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桑桑说道:“我只是不解,越穷苦的人越吝惜金钱。”
唐小棠想着桑桑还是人类时候最是吝啬不过,不由笑了起来,说道:“有时候太喜欢了,便想用这些来表达善意。”
桑桑想了想,说道:“就像道门信徒,为我奉献财富以及生命?”
唐小棠说道:“差不多,但……还是有些差。”
桑桑问道:“差在何处?”
唐小棠想了想,说道:“喜欢和敬畏?”
桑桑忽然觉得有些不愉快,然后她忽然发现,自己居然开始在乎被人喜欢这些事情,于是变得更加不愉快。
菜篓里塞满了青菜,唐小棠想要付钱,被女贩坚决地拒绝。
走出菜铺,桑桑说道:“你还没有回答我先前的问题。”
“为什么?”
唐小棠伸出空着的那只手,牵起她的手,看着她同情说道:“你跟宁缺去了这么多地方,还没有想明白吗?”
桑桑说道:“不一样,他如果死了,我也要死,所以我只好跟着他。”
唐小棠微笑说道:“其实是一样的,他如果死了,我也不想活了。”
桑桑想了想,说道:“人类真是愚蠢。”
唐小棠说道:“其实愚蠢起来,有时候也挺高兴的。”
桑桑看着她的手,说道:“你同情我,让我很不高兴,你触碰我的身体,也让我很不高兴,所以我不明白,愚蠢有什么值得高兴的地方。”
唐小棠笑着说道:“你活着对书院、对明宗都不是好事,但见到你还活着,我就很高兴,这或者便是愚蠢带来的高兴?”
…………两个女人买菜谈心去了,破屋里的三个男人则是相对沉默无言,知道彼此都还活着便好,至于怎么活下来的真的并不重要。
陈皮皮看着宁缺担心问道:“她肯跟你回长安吗?”
宁缺摇了摇头,说道:“她没有说过,但总归是离长安城越来越近。”
陈皮皮说道:“她知道书院想做些什么吗?”
宁缺说道:“老师说过,昊天无所不知。”
陈皮皮沉默片刻,说道:“既然如此,你没有丝毫胜算。”
宁缺看着窗外的蓝天白云,说道:“老师还说过,这个世界上有很多事情,就算你知道不可能做到,也是会去做的。”
陈皮皮说道:“小师叔就是这样的人,老师也是这样的人,你我或者将来可能成长为这样的人,但这不可能影响到她,因为她根本不是人。”
宁缺说道:“我希望她能自己做出选择。”
陈皮皮说道:“没有人会做出毁灭自己的选择。”
宁缺笑了起来,说道:“你才说过,她不是人。”
陈皮皮说道:“即便如此,那你怎么办?”
宁缺的情绪变得有些复杂,说道:“我希望到时候能够找到办法,原来想的那个办法,现在看来似乎行不通。”
陈皮皮说道:“难道没有她,就不能修好惊神阵?”
宁缺说道:“解铃还须系铃人,她在长安城里生活的那些年,用她的脚步和气息坏了惊神阵,如今自然需要她再去走上一遭。”
陈皮皮静静地看着他,说道:“我只希望你到时候不要后悔,如果你要后悔,不如趁现在,事到临头那便怎样都避不开了。”
宁缺说道:“我离开长安,去桃山接她,便是已经做好了思想准备,如果到那天真需要做出选择,其实也很简单。”
陈皮皮听出他言语里隐藏的决然,叹息无语。
叶苏一直没有说话,静静看着窗外的街巷与天空,瘦削的脸上带着清澈的笑容,苍白的脸色被光线洗的无比温柔。
他忽然说道:“与天竞算,算的只是自己。”
宁缺望向他,诚恳请教道:“那难道我们就什么都不用做?”
叶苏转过身来,微笑说道:“把自己的事情做好,要比什么都更重要,正所谓昊天的归昊天,人间的归人间,有何相干?”
昊天的归昊天,人间的归人间,这便是他的道。
宁缺若有所悟,又问道:“西陵神殿断然不会允许你继续传道,就算剑阁,也不能一直护着你们,接下来你打算怎么办?”
叶苏说道:“临康城正在变好,我准备离开。”
陈皮皮第一次知道师兄要离开临康,很是吃惊。
“难道你要去长安?”
宁缺也很吃惊,心想既然西陵神殿不可能允许叶苏继续传道,那么离开南晋后,便只有唐国才能给他提供传道的土壤。
“我说过,唐国太好,人间太坏。”
叶苏平静说道:“我既然是要去体会人间苦难,拯救人间苦难,自然要去真正苦难的那些地方,去认识那些苦难的人们。”
阳光穿透窗户,落在他的身上,那身薄旧的布衫仿佛闪闪发亮,道髻里插着的那根筷子,似比最名贵的乌木还要漂亮。
宁缺忽然说道:“还记得我们第一次相遇吗?”
叶苏摇了摇头,当年在荒原天弃山脚下,他和宁缺第一次相遇,那时的他还是骄傲的道门行走,看的是大师兄的位置,对宁缺根本没有任何印象。
“我对你的印象非常深刻。”宁缺看着他说道:“我从来没有见过一个人能那么孤单,好像他的双脚站立的不是人间的地面,而是另外一个世界,而且他明明是活着的,却感觉已经死了很多年,这个说法也不准确,应该说当时我眼中的你似乎是活人又似乎是死人,我觉得你很可怜。”
叶苏笑了起来,说道:“现在的我应该更可怜才是。”
宁缺摇头说道:“不,虽然你现在远没有当年那样强大,你虚弱苍白,近乎废人,但你一点都不可怜,因为你会成为一个圣人。”
叶苏说道:“千年才有圣人出,你这话过了。”
宁缺说道:“你若能让人人成圣,你自然便是圣人。”
便在这时,破屋的门被推开,唐小棠提着菜篓,兴高采烈地说道:“看我和桑桑带了多少菜回来,还吃什么剩菜!”
晚饭很简单,以青菜为主,因为确实有很多青菜。
为了不让昊天觉得被欺骗,陈皮皮去肉铺里割了一块五花肉,做了一碗白菜梆子熬肉片,又去隔壁提了两桶淡酒。
肉酒最能助兴,不多时,破屋里的气氛便变得飞扬起来。宁缺酒量极差,早已酣态毕现,借着酒兴,扯纸磨墨,写了半幅陋室铭。
“山不在高,有仙则名,水不在深,有龙则灵,斯是陋室,唯吾德馨。”
桑桑背着双手,静静看着字幅,忽然问道:“吾是谁?”
宁缺恼火说道:“这种哲学问题,你问我做甚?”
桑桑指向纸上那个“吾”字。
宁缺这才明白过来,指着叶苏准备说话,忽然想起,她既然问这个问题,必然有所期许,话锋一转道:“我说的我自然不是我。”
“那是谁?”
“我就是你,你就是我,你说我说的是谁?”
桑桑虽然知道他是在撒谎,但还是比较满意。
陈皮皮非常不满意,痛心说道:“先看这句,只觉得你果然还是那么无耻臭屁,再听你的解释,才发现你已经堕落成这样了。”
宁缺大怒,说道:“我就没种,又怎么嘀?”
众人告别。
桑桑自然不耐这等人间俗态,背着手站在远处。
陈皮皮看着宁缺说道:“一路保重。”
“我会的,看看她就知道,轻不下来,必然极重。”
宁缺笑着应道,走到桑桑身边。
桑桑忽然转身,看着叶苏说道:“你会被烧死。”
此时暮色正浓,残霞如血,又如火焰。
叶苏站在暮色里,如在火焰中。
第一百章好久不见
破屋前的暮色里,陈皮皮和唐小棠不安地看着叶苏,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昊天的批示便是预言,天算从不会错,那么谁能跳出?
叶苏对着桑桑的背影跪拜行礼,他的脸上没有什么紧张的神情,只有平静,今日的相遇,对他的传道来说,非常重要。
宁缺和桑桑在暮色里渐行渐远,待出了临康城,他终于忍不住开口说话,无奈地摇头问道:“你就不能说点儿吉利话?”
桑桑说道:“我说的是真话。”
宁缺恼火说道:“就因为是真话,所以才不吉利!”
桑桑没有理他,背着手向北方行去。
没有人知道叶苏最后的结局是什么,会不会真的被烧死,桑桑虽然无所不知,但她毕竟已经算错了很多与宁缺有关的人和事。
宁缺回头望向夕阳下的临康城,沉默不语。
大黑马自山间狂奔而出,欢嘶连连。
…………有人未经西陵神殿允许,便在临康城传道,这件事情最开始的时候没有惊动西陵神殿,直到神殿发现那名传道者的身份,而且发现那名传道者的信徒越来越多,才变得严肃起来,尤其是在神殿发现那人传道的内容近乎亵渎之后。
昊天神殿万道光线组成的帘幕后方,掌教的身影还是那般高大,只是挥舞的手臂和如雷般的吼声,表明他现在非常愤怒。
隆庆站在帘前的石阶下,看着跪在身前数百名神官执事,神情平静。他清楚掌教大人的愤怒,并不仅仅因为叶苏在临康城传道,更多来自桃山看似平静实际上暗流涌动的局势,还有掌教现在尴尬、甚至渐渐变得危急的处境。
裁决神殿以昊天的名义,开始在道门内部展开血腥的清洗,不到二十天的时间,各国无数座道观都有人被缉拿,幽阁现在已经人满为患,而这些被打落尘埃的人绝大多数都是掌教的亲信。
墨玉神座上的那个女人已经亮出了她的道剑——没有人明白她为什么会忽然向掌教发起攻势,但同样没有人会误判局势。
掌教乃是西陵神殿之主,执掌道门俗世权柄数十年,自然根基深厚,面对裁决神殿的攻势,他本应该做出更强势的回击,甚至可以直接镇压,但这一次,掌教却显得那般束手无策,因为观主离开了知守观,来到了桃山,更因为裁决神殿的这次清洗行动,是在执行昊天的意志。
数百神官和执事领命而去,昊天神殿渐渐变得安静,至于这些人怎样突破南晋剑阁的封锁,进入临康城,那是他们需要考虑的事情,如果他们胆敢在此时表示出自己的疑惑,那么必然要迎接掌教的怒火。
隆庆对着光幕后的掌教行礼,便离开了昊天神殿。他在崖坪上沉默地行走,走进那座黑色肃杀的裁决神殿,很熟练地经由地道进入幽阁。
裁决神殿和幽阁的看守十分森严,尤其是当前道门局势动荡,谁都知道裁决神座正在对掌教发难,即便是昊天神殿的人都无法进入。
但隆庆是特例,不仅仅是因为他现在有知守观传人的身份,更因为他曾经在这座神殿里生活过很长一段时间,他曾经是裁决司的司座大人,在这里拥有无数忠诚的部属,现在叶红鱼在世间行血腥清洗之事,那么谁敢拦他?
幽阁还是那样的幽静,干燥的通道两侧牢房里没有任何声音,那些被抓回桃山的神官和道人们,早已被裁决司的酷刑折磨的奄奄一息,连呼痛都已经做不到,只能躺在干稻草上绝望地等待着死亡。
虽然很幽静,但事实上,幽阁已经很久没有这样热闹过了,现在桃山的山腹里,关押着数百名被裁决司从各国押解回来的神官道人执事,昏暗的光线里混杂着血腥的味道,让气氛变得很是压抑。
隆庆行走在安静的山道里,神情平静,没有觉得丝毫压抑,看着眼前晃动的光线,闻着传入鼻端的血腥味,觉得心跳都因为兴奋而开始加快。
他穿着寻常的道袍,道袍下的胸口上有个洞,心脏在洞里跳跃,道袍的表面随之起伏,光线有些摇荡,像极了南海上的轻波。
推开一座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