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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沉睡便是进入宁缺的身体。
宁缺醒了过来。
他看着离山崖越来越近的那艘巨船,看着船上的佛与菩萨,说道:“身是菩提树,心如明镜台……”
他要讲佛法与众生听,奈何众生自不愿听。
众生还要辩倒他,要揭露他伪佛的面目,于是天地间,大船上,佛声大作:“菩提本非树,明镜亦非台,本来……”
“本来?……本来我就不是来与你们讲道理的,我不是大师兄,如果你们愿意听我讲道理也罢了,若不愿听,佛家自有棒喝手段,我要与你们说的道理很简单,你们必须听,若不听便要来受棒打刀斫。”
宁缺看着众佛说道:“我是唯一真佛,你们须信我。”
众佛怒容大作。
宁缺平静说道:“你们要理解,如果不能理解,那就去死。”
话音甫落,一佛化为灰烬。
下一刻,那佛来到峰顶,盘膝端坐在如蒲团般的树叶上。
青青团团的树叶,是菩提树叶。
菩提树,生在他的眉心。
那佛向宁缺合什礼拜,无比虔诚。
第一百五十六章人间春雷,佛国拈花
山峰是佛,被他用了数十年的时间修成桑桑,山崖表面已无佛,深处还有残余,宁缺以身化菩提树,接引佛与菩萨来信自己,佛终于再也无法保持沉默。
一道佛识,从山崖最深处来,进入他的心里。
“我已经成佛了。”宁缺对那道佛识说道。他的神情很轻松,就像在和某个老熟人说话,说最家常的那些话。
佛说道:“我在众生里,你寻不到我,杀不死我,便成不了佛。”
这里的佛,说的是天上地下唯一真佛。
宁缺知道确实如此,就如同在昊天的世界里无法杀死昊天,那么在佛祖的世界里自然也无法杀死佛祖,连找到他都不可能。
“何必这么严肃呢?我从来不认为佛位的传承和俗世帝位的传承那样,一定必须要经过血腥的屠杀,后浪对前浪的折磨。”
宁缺笑着说道:“你是佛,不妨碍我成佛,因为我不想统治你的世界,我不是昊天,对杀死你也没有兴趣,我想要的只是离开。”
“你如何能够离开?”
“夺了众生意,立地便能成佛。”
“如何能夺众生意?”
“你懂得我懂得,你看……”
宁缺望向河上那艘巨舟,伸出右手食指,对着船上遥遥写了一个字。
桑桑在他心上,一道神念随他手指而去,落在巨舟之上。
峰顶的菩提树开始摇摆,青青团团的菩提叶迎风招展,变的更圆更广。
宁缺与桑桑修的是佛,用的手段是天人合一,其玄妙意味,非言语能够形容,宁缺的佛愿与桑桑的天心合在一处便是无可抵御的意念。
那道意念落在巨船上某位佛的身上。
那道意念告诉那佛:你要信我。
那佛自然抵触这等亵渎请求,双手合什,闭目颂经,苦苦支撑,然而却撑不住刹那,便破碎成了无数光点,在船上消失。
下一刻,那佛来到峰顶的菩提树间,坐在如蒲团的菩提叶上,随风上下摇摆,眉间流露出大彻大悟之意,对着宁缺礼拜致意,
至此时,有两位佛被宁缺以佛愿接来峰顶,变成了他的信徒,高下各一,开始闭目虔诚颂经,颂的是宁缺,赞的也是宁缺。
宁缺只觉一道极淡渺却真实的力量,从菩提树间进入自己的身体,令他平静喜乐却又觉双肩沉重,他明白这大概便是信仰的力量。
无数轮回,除了昊天便只有佛祖懂得如何收集并且利用信仰的力量,夫子应该到了这种层次,但他不愿为之,以宁缺现在的境界,远远不足以领悟这等层次的大神通,但他现在与昊天合为一体,自然懂得。
受桑桑的神念影响,未及思考,宁缺闭上眼睛,把山崖深处传来的那道残余佛识眨碎,然后与菩提树间那两位佛一起开始颂经。
佛祖沉默,不知去了世界何处,大河波涛如怒,大船奋力向前,想要把山撞破,想要阻止宁缺成佛,却始终无法抵达彼岸。
因为在彼岸的佛已不是彼佛。
时间不停地流逝,因为没有人观察,所以不知道是迅速还是缓慢。——宁缺身体里长出的那株菩提树变得越来越茂盛,无数树枝里生出无数青叶,青叶团团如蒲团,其上坐着的佛越来越多,仿佛结出的果实,沉甸甸的,收获煞是喜人。
皈依宁缺的诸佛,已经超过数千,菩提树上多一位,船上便少一位,只是船上的佛与菩萨数量实在太多,暂时还看不到什么变化。
宁缺浑然不知身外事,亦不知年月,静默闭目,散莲花,双手随意扶着峰顶的崖石,和桑桑一道修着自己的佛。
……
……
佛祖棋盘内的世界,过去了千年,真实的人间,也已经过去了三年时间,时间来到大唐正始五年,西陵大治三千四百五十四年。
又是一年春来到,柳絮满天飘,西陵神殿的桃花开了,大河国的樱花开了,荒原上野草里的小野花开了,那棵梨树却没有开花。
“这到底是梨树还是铁树?”书院后山的人们,围在湖畔那棵梨树下,看着毫无反应的树桠,和那些恹恹的树叶,很是恼火。
这三年时间里,他们想尽了一切办法,都没有办法打开佛祖棋盘,看来只能等着梨树开花结果才能进入棋盘,然而按照大师兄的说法,这棵梨树五百年才会开花结果,又有几个人能活五百年呢?
梨树没有开花,书院前草甸间的桃花也没有开,长安城里花也极少,因为今年春天的雨水不多,春雷鸣于云间,空气有些干燥。
光打雷不下雨,这事情透着诡异,大师兄站在皇宫正殿前的石阶上,看着天空里越来越密集阴沉的云层,觉得有些不解。
忽然间,厚重的阴云里生出一道极粗的闪电,轰鸣声中向着城中某处劈落,惊神阵自然生出感应,散发清光。
大师兄身影微淡,瞬间来到万雁塔下,看着被这道闪电劈垮的寺庙,看着那座变得焦黑的佛像,隐约明白了些什么。
他来到城墙上,向四野望去,只见云层仿佛要遮盖整片大陆,不时有闪电落下,让大地间某处生出黑烟。
黑烟起处,均是佛门寺庙。
下一刻,大师兄回到书院后山,来到湖畔那株梨树下,静静看着那张棋盘,看了很长时间,唇角露出真挚愉悦的笑容。
“师兄笑了!”后山诸人很是吃惊。
这些年,大师兄忙于国政,筹备战事,教导新君,又牵挂棋盘里宁缺的生死,很是辛苦,很久没有这样放松的笑过。
人间处处春雷绽放,依然没有落雨。
烂柯寺的前三殿,都已经被雷劈垮,佛像倒塌,就如瓦山顶峰的残砾,满山满谷的石头,一夜时间便生出了青苔,散发着海风的气息。
观海僧带着寺中僧人,盘膝跪坐在残殿之前,脸色苍白,不停念颂着佛经,瞎僧悟道,像疯了般不停地喊叫着,用手抓着山石上的青苔,嗬嗬吼叫道:“不对,我感觉到不对,有事情要发生!”
西陵神殿崖坪上,观主坐在轮椅里,看着覆盖天空的阴云,看着远处不时落下的闪电,说道:“准备大祭祀,恭迎吾主归来。”
西荒深处天坑底的战争还在持续,起义农奴已经发展到数万之众,在原野里与贵族武装还有悬空寺的僧兵,进行着惨烈的战斗。
原野间箭声大作,惨嚎声此起彼伏,到处都在流血,到处都是死亡,便在这时,天空里的阴云里忽然落下一道极粗壮的闪电。
那道闪电准确地劈中了峰顶的大雄宝殿,只听得喀喇一声巨响,宝殿塌了一半,殿里的佛像更是变成了黑色的粉末!
君陌横铁剑于胸前,以礼意拒七念及戒律院诸长老于数里之外,看着峰顶冒出的黑烟,漠然道:“佛祖败了,你们难道还能胜?”
连续十数日的春雷之后,便是一场连续十余日的春雨,今年的春雨并不淅沥,显得极为暴烈,不停冲洗着被闪电肆虐过的大地。
雨水落在残破的佛殿上,落在残破的佛像上,落在那些脸色苍白的僧人身上,把残存的那些佛息,洗的越来越干净。
书院后山也在落雨,雨水击打的梨树青叶啪啪作响,然后流淌下来,打湿梨树下的棋盘还有那些看了棋盘数年的人们。
六师兄赤裸的身上满是水珠,他挥动着铁锤猛烈向下敲击,随着动作,那些水珠被震离身体,如箭一般到处乱飞。
这些年他们一直在砸棋盘,身心都已疲累,却从未想过放弃,更何况大师兄笑了,便说明棋盘被砸开的那天近了。
锤声亦如春雷,汗落如雨。
某天,棋盘上忽然传来一声轻响。
棋盘天元位置上,出现了一道细线,这道细线其实是个裂缝,裂缝非常小,如果不仔细去看,根本无法发现它的存在。
某天,脑海里忽然传来一声轻响。
宁缺睁开眼睛,望向那艘依然在向彼岸航行的大船,沉默了很长时间,然后伸手到眉间摘下那株菩提树,微微一笑。
那株菩提树已经生长的极为茂密,青青团团的叶子,仿佛要把黑暗的天穹遮住,更没有一丝佛光能够穿透,那些青叶上坐着数千上万座佛,那些佛的形容不同、姿式不同,但都在对着他虔诚礼拜。
菩提树已然如此巨大,他却随手便举了起来,然后向侧方走了两步,便在这时,桑桑也醒了过来,举着大黑伞走到他身边。
宁缺将菩提树插进峰顶某处。
这座山峰便是佛,黑黑瘦瘦、穿着侍女服的佛,名为桑桑的佛。
菩提树插在峰顶,就像是插在桑桑鬓间的一朵花。
宁缺回头望向桑桑,牵起她的手。
桑桑的鬓间有朵洁白的小花。
画龙需要点睛才能醒来,修佛需要拈花。
宁缺拈花,插进桑桑的发,于是佛便醒来。
桑桑鬓间的小白花迎风轻摇,峰顶的菩提树轻摇,端坐在青叶上的众佛同宣佛号向她礼拜。
宁缺感觉到众生意正在流入自己和桑桑的身体里。
他笑了起来,桑桑也笑了起来,于是菩提树上的众佛也笑了起来。
桑桑笑容渐敛,静穆如宇宙,于是众佛也自沉寂。
桑桑神情漠然,望向这个世界的所有处,于是世界便归于漠然。
大船上的无数佛与菩萨神情变得有些惘然。
青狮一声怒哮,却无法抵御来自天佛的威压,随着一声不甘的哀鸣,再难支撑住身体,对着峰顶跪倒。
第一百五十七章摘星
宁缺和桑桑立地成佛,成的是天佛,天佛之前,众生低首,然而如果他们要完全控制棋盘里的世界,便要夺尽众生意,那将要消耗很多年的漫长时光,宁缺不愿意再继续等下去,伸手握住刀柄。
随着这个简单的动作,世界再生变化,大船及原野上的无数佛与菩萨,感受到前所未有的危险,宣读佛号的声音变得越来越凄厉,仿佛杜鹃啼血,将自己的佛息拼命地灌输到天地间,散出越来越盛的佛光。
天地间的佛光变得无比明亮,甚至有十余缕穿透峰顶菩提树的重重青叶,落在桑桑的身上,让她的脸色变得苍白起来。
黑暗天穹上闪烁着无数光线,有天花金枝有悟法故事,那是佛祖的佛国以及宁缺和桑桑的佛国,重叠在一起难以分出彼此。
宁缺抽出铁刀,向着黑暗的天空斩去,嗤的一声轻响,天穹上的金光画面轻摇,佛塔寺像还是抱琴丘女,都被从中斩断。
刀势去而无尽,斩断佛国画面后,落在黑暗天穹上,在峰顶上方的天空里,留下了一道数百里长的裂痕。
哪怕是盛满水的水桶,如果只切开一道口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