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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虽然应该称得上武林中人,毕竟他以往所过的日子太单纯了。也许从今天开始,他已正式卷入了武林中复杂风险的漩涡里,只是毕竟这些体验在他目前看来,都还太陌生,太不习惯了。为了表示他内心的一些歉疚,他把尉迟田和曹金虎两具尸体埋在了沙漠里。
凌晨的寒意袭来,他已把这个工作做好,身上由于劳动出力的缘故,反倒感觉出暖烘烘的。陡然间天光大泻,东方原是鱼肚白色的天际,刹那间着了大片紫气,穹苍里立刻弥散了强烈的昼光,他抖擞了一下精神,翻身跨上坐骑,认了一下方向,遂策马顺着这条河流一路奔驰下去。他脑子里记得在接近上都不远的地方,有个市镇,叫做四郎城,适在上都河所经,颇有舟商之利,那里有一处很大的渡口。
事实上那处河渡,也是附近千里内外唯一的一处官渡。
那么郭老人诗句中所指明的黄昏渡口,必然是指的那个地方了。不知怎么回事,自从前天与郭老人那次邂逅之后,老人在他的记忆里,竟然留下如此深的印象,而每一次憧憬到老人形影时,竟然有一种说不出的情意,那是一种对故人的依念,竟然会安排在一个素无相往的陌生老人身上,的确是有些匪夷所思。
黑水仙忘命的一程奔驰,在晌午时分,寇英杰已经远远看见了四郎城城廓的影子。
在长久露宿风沙的艰苦行程之后,此刻首度接触到人烟聚集的一处象样市镇,内心真有说不出的喜悦!
四郎城在围绕上都一连串的大小市镇里,算是很富庶的一个地方。
市镇虽然不算大,但是尚还整齐,商业也很发达,人种很杂,居民除蒙人回人以外,多数都是由冀、晋二省移居来此的汉人,流行北方的官话,是以寇英杰策马进得城来,首先就有一种亲切的感觉。这地方,他以前来过多次。
市北有一块招牌“九里香”,是个姓马的回人开设的客栈,前面经营饭馆,后院有两排客房供人住宿。门面很小,长长的一间门市堂房,摆设着两排白木案子,木案两侧放置着两列长板凳。
原来是白色的粉墙,早已为油烟所熏黑,就在半黑不白的墙壁上,横三竖四的贴着几张红纸条,昭示着几样酒菜的名目。
当然,这种地方要想吃什么讲究的东西,那是不可能,无非是大锅烧烤的牛羊肉,还有一种用平底锅烤出来的锅饼和小米粥。能吃到这些,已经很不错了。
寇英杰独自个要了两角酒,切了一斤肉,就着饼和粥吃了一个够。
他那匹爱马由他亲自陪着一个伙计牵到了马槽里,这样他才安心的在栈里歇息了下来。栈房里睡的是火炕,倒是暖烘烘的。他虽然骑马奔驰了大半天,倒也不十分疲倦,黄昏前后,他独自牵着那匹马踱出客栈,在街口一家专门钉马掌的铁匠店里,为那匹爱马黑水仙削平指甲,钉了四块蹄铁,又修剪了一下马蹄上过量的毛,整个的梳理之后,这匹黑水仙看上去可就更神骏了。
不知是谁看出了这匹马的来头,张扬了出去,顿时引起了许多好奇的人围看。
寇英杰拉马步出时,身后跟满了闲人,大家对于他这匹马无不赞赏有加,甚至于还有一个专营马市生意的人,毛遂自荐的上来与他搭讪,愿意介绍一个人用五千两银子成交,而他本人却要从中抽取一成的佣金。对付这些人,寇英杰只得耐着性子解说了一番,力言自己无意卖马,后来问的人多了,他就干脆否认这匹马是黑水仙。这么一来,果然打消了很多人的兴头。
他骑着马踏过了一条石板道,远远的可就看见了那道源远流长的上都河。这道河源流自“沽源”县境,绕上都而入热河,为栾河上流,河面甚宽,为这地方唯一可行舟泊的河流,两岸舟泊如云,来往频繁,货商云集之处,设有渡口,两岸并有堆放货物的仓棚,设有茶馆,马棚,人物闲杂,吵闹乱嚣得很!寇英杰察看了一下地方,无意在此逗留。好在他与郭老人的约会,是在明日黄昏,正好有一整天的时间可供消遣。
说到消遣,着实也没有什么地方好玩,这次他北出长城,深入大漠,实在说就是旨在这匹宝马黑水仙,马到了手,反倒觉得一身悠闲,有些无所事事的感觉。当然,在沙漠里见识了很多事,也目睹了一些所谓的奇人。这些人,这些事,直到现在他还是讳莫如深,难以想象得透。无论如何,他却是增长了见识,颇有不虚此行的感触,至于明日即将见到的那个郭姓老人,他内心更是充满了新奇与幻想。不可否认,郭老人必然是一个风尘中的异人,他那身出奇入化,高不可测的武功,的确令人神往,那种悠闲雍容的风度气质,更令人由衷的倾慕。寇英杰下定了决心,暗许明日黄昏时分,果真要是见到了他,一定要好好结交这个人,就是他无意收下自己这个徒弟,也得要与他攀上一个忘年之交。想着想着,眼前已来到了江口,但见一艘艘帆船,停泊在岸边,舟夫子正把盛装在草袋里的盐包,一袋袋的抬到船上。盐、铁、皮毛,是这地方大宗的出口货物。当然,最著名的一项产物,却不为外人深知——那是黄金。包括沙金与山金,这里储量都很丰富。
一想到黄金,倒使他意外的发觉到水面上的一艘金漆大船。那是一艘极具气派,吃水量极重的双桅四帆的金漆大船。其实,在他发现这艘大船以前,这艘豪华的大船早已吸引了上千人的注目。这些人在距离舟泊处的岸边,集结成一片人潮,远远的向着那艘船注视着。
这可又是一件不常见的新鲜事儿。
寇英杰忽然发觉到这几天的所见所闻,竟然比以往二十年的阅历,就某种意义上来说,都更丰富得多。在昨晚那辆金漆豪华马车尚未褪除记忆的此刻,再次的目睹着这艘更为鲜明夺目的金漆座船,确实使得他的内心激荡出一些不可名状的遐思。
这艘船就气势,排场,色泽,吨位,无论哪一项来说,都使得附近任何一艘船,黯然失色。也许是它的体积太大,吃水量过重,使得难以靠岸,非要停泊在江心不可。
绚丽的阳光,照射在黄金色泽的船舱上,反射出五彩缤纷的漫天霞光,水面因以泛染出万点金星,一江异彩。莫怪乎两岸的这些人都看傻了。
众口纷纭,莫衷一是。有人猜说是帝王出巡,又有人说是蒙古亲王入朝中原,路过泊舟,又有人说是某一巨商莅临,还有人说是留居关中的“金大王”来到这里收购黄金了。抱持后者传说的人最少,然而寇英杰却以为这个传说较诸其他各项都更真切得多。骑在马上,他打显着这艘金漆大船的结构式样,只见船舱共分三层,当得上是名副其实的楼船。那些漆着金漆颜色的船舱,都配有雕着各式镂花式样的门窗,舱门处深垂着珠帘,难以看穿舱内的一切,船长七丈,宽三丈,当得上“巨舟”二字。
寇英杰随即又注意到,就在这艘大船的船头与船尾甲板上各置有一个三足兽鼎,鼎面亦漆以金色,由鼎内袅袅冒着一股白烟。看样子象是祭祀用的。就在这艘金漆楼船的舱面上,前后左右,每面都站立着一个身材伟岸的黄衣汉子。黄衣汉子腰间都扎着一根同色的丝绦,每人头上戴着一顶黑皮便帽,空着两只手,却不见携带兵刃,但有一副专一侍卫的神态,倒与昨夜那些开道的马上汉子神态相似。
一想到这里,寇英杰由不住心里怦然一动,初步判断,昨夜的金车,与今夕的金船,他们之间可能是一路的,即使不是一路,也必然有着某种关联。想念之中,即见那艘金漆大船之内,忽然涌出来了七八名青衣大汉,合抱着一条踏板,使之搭向岸边,即见舱内步出一个身着蓝色缎衣的矮瘦老者。
这人生就的一双三角眼,两撇扫帚眉,后背微微上弓,偏偏两只手显得较常人长了许多,直直垂在前面,衬着这人的一对招风耳,那副样子简直象煞是一只猿猴。只是猿猴当然不会有这等雍容华贵的姿态。手上搓着一对虎眼玉核桃,瘦若鸡爪的一只手腕子,竟然佩戴着一只碧绿碧绿的翡翠镯子。
寇英杰甚是纳罕,他还是第一次见过男人戴镯子的,由不住多打量了他几眼。
即见那蓝衣老人方自步出舱,大概碍于众人的围观,有点不大高兴,眉头皱了皱,却也无可奈何,嘴皮子动了一下,象是关照身边人什么话。他身边一名黄衣汉子顿时应声跑向后舱,须臾由后舱牵出了一匹红鬃骏马。
黄衣侍者牵马由踏板上走过彼岸,只见搭板上下摇晃着,两岸众百姓俱都发出了惊嗟声。那个蓝衣的矮小老人,却紧紧的蹑在马后一齐步下踏板。
寇英杰立刻发觉到老者身手不凡之处,他虽然象是有意作出一副十分仔细的神态,其实他足下却稳健得很,一任踏板上下摇晃,那双脚步却象钉在踏板上一般的实在。
人马到达彼岸之后,黄衣侍者鞠躬弯腰的向老者告退,后者不耐烦的挥了一下袖子,遂即翻身上马。面前人纷纷让开,即见蓝衣老人沉着一张雷公脸,霍的抖动绳索,胯下坐马,已绝尘而去。黄衣侍者遥遥伫候着老者远去之后,却又现出一副大剌剌的模样,两只手象赶鸡也似的驱散着两侧的百姓,咳了一声,吐出一口浓痰,才由踏板上踱回座船。那座踏板随即又由原来的几名青衣汉徐徐抽了回去,一切又回复到原有的样子。
寇英杰心里一刹那间又想起了很多很多,只是,这些所联想的事对他未说,实在也都是不关自己的闲事。所谓“事不关己”,人对于不关自己的事情,多半都抱着一种观望的态度。
返回到客栈以后,天已经黑了。安置好了他那匹黑水仙以后,他转到前面饭馆用饭。首先人目的是店前所拴着的四匹枣红色的大马,马的状态以及其上的鞍辔、扣环,看起来好眼熟。再向店内食座上一打量,内心禁不住又是一动,原来里面已先有四位贵宾在座。这四位客人一入目光,顿时使他联想到昨夜所见到马队中的四个人。虽然那时是夜晚,仅仅凭着月光看不清楚,可是这四人的衣着、神态、服式以及拴在店外的四匹马,都使他确定这四个人必是追随那辆金漆马车的马队之一。这一点,他确信不会认错。
店掌柜的对于这四个人很是巴结的样子,摆了满桌子的菜,开了一坛酒。
“酒能乱性”,这句话真没说错,也许是多喝了几杯酒,也许事情做得很顺利,反正眼前这四个家伙嚣张得很,完全失去了昨夜寇英杰所见时的那种谨慎刻板的风度,变得很是放浪形骸。
除了这四个人以外,另外还有几个客人在用餐,大概碍于眼前这四个人声势,都远远的坐在一边。座位本来就不多,如此一来,寇英杰只好在靠他们很近的一个位子上坐下未。
四个人高谈阔论着,杯到酒干,一副旁若无人的样子,寇英杰的来丝毫也不曾引起他们的注目。于是,寇英杰根本无须注意倾听,很自然的也就听到了他们所说的每一句话。
一个红脸塌鼻汉子的声音最大,样子也最嚣张。这时只见他大口吃了一块肉,干了半碗酒,大大的吐了一口气,操着很浓重的关西口音道:“总座吃肉,咱们喝汤,这‘秃子跟着月亮走——沾光’!”话出声,仰起脖子,情不自禁的大笑起来。
他对面一个黄脸汉子频频点头,由鼻子里走出“哼”的一声。
“这叫走运!”他慢吞吞的说:“谁看得出来,一个干瘪的糟老头子,会是名闻西北的‘金大王’?他这么一死,西河两个矿场,可全落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