了,心里更不知是一种什么滋味。由于事出突然,心里毫无准备,尤其是涉及这一方面的事情,她简直不知道怎么去应付才好。
卓君明那张通红的脸,渐渐变白了,瞬间的冷静,使他如宿酒新醒。对于刚才的孟浪,只觉得愧疚难当:“姑娘……你千万不要生气……”他呐呐道:“我……我错了!”
彩绫忽然明白了他的心。他哪是什么病?分明是心里有鬼。她的脸更红了,一双蛾眉陡地竖了起来,眼睛里交织出一种忿怒。然而,当她眼光接触到对方无限惊惶愧疚的那张脸时,这满腔怒火,却是无论如何难以发出。她自己深为情苦,故而体会得出这其中不足为外人道的滋味,况乎卓君明更是一片痴心,千里相随,病中服侍自己的恩人,一个人喜欢一个人,难道这是罪么?彩绫忽然体会出这其中的微妙,顿时就再也狠不下心来了。缓缓回过头,打量着这个痴心的人。
卓君明几乎难当她那双剪水双瞳,表情益加张惶愧疚,彩绫反倒不忍有所怪责了。
“卓兄,你这又是何苦?”她只说了一句,随即垂下头来。
卓君明长长地吸了一口气,苦笑道:“我……只是一时忍不住……在你面前,我终于出丑……我……”说到这里,叹息一声,摇遥头。
彩绫道:“其实你并没有做错什么,又何必自责过深!”
卓君明愣了一下,终于剖心陈言道:“只是,你看得见我的心么?”
“你心里又想些……什么?”
“我……”卓君明用力的摇着头,却不便再说下去。
“好了,你不要再说了,我全都知道了。”
“你……知道?”
“我当然知道:“一瞬间,她脸上又带出了那种冰寒:“卓兄,你如果真的有那种意思,我劝你还是永远留在心里好了。”
卓君明黯然点着头。
彩绫缓缓抬起了目光注视着他:“人的一生总有些不能如意的事情,其实我心里的滋味不见得比你好受……”
卓君明冷冷一笑,脸色里白中透青,道:“但是,姑娘绝非是一个轻易就肯放弃原则的人吧!”
这句话有很深的涵意,彩绫焉能听不出来?她呆了一下,愕愕的道:“但是你呢?”
卓君明苦笑着难以出口,长长叹息了一声。郭彩绫的话就像是一根锐利的钢针刺进了他的内心深处,一时不能说什么。
“卓兄,这就是你优于一般人的一面!”她深邃的目光盯着他:“也是让我更尊敬你的理由。”
卓君明几乎震惊了。
彩绫在这一刹那间,脸上又恢复了那种平静:“有些事我以为就让它永远留在心里反倒更为美好,是不是卓兄?”
“姑娘,我懂得你的意思!”
“你应该知道,我……”彩绫迟疑了一下,呐呐道:“我实在是亏欠寇师兄太多……这也就是我为什么一定要找他的理由。”
卓君明道:“我懂得,姑娘你找寇英杰的目的,莫非仅仅只在于报恩?”
“那……倒也……不是……”尽管她心迹十分光明磊落,然而对于一个女孩子来说,讨论这些事情,总是不大自然。她的脸又红了,低下头,眼睛又注视向她那双薄薄的绣花弓鞋。
纸窗上浮现出一片夜色,附近一棵老松树上聚满了吵噪的黑老鸹。
卓君明忽然觉出了一种松快的感觉,他一直不敢正视这件事,一想起来就烦,然而此刻,因为彩绫的直爽,自己的孟浪,居然正视了这个问题,把它发掘出来,很可能连根铲除。他走过去,打着了火,把壁角上的一盏油灯点着了。
就在灯光乍亮的当儿,他仿佛看见了一条人影,突然自左侧方那半开的窗扇前,忽然闪开去,那是一种极为快捷的身法,如非是卓君明正好站在那个角度,简直是难以看清楚。
自然,既被他发现了,就不会轻易放过。“谁?”一声喝叱出口,挥袖拧腰,刷一声,已向窗外扑出。
他身子方自扑出窗外,即发觉到十数丈外的屋舍顶角上,有一条人影,不过是闪了一闪,已向院墙里消逝。惟一所能看见的,就是那人穿着的一袭黑衣。
树上的黑老鸹显然被那人的身法所惊,鼓噪着纷纷振翅而起,一时间黑羽遮空,群相叫鸣,一时蔚为奇观。
彩绫也从房里出来了,惊讶的问:“真的有人?”
“错不了!”卓君明说:“姑娘你从那边走,我由这里追下去,就不信他能跑了。”
彩绫点头道:“这人什么样?”
“没着情楚,只看见他穿的衣服是黑色的。”说着他已经把身形拔起来,落向屋脊,再煞腰,直认着方才黑衣人消逝的方向倏起倏落的直追下去。
彩绫显然被“黑衣”这两个字惊住了,微微一呆,随向着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