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宁缺摇了摇头,指着雨水上方那片灰暗的天空,说道:“如果你对昊天的信仰真的足够虔诚,她就应该选你继位。”
西陵神殿三大神座的继承方式各不相同,裁决神座靠的是力量与杀戮,光明神座是指定继承,天谕神座领受昊天的意志,直接由昊天决定。
“当年在荒原上第一次见到你的时候,舒成将军就说你已经晋入洞玄境巅峰,距离知命只有一步之遥,与隆庆差相仿佛,如今这么多年过去,隆庆早已晋入知命,甚至有可能已经到了知命巅峰,而你呢?你还停留在原来的位置,看着相同的风景,哪怕今年春天那场雨水,也没有给你带来任何变化。”
宁缺略带怜悯说道:“昊天早就放弃你了。”
程立雪平静说道:“知命境的门槛本就极高险,迈不过去亦是正常,修行界有多少人能够知命,更何况我现在还年轻。”
三十余岁,在修行者里确实还算年轻,能够修至洞玄巅峰,距离知命只差一步,已经是非常了不起,然而那是从前。
“睁开眼睛,看看现在的人间吧。”
宁缺看着他的眼睛,微嘲说道:“这些年变故迭生,夫子登天落了一场雨,春天她回神国又落了一场雨,在现在这个洞玄满地走、知命多如狗的年代,你这个堂堂天谕神殿司座还只是现在这种境界,丢不丢人?”
程立雪笑了起来,笑容里没有什么苦涩的意味,因为苦涩的那些感受,早在春天的时候便已经尝够了。
“如果是那场春雨之前,或许你真的能够说服我,但那场春雨证明了太多事情,我对昊天的信仰不得不重新变得虔诚坚定起来,所以我不敢被你说服。”
他离开太师椅走到台阶前,转身看着宁缺微笑说道:“至于昊天会选择谁坐上天谕神座……你猜错了,她选择的是隆庆,只要隆庆完成清剿新教的任务,他便将继任天谕神座……赵南海当然想坐那个位置,但他不行。”
“隆庆……”宁缺的声音在如雷般的雨水里显得有些飘渺,“这是让他杀叶苏破心障?叶红鱼会让他杀吗?”
程立雪说道:“裁决神座能做些什么呢?还是说你一直等着她做些什么?你说你在桃山上有人,可以帮助我,想来指的也就是她,然而……你觉得这样便能让西陵神殿改朝换代?你为什么会有这样幼稚的想法。”
宁缺说道:“再如何幼稚的想法也是想法,总比没有办法好,再说从道门决意摧毁新教的那一刻开始,她必然就会开始做些什么事情。
程立雪说道:“你不信教,所以你无法理解很多事情。”
“是的,我一直想不明白她究竟想做什么。”
宁缺站起身来,看着阶下被雨水冲刷到渐渐淡去的血迹,想着当年冒着风雨来到雁鸣湖畔的她,说道:“如果你不愿意回桃山,那么至少请帮我带封口信给她。”
程立雪问道:“什么口信?”
“让她赶紧逃。”
宁缺说道:“不管她留在桃山是想帮叶苏,还是想做别的什么事情,不要尝试,不要布置,甚至不要想,赶紧离开,逃的越快越好、越远越好。”
程立雪沉默半晌后说道:“你或者……有些低估裁决神座。”
宁缺说道:“从认识她的第一天开始,我就从来没有低估过她,我知道她肯定有她的想法,她的计划,她的沉默必然代表着某种事情即将发生,我知道她不会高估自己,但我很担心她会低估一个人。”
“谁?”
“观主……哪怕如今是个废人的观主。”
宁缺说道:“以她现在的境界实力,想要和观主战斗没有丝毫胜算,她的谋划在观主的眼里连破鞋都不如,所以她必须赶紧逃。”
程立雪并不赞同他的看法,说道:“难道你认为裁决神座这种人会低估自己的对手,而且还是观主这样层级的对手?”
“我知道她不会低估自己的对手,但她没有与观主战斗的经验,她不知道观主是一个怎样高估都不为过的真正强者。”
宁缺说道:“我最担心她现在在算计……观主是不会落于算计之中的人。”
程立雪说道:“当年长安一战,观主不就是落于书院的算计之中?”
宁缺说道:“不一样,因为我的算计是天算。”
其实他想说的是,自己的灵魂并不归属于这个世界,所以观主无法算到自己,但在程立雪听来,这句话未免对昊天有些不敬的意味。
他沉默片刻后说道:“书院终究不是道门的对手,唐国必然会覆灭,就算裁决神座离开桃山,与你联手,这种挣扎又有何意义?”
“觉得是徒死的挣扎,所以你和天谕神殿的旧人不愿意加入?”宁缺说道:“我不明白的是,为什么所有人都认为道门必然会获得最后的胜利。”
“从柳亦青一剑杀了南晋皇帝的那一刻开始,这个世界便已经变了,战争的胜负变成了少数人可以决定的事情。”
程立雪说道:“判断局势,从而也变成了一件简单的算术题,你想要策反我和天谕神殿,自然也就会变得困难很多。”
宁缺沉默了会儿,然后说道:“我很想知道,你是怎么算的。”
……
……
(中午去接老婆回家,她接我电话的时候忽然头晕,觉得楼在摇,以为地震,和同事姐妹们说,没有人相信,下楼后,看着院子里站满了人,才知道原来真的地震了,松源地震,和我们这里有一段距离,然后回家吃饭,我给她买了豆腐脑,咸的,搁在餐桌上,没有注意到袋口没扎紧,于是流了满桌,到处都是卤汁和白生生的豆花,遛完狗后一边揉眉心一边开始工作到现在,她这两天也不舒服,从中午睡到现在,然后赶去单位有重要的工作需要完成,我去送她,这就是生活。)
第二十三章策反(下)
有能力影响整个人间的走势,这种人很少,程立雪才会说这道算术题很简单,宁缺却有不同的想法,所以想看看那个简单的答垩案。
程立雪看着站在雨帘前的他,说道:“大先生只留在宫中,守在唐帝身边,直到你从悬空寺回来,他才能离开长安,但依然要跟着酒徒,不得自由。”
“二先生用一柄剑拖住整个佛宗,令修行界震撼敬畏,但他也没有办法在短时间里离开西荒悬空寺,他毕竟不是夫子。”
他继续说道:“三先生行踪飘渺,看似无人知晓,但其实我们都清楚,她一直在草原上,和唐一道带着荒人部落的强者,在暗中狙杀东帐王庭的人。”
宁缺说道:“东荒离燕不远,离长安也不远。”
程立雪说道:“但她不会南归……当代魔宗宗主,怎么可能把时间耗在东帐王庭那些人的身上?她看的是贺兰山缺,书院想让荒人部落直入西荒,和镇北军夹击金帐王庭,这不可能瞒过观主。”
宁缺说道:“这种事情本就极难瞒人,关键在于能不能成功,你不能否认至少看上去,书院成功的可能性很大。”
程立雪微微一笑,说道:“你曾经在渭城从军,应该很清楚金帐王庭如何强大,何必自欺欺人?哪怕她是二十三年蝉,也不可能凭一己之力战胜金帐,想要完成书院的战略,她哪有余力顾及中原之事?”
宁缺说道:“我可不想让三师姐太累。”
程立雪说道:“三位先生都不在,那么书院还剩下谁?陈皮皮雪山气海皆废,唐小棠随他四处逃亡,徐迟在勒布大将和数位大祭司的压力下只能苦苦支撑,就凭你和后山那几位先生怎么对抗道门源源不绝的强者?”
宁缺沉默片刻后说道:“这些都不是问题。”
程立雪看着他神情平静的面容,微嘲说道:“观主,掌教赵南海,隆庆,横木无论谁,你都没有必胜的把握,居然说都不是问题?”
宁缺说道:“对阵不是棋枰之上对弈,这些道门的强者,在我看来都是能解决的问题,所以不是问题,其实你还漏了一个人……推着观主轮椅的那位中年道人,在我看来要远比赵南海、隆庆之流麻烦的多。”
程立雪说道:“为何你会这样认为。”
“神秘兮兮的人,看上去总是更可怕些,当然我只是认为他比较麻烦,不会害怕,因为我依然认为,这是可以解决的问题。”
宁缺看着他的眼睛说道:“只要能解决酒徒和屠夫西陵神殿对我来说就是一间破屋,这便是我想给你的信心。”
从开始到现在,书院对人间局势的判断始终清晰——助新教传播,长安备战,余帘入荒原,君陌剑撼悬空寺——无论有意还是无意,这些举措都是为了撼动道门的根基从而在尽可能短的时间内灭掉道门,唯如此,才能断绝昊天力量的来源,才能帮助老师战胜昊天。
想要在昊天的世界里毁灭昊天道门,必然要打很多恶仗苦仗——观主现在是废人,哪怕智慧依然无双,但已没有当年单身入长安时近神般的力量,春天那场雨哪怕让道门生出再多的年轻强者,也不可能是书院三位先生的对手。
遗憾的是昊天在离开人间回归神国之前,替自己的信徒找到了两位最强大的庇护者为道门套牢了两条最恐怖的看家狗。
“我说过,这是一道简单的算术题,只要在塾师那里上过两天学的孩童,都能算的清楚,谁会不知道书院想杀谁呢?”
程立雪说道:“问题是,这是两个杀不死的人。”
宁缺说道:“只要是人,就不可能杀不死。”
程立雪说道:“那两个人,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已经不能算是人。”
宁缺说道:“观主当年神威如海,亦非凡人,一样被书院重伤将死。”
程立雪说道:“酒徒屠夫和观主最大的区别,便在于他们更擅长活着,他们能在昊天的眼光下存活这么多年,能够熬过漫长的永夜,似乎时间都拿他们没有办法,便是夫子都没有出手,你们怎么能杀得死他们?”
宁缺不再多言,说道:“杀死他们的那天,你和天谕神殿来归?”
程立雪神情微凛,说道:“书院的信心……究竟来自何处?”
宁缺转身,望秋雨如瀑,沉默不语。
……
……
南晋偏南,已是深秋,临康城外山上的树叶依然不是太黄,被晨时开始落下的这场雨洗过,青意渐泛,竟似重新回到了春天。
酒徒与大师兄在山道上随意行走,没有并肩,用肉眼也很难分出先后,自然不会携手,但终究是旅途上临时做了个伴。
观主现在坐在轮椅上,他们便是世界上走的最快的两个人,此时走在雨中山道上却很缓慢,显得极为潇洒淡然。
“其实我很清楚,书院一直很想杀我,最想杀我,比杀屠夫更想,因为我比屠夫快,所以我对你们的威胁最大。”
雨珠落在酒徒的长衫上,纷纷滚落,就像荷叶上的露珠,他的声音也像这些水珠般,再没有平时的沧桑和腐朽意味。
大师兄看着他长衫前襟上那抹血,说道:“也曾经是最想携手的人。”
酒徒微笑说道:“为何?”
大师兄说道:“我们想助老师战胜昊天,便要灭道门。”
酒徒说道:“那岂不是更应该杀我?”
大师兄说道:“前辈和道门本就没有任何关系,若与书院携手,灭道门,只是一念之间,人间想来会少流很多血。”
酒徒说道:“那是以前……从她出现在我身前那刻起,我与道门便有了关系。”
大师兄说道:“她已经离开了人间。”
酒徒微微一笑,意味深长说道:“都说你是世间至仁至善至信之人,没想到今日却来劝我做背信之事,何解?”
“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