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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们一直在砸这张棋盘,只要宁缺一天不出来,他们便会砸一天,他们相信,总有一天能把这张棋盘砸烂。
秋风微起,大师兄来到梨树下,众人纷纷上前行礼。
大师兄接过铁锤,说道:“你歇歇,我来试一锤。”
铁锤落下,烟尘大作,其声如雷。
西门不惑赞叹道:“师兄不愧是师兄,这声音多响。”
北宫未央看着棋盘,失望说道:“不一样没砸烂?”
大师兄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把铁锤交了出去。
第一百三十七章看破天,佛掩面
宁缺站起身来,神情些惘然,然后喷出一口鲜血。
噗的一声,墙上顿时鲜血淋漓。
血染禅室灰墙,影子在墙上,自然也在血里。
影子单手合什,似极喜乐,然后转身向血海深处走去,渐渐消失。
宁缺看着这幕画面,忽然觉得很是悲伤,似乎以后再也看不到他了。
影散,灰墙渐散,原来,这墙是假的。
他回头望向桌上的蜡烛,原来蜡烛也是假的。
他望向禅室的木门,原来,门是假的,门槛也是假的。
他望向禅室屋顶,眼光透过房梁,落在灰暗的天空上。
禅室是假的,寺也是假的。
那么朝城阳城?这片天空呢?
宁缺推开禅室木门走了出去,便在这时,天空里的阴云骤散,露出太阳,世界顿时变得无比清明,白塔清湖美丽如画。
阳光洒落在脸上,他微微眯眼,天上的阴云再次飘来,遮住阳光,紧接着便是一场寒冽的秋雨落下,湿了这一塔湖图。
桑桑不在禅室外,应该像这些年那样,在湖畔看天。
宁缺向湖畔走去,神情平静,仿佛已得解脱。
青板僧站在湖畔柳下避雨,看着他脸上神情,微微一怔,然后脸上流露出真心欢愉情绪,憨喜问道:“师兄明悟了?”
宁缺看着这痴僧,说道:“是的,全都悟了。”
青板僧睁大眼睛,急切请教道:“师兄悟了些什么?”
宁缺说道:“什么都是假的。”
青板僧不解,下意识里重复了一遍:“什么都是假的?”
“不错。”宁缺站在湖畔,看着对面正在被秋雨不停洗刷的白塔,说道:“这塔是假的,落在塔上的雨水也是假的。”
“这湖也是假的。”
他指着身前的湖水,然后继续说道:“寺是假的,城是假的,国是假的,人也是假的,雪拥蓝关是假的,烟雨里的七十二寺也是假的。”
青板僧抓耳挠腮,很是心急,听不明白,又想明白他究竟是在说什么,忽然想到一件事情,从僧衣里取出一个馒头。
“我是真的。”
青板僧憨憨说着,把馒头啃了一口,用力咀嚼,含混不清说道:“我在吃馒头,那这馒头自然也是真的。”
宁缺看着他,眼神里流露出怜悯的情绪,没有说什么。
青板僧拿着馒头指向身前的湖,湖对岸的白塔,委屈嚷道:“明明这些都在,我都能看见,你怎么能是是假的呢?你不讲道理。”
宁缺看着他,沉默了很长时间,说道:“你也是假的。”
青板僧憨痴地看着他,完全不懂他在说什么。
宁缺说道:“很多年前,其实你就已经死了,你只是剩下的一缕佛性……寺中僧人说你的宿慧,当然没有错,你前世是佛宗高僧,只是可惜刚刚入世,便被人杀死,不然你真有可能会成为悬空寺里德行高深的大德。”
青板僧有些糊涂,问道:“我被人杀死?谁会杀我?谁杀的我?”
宁缺静静看着他,说道:“杀死你的人就是我。”
“你叫道石,你的母亲是月轮国主的姐姐,叫曲妮玛娣,你的父亲是悬空寺戒律院首座宝树大师,因为我曾经羞辱过你母亲,所以你离开悬空寺后,先在月轮七十二寺成就法名,便去长安城找我,然后就被我杀了。”
“后来你父亲宝树大师为了替你报仇,当然最主要是想要镇压冥王之女,顺便杀死我,带着盂兰铃离开悬空寺,与佛宗行走七念一道做了个局,最后那个局被我书院破解,你父亲死在书院手中,也等于是死在我的手中。”
“更后来我和她逃到了朝阳城,被无数信徒和佛道两宗的强者围困在这座白塔寺里,你母亲曲妮玛娣当时在这里清修,被我掳为人质,我本来准备随后放了她,但因为某些原因,最后还是杀死了她。”
宁缺看着青板僧,平静说道:“你是我杀的,你全家都是我杀的。”
“可是……可是,你为什么要杀我,要杀我全家呢?”
青板僧完全没有仔细听宁缺的话,只觉得很糊涂,挠头说道:“而且我叫青板子,我不叫道石,你是不是弄错人了?”
宁缺说道:“青板……就是铺道的石,道石。”
“师兄这是在说笑话哩。”
青板僧憨笑说道:“我叫青板子,是因为那年方丈和住持通宵打麻将牌的时候,最后好不容易听了个清板子,结果因为听见我在石阶上哭,结果手一抖,把自摸的一张二筒给扔了出去,所以我才叫青板子啊。”
宁缺没有再说什么,既然他不相信,何必非要让他相信?
青板僧却不肯罢休,跟着他的身后,不停问道:“你怎么证明?”
桑桑一直坐在湖畔看天,把他二人的对话听的清清楚楚,回头望向宁缺,神情略显惘然,有相询之意。
宁缺可以不用向青板僧证明什么,但他必须给她证明,只有让她相信,她才能真正醒来,他们才能离开这里。
“长安城在什么方向?”他问道。
桑桑坐在湖畔,指向东方某处。
他解下箭匣,在很短的时间内把铁弓组好,然后挽弓搭箭,瞄准她手指指向的遥远处,待弓弦如满月时,骤然松开。
一道圆形的白色湍流,在箭尾处出现,黝黑的铁箭消失于湖面上,不知去了何处,隔了很长时间,都没有任何回音。
“你看,我就说这是假的。”宁缺说道。
桑桑问道:“为什么?”
宁缺说道:“如果长安城在那里,铁箭射过去,书院必然就能知道。”
桑桑想了想,说道:“然后?”
宁缺说道:“过了这么长时间,大师兄还没有来,说明这个世界里没有大师兄,那么这个世界自然就是假的。”
桑桑有些不解,问道:“李慢慢一定会来?”
宁缺说道:“是的,当年他来,现在也会来。”
桑桑没有说话。
宁缺指着她身前的湖水和白塔,说道:“很多年前,我们进入棋盘之前,这白塔与湖水便到了悬空寺,为什么会在这里?”
桑桑说道:“我们离开了悬空寺,塔湖自然也能回来。”
宁缺的箭,宁缺的话,依然不能说服她,她还没有醒来,或者说,她有些不愿意醒来,只是静静看着湖面倒映的天空。
“其实……我也不愿意醒过来,尤其是醒来的那一刻,我很不安,甚至很恐惧,身心寒冷,神识激荡,甚至吐了很多血。”
宁缺走到她身旁坐下,轻轻握住她的手,看着灰暗的天空,说道:“虽然这个世界是虚妄的,但这些年……尤其是最开始的那些年,真的很幸福吧,那些日子真的很好,真令人依依不舍,不想离去。”
桑桑靠着他的肩,神情惘然。
宁缺轻抚她鬓上的小白花,说道:“你觉得这天很好看?”
桑桑轻轻嗯了一声。
宁缺说道:“你觉得天空很熟悉,很亲近,所以想看?”
桑桑望向灰暗而高远的天空,明明知道答案,却不敢说出口。
宁缺有些犹豫,说道:“你在天空里出生,你在那里长大,那里就是你的家,所以你才会觉熟悉和亲近,你一直都想回去。”
听完这句话,桑桑眼神里的惘然,渐渐淡去,渐渐归于平静,就像她身前被秋雨扰至不安的湖面,渐渐平静,倒映的天空清晰起来。
她眨眼,湖动波摇,便如她的眼神。
湖面倒映的天空,被切割成了无数片光影,再也找不到天空原来的模样,变成了无数星辰,仿佛在不停生灭。
湖水蒸腾而空,白塔消失不见,既然在悬空寺,自然不能在她的眼前。
桑桑望向天空,雨云骤然散开,露出后面的湛湛青天,然而这依然不是她想要看的天,瓷片般的青天上忽然出现了数道裂缝。
就像一件瓷美的瓷器被扔到了地上,天空就这样碎了。
她在小院里、在湖畔静静看了数百年天空,今天在宁缺的帮助下,终于把这片天空看破,看到后面那片漆黑与虚无。
是的,这个世界是假的,或者,是真实的,但无论如何,这里都不是她的世界,这里是棋盘的内部,这里是佛祖的世界。
她缓缓站起身来,背起双手。
青板僧看着忽然变成漆黑一片的天空,惊慌不已,抓着宁缺的衣袖,声音颤抖说道:“师兄,这是怎么了?”
宁缺说道:“我们准备离开这里,你去找个地方藏好。”
青板僧说道:“你们要去哪里?”
宁缺说道:“我们要去外面。”
“外面……外面是哪里呢?”
青板僧怔怔看着他,忽然伤心地说道:“难道说我真的已经死了。”
宁缺没有说话。
青板僧不停地流泪,用僧袖不停的擦试,却怎样也擦不干净。
宁缺的神情忽然变得凝重起来。
青板僧以袖拭泪,泪水擦不干净。
他以袖拭面,把脸擦的很干净,只见他用袖子一擦,眉毛便少了一道,再擦,鼻子没有了,再擦,眼睛也没有了。
他似乎觉得有些不好意思,以袖掩面,憨厚说道:“我不想你走。”
青板僧用衣袖把自己擦成了掩面佛。
他说不想宁缺和桑桑走。
他不让宁缺和桑桑走。
第一百三十八章开黑伞,相离难
在佛经的记载里,有位大德面容清俊,与佛祖极像,无数信徒误以为他是佛祖,争相敬拜,大德羞惭,又以为误苍生,于是持利刃自割颜面,变的极为丑陋,出门之时必掩面而行,每遇孩童必被掷石,遇恶犬被吠被咬,曾经极受世人欢迎的他被世人厌恶,但他不出恶语,无恶容,任世人羞辱欧殴打亦不还手,憨痴可喜,终成佛位,具大神通,是为掩面佛。
宁缺不理解,青板僧为何只是用僧袖擦拭数下,便成为传说中的真正佛座,沉默片刻后,沉声说道:“你已经死了,就算在这里立地成佛,你还是死了,你既然是死人,又怎么把我们留下来?”
“想便是意,意便是力,我不想你走,你便要留。”
青板僧以袖掩面,脸上无眼无唇,却能说话,言语间自有悲悯气息,庄严气象,佛光透袖而出,华美至极。
话音方落,僧袖便向宁缺面上落下,其间有无尽佛威。
宁缺早有准备,锃的一声,铁刀出鞘,横空而斩。
僧袖与铁刀相遇,悄然无声,湖畔的秋树却被狂风吹的弯下腰身,只听得密集的喀喇声响,无数株树从中断折,露出白色的木茬。
一抹僧袖在风中飘拂。
铁刀破袖而出,落在青板僧的颈间,黝黑刀身不知何时变得通红一片,有无数高温,朱雀在火焰里凄啸不停。
青板僧的脸上没有五官,很难体现出情绪,但此时却能清晰地看到震愕二字。
他想不明白,为什么宁缺的铁刀能如此轻而易举地破掉佛威。
“以前在长安城里,我杀过你一次,当时在识海里,我就向你证明过,我心中无佛,如今我虽然修佛多年,依然如此。”
宁缺手里刀锋在青板僧的颈间划过,说道:“所以我还能再杀你一次。”
刀锋收回,青板僧的头颅,就像熟透的果实般,从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