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桑桑说道:“这就是涅槃,也就是成佛。”
宁缺想起在瓦山佛祖石像前,桑桑曾经提起过那只姓薛的猫,说道:“涅槃如果是这个意思,难怪连你也算不到佛祖是死是活。”
桑桑说道:“这里的人也一样。”
宁缺皱眉说道:“你是说这里的人都不死不活,所以没有死亡?”
桑桑说道:“不是不死不活,是又死又活。”
宁缺想了想,说道:“你是对的,在没有观察之前,谁都不知道是死还是活,对象处于死与活两种状态的叠加区域里。”
没有人知道佛祖的生死,昊天和夫子都不知道,正是因为佛祖涅槃后进入了这种状态,在看到他之前,没有答案。
桑桑说道:“所以这里没有活着,也没有死亡。”
宁缺说道:“但我们在这里生活了数百年,我们看了他们很长时间。”
桑桑说道:“他们只是棋盘的附属物。”
宁缺说道:“你是说棋盘里的这些人,都是佛祖涅槃状态的延展?”
秋雨已停,白塔寺外渐渐变得热闹起来,行人在摊边挑着货物,母亲追逐着贪玩的孩子,根本没有人发现天空已经变得黑暗无比。
桑桑说道:“可以这样理解,所以他们根本不知道自己已经死去,他们只是随着时间行走,不会思考任何别的问题。”
宁缺情绪复杂说道:“难道这便是佛祖说的极乐。”
她说道:“你说这里是佛国,没有错,这里就是真正的极乐世界,如果你我没有醒来,最终也会成为这个世界的一部分。”
宁缺看着街上的行人,忽然觉得浑身寒冷,他和桑桑真的险些成为这个世界的一部分,到那时生不知生死不知死,到底是极乐,还是极悲?
这就是涅槃的真义,天佛皆能算,佛涅槃,天便算不到佛,佛却能算天,佛并没有跳出因果,却能看透因果,顺势而行。
因果,就是因为所以,也是书院讲的道理。
因为宁缺当年在河北道畔拣到那个女婴,因为夫子收宁缺为徒,因为宁缺想让桑桑变成人类,因为他们相爱,所以才到了如今。
“我们终究还是醒来了,佛祖还能用什么方法来杀你?”宁缺说道:“他既然涅槃,按道理,便什么事情都不能做。”
“我也很好奇。”
桑桑把黑伞交给他一个人握着,背着双手向街巷里走去,说道:“我很想知道那个不死不知的和尚,能拿我怎么办。”
她的语气很平静,很骄傲。
宁缺举着黑伞,不敢离开她半步,看着天空里那些光线,又望向她有些苍白的脸颊,叹道:“都病成这样了,能不能别吹?”
醒来不代表能够离开,贪嗔痴三毒让桑桑变得非常虚弱,她没有能力挥手便破了这局,那么接下来的事情,必然还会很麻烦。
在街巷拥挤的人群里穿行,宁缺忽然停下脚步,望向遥远东方某处,青板僧死前也望着那里,然而那里什么都没有。
回到小院,宁缺做了顿丰盛的晚餐,最诱人食欲的,还是那碗青红泡椒和嫩姜,当然,他没有忘记桑桑最喜欢吃的醋泡青菜头。
大黑伞支在桌上,菜盘摆在伞柄旁边,他和桑桑坐在伞下,低头吃饭,画面显得有些诡异,也有些好笑。
桑桑用筷子拨弄着碗里混着肉汤的米粒,看着桌上被伞影笼罩的菜肴,说道:“明知道是假的,为什么还能吃的这么开心?”
宁缺正在埋头吃饭,泡椒把他辣的满头大汗,很是痛快,听着这话,他拿起毛巾擦了擦嘴,说道:“感觉是真的,就痛快地吃。”
桑桑看着上方的大黑伞,微微蹙眉说道:“吃个饭还要撑着伞,真不知道哪里来的痛快,我不高兴。”
无所不能的昊天,居然被黑暗天穹上那几道代表规则的光线,逼的吃饭都要撑着伞,怎么看都确实有些憋屈。
“别不满意了,你得感谢这把伞一直在,更得感谢我把它补好。”
宁缺指着大黑伞,笑着说道:“新三年,旧三年,缝缝补补又三年,这把黑伞将来肯定会成为我们的传家宝。”
有大黑伞在身边,他们不用担心被那些代表规则的光线发现,但是怎么离开呢?吃完晚饭后,他们开始思考这个问题。
在棋盘里已经过了很多年,宁缺和桑桑都不怎么着急,至少表面上不怎么着急,他们以为还有足够的时间来破局。
贪嗔痴三毒,果然不愧是毒中之毒,桑桑没有办法破解,宁缺也想不到法子,既然如此,日子总还是要继续过下去。
昨夜的晚饭太过丰盛,家里又没有菜了,宁缺去菜场买菜。现在不用他请求,桑桑自然也会跟着,因为他们只有一把伞。
到了菜场他们才发现,自己的想法是错的。
有大黑伞,那些光线确实找不到他们,但人能找到。
站在满是露水的青菜摊前,宁缺正在与那位相熟的卖菜大婶唠些闲话,为随后的价还价,做些情感上的铺垫。
大婶觉得他很可爱,所以笑了起来。
她笑的很好看,笑的很端庄,笑的很慈悲,笑的眉心多了粒红痣。
宁缺最开始的时候也在笑,然后笑容渐渐敛去。
他看着卖菜大婶,认真请教道:“您又是什么佛?”
第一百四十章杀佛与陈年老坛
卖菜大婶不说话,只是看着他微微笑,左手拿着根山药,右手拿着把细芹菜,两样都是菜,也是药。
宁缺忽然笑了出来,说道:“难道您就是传说中的药师佛?”
大婶微笑说道:“不错。”
宁缺想了想,说道:“药师佛能治病,我家娘子患了重病,应该是中了毒,不知道您能不能帮着看看,写个方子。”
大婶看看桑桑,悲悯说道:“这毒无药可救,不如归去。”
宁缺指着天空,说道:“归不去如何办?”
大婶说道:“死便是解脱。”
“这话倒也有几分道理。”
宁缺笑着说道,然后抽出鞘中铁刀,砍向菜摊后的大婶。
菜摊上堆满了青菜,菜叶上满是露水,看着很是新鲜。
按道理,宁缺的铁刀,应该会很轻易地把菜摊劈成两半,把菜叶劈成无数片,把那些露珠都劈成湿润的水沫。
但没有。
因为菜摊变成了一片原野,摊上的青菜变成了郁郁葱葱的植物,大婶左手的山药变成了果枝,右手里的细芹菜变成了佛钵。
卖菜大婶变成了真正的药师佛,发髻乌黑饱满,双耳垂落肩上,面相庄肃,无数光环、祥云在其身后围绕。
药师佛身前,有数千彩幡飘扬,正是这些彩幡,挡住了宁缺的刀。
宁缺看着近在眼前,却又仿佛远在天边的佛像,震撼说道:“还真是啊!”
药师佛微微一笑,眉心那粒红痣大放光明,照亮身周无数里的原野,彩幡飘动愈疾,原野上的植物快意地生长变高。
宁缺和桑桑站原野间,双腿瞬间被青藤缠住,再也无法离开。
药师佛宣了声佛号,缓缓倾斜手中的佛钵,钵中泛着药香的黑汁淌到地面,化作一条河水,向着宁缺二人扑面而来。
药是用来治病救人的,也可以用来杀人,良药在某些时候,可以变成最厉害的毒药,闻着药河里的异香,宁缺只觉得胸口一阵烦闷,紧接着剧痛难当,捂着胸口咳嗽起来,似乎要把自己的内脏都咳出体外。
桑桑站在他身旁,看着远方的药师佛,微微皱眉,说道:“真是可笑。”
说完这句话,她眨了眨眼睛,原野便被眨碎,茂密的植物变成碎絮,那道泛着异香的药河,被震出河道,向着四周蔓延。
菜摊还是那个菜摊。
宁缺挥动铁刀,只听着一道凄厉的摩擦声,刀锋在大婶的的身体上划过,切开一道整齐的刀口,里面隐隐散出金光。
卖菜大婶,看着二人微微一笑。
喀喇一声响,她的身体分成了两半,散落在地上,平滑的切口上金光氤氲,仿佛有无数融化的黄金在流动。
那些黄金遇风而化,散成金色的雾,逐渐向着菜场四周飘去。有些金雾,飘到桑桑身前,她微微蹙眉,脸色变得更加苍白,显得有些痛苦。
…………把卖菜的人都杀了,自然没办法买菜,回到小院,宁缺的心情有些沉重,尤其是想着最后那幕画面,更是不安。
不管是真的药师佛,还是假的药师佛,总之在他和桑桑的面前,就像青板僧变成的掩面佛一样,没有太强的抵抗能力。
但他们死后散发的佛息,对桑桑却似乎能够造成伤害,如果以后再遇到这些佛怎么办?他们必须尽快离开这个世界。
“得想办法把你身体里的毒解掉。”他看着桑桑说道。
桑桑脸色有些苍白,说道:“如果解不了怎么办?”
宁缺不想她焦虑,笑着说道:“解不了毒,你也不会死,日子总得过。”
桑桑静静看着他的眼睛,说道:“日子,就是毒。”
宁缺懂了,不知该如何回答,沉默片刻后说道:“走吧。”
这一次他没有用疑问句,因为他说的走,不是离开棋盘世界,而是离开小院,或者也要离开朝阳城,他要去给桑桑治病解毒。
就像很多年前那样。
在小院里生活了很多年,自然留下了很多回忆,也有很多家居必备的物件儿,宁缺整理出来的行李却很简单,除了武器与食物之外,便只有一坛子泡菜。
桑桑问道:“去哪里?”
宁缺下意识里再次望向遥远的东方,却有隐隐畏惧,说道:“往南走。”
桑桑苍白的脸颊上,忽然出现两抹不健康的红晕,说道:“你要去见她?”
宁缺怔了怔,才明白她在说什么,笑着说道:“这个世界的南边没有大河国。”
桑桑说道:“可你习惯性地要去南边。”
宁缺不解,问道:“所以?”
桑桑说道:“你心里面就想着要去见她。”
宁缺有些生气,说道:“这都什么时候了,还说这些做什么?”
桑桑沉默不语,发现自己确实有些问题。
不是说,对他的态度有问题,她是昊天,他是凡人,就算他们是夫妻,她无论怎么对他,都是有道理的。
问题在于她的心境有些不稳。
这便是嗔,其间还有贪痴,她身上的毒越来越重了。
宁缺明白了些什么,把她抱进怀里,说道:“我一定能治好你。”
…………把沉重的行李捆到身后,宁缺撑着大黑伞,离开小院,向城门走去,桑桑在伞,牵着他的手,显得有些虚弱。
想要破开佛祖的棋盘,便需要桑桑恢复实力,便需要解了她体内的毒,便需要找到解毒的方法,便需要寻找,那便要离开。
青板僧不要他们走,药师佛不要他们走,朝阳城不要他们走,这个世界不要他们走,他们自然没有办法就这么轻易地离开。
新街拐角处有家店,专门卖灯油和灯具,也兼卖蜡烛。宁缺常在这里买灯油,与老板相熟,但今天看到老板后,他的神情微变。
老板不在店里,老板在街上,老板拦住了他们的去路。
宁缺抽出铁刀,问道:“你是何方佛?”
老板戴着顶帽子,面容可亲,微笑说道:“你猜?”
宁缺看着店里密密麻麻的油灯,有些不自信问道:“燃灯古佛?”
确实是燃灯古佛。
街上再没有油灯店的老板,只有一位苍老的古佛。
佛身外,一切事物皆为明灯,无数光线散发,就连墙角里的蚁穴都被照的清清楚楚,甚至就连黑暗的天空仿佛都亮了起来。
光线开始燃烧,街上的温度开始升高,桑桑的鼻尖出现了一滴汗珠。
还是普通人的时候,因为先天阴寒的缘故,她都很少会出汗,变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