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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们从来没有想过,会在如此近的距离内,面对这道恐怖铁箭的威胁,但事实上这也是一种幸运,因为元十三箭的真正威力有很大一部分来自于它的悄无声息、无法防范,因为能够借符意破空而飞,根本没有什么射程的说法,所以并不需要在意距离,甚至离目标越远越好。
任何事情都是相对的,这个世界不可能有完美的武器出现,元十三箭也有缺陷,或者说那个缺陷在于执弓的宁缺。
距离越远,元十三箭威力越大,但问题是,如果距离太远,超出人类视力的极限之后,他没有办法瞄准想要射的目标。
夏侯那般魁梧高大的身躯,在数千里之外也会变成最细微的小点,任何人类都无法用肉眼看到,便是夫子也不能。
当年在天弃山里,他能够隔着十余里地一箭射穿隆庆,不是靠眼睛瞄准,而是靠念力感知瞄准,隆庆的不幸便在于,他那时候刚刚看破木柴构成的樊笼,正要破境而知命,在宁缺的识海里亮的就像个太阳。
以宁缺现在的修为境界,如果想要瞄准极远处的目标,至少需要对方是知命巅峰,而且正在完全释放自己的境界,如果能在破境时刻,那是最好不过。
谁会在他挽弓的时候,刚好释放自己的全部境界?目标凭什么要配合他的瞄准?谁会在宁缺射箭的时候刚好破境?修行界不是每天都会有人破境,更何况是他射箭的那一刹那,不是谁都会像隆庆那般倒霉。
场间的诸位强者虽然不是很清楚元十三箭的秘密,但通过这些年诸方势力与宁缺战斗时的经验,也隐约推断出了一些原理,所以看着他挽弓如满月,身心俱寒、紧张万分之余,更想知道他想射谁。
他的铁箭将射向何方?
宁缺举着铁弓,静静看着北方。
他没有用眼睛看,而是用识海里的念力在看,他在用念力感知世界,世界的投影在他的意识里变成了一片海洋。
这片海洋便是整个人间。
海洋里有几个光点,极西处有个厚实明亮的光点,东北方向的那个光点更大更亮,只有仔细观察才能发现那处竟然有三个光点。
在他的四周也有光点,尤其是身后有片深不可测的光海。
宁缺现在是天启境,排除某些可能正在破境的修行者,这些能够被他感受到的光点都是真正的强者,越亮的光点说明那人的境界越高深!
他身后那片深不可测的光海,自然是她。
她是如此的明亮,竟把柳白的气息都完全掩没。
极西北处那个厚实明亮的光点,自然是悬空寺讲经首座。
东北方向那三个相距极近的光点,便是大师兄和酒徒、屠夫。
所有的至强者,都在他的眼中。
他这时候仿佛变成了天书日字卷的高端版本。
这很没有道理,因为他不是天书,他是人。
人间没有道理成为他意识里的这片海洋。
在很多年前,从渭城回长安的旅途上,宁缺修行的领路人吕清臣,曾经与他有过一番对话,在那番对话里,宁缺说自己在梦里冥想的时候,曾经感觉到了一片海,当时吕清臣认为那么梦便是梦,他没有修行的潜质。
因为初识的时候,能感知天地的范围,便是一名修行者的潜力大小,在有记载的历史里,初识感知最强的人是柳白。
柳白初识的时候,看到了一条壮阔的黄色大河。
宁缺怎么可能看到一片海?
但他这时候站在桃山之下,真的看到了一片海。
“我想我是海。”
宁缺对自己说道。
在能够修行后的这些年里,他曾经很多次回忆起与吕清臣老人的那番对话,直到今年他才明白,这都是因为桑桑的缘故。
他在梦中冥想时,都抱着桑桑。
昊天在怀,能够感觉到整个人间,又算什么?
今日他来到桃山,承受天启,昊天神力进入他的身躯,他与桑桑重新建立起了联系,便等于再次把她抱进怀中。
那么他凭什么感觉不到人间这片海?
难道他要射的,便是这片海里的那些光点?
悬空寺讲经首座,还是酒徒或者屠夫?
没有人知道。
…………桃山前的宁缺,感知到了整个人间。
而在此之前,整个人间便已经感知到了他。
因为那场盛大的天启。
宋燕交界处的小镇上,书画铺里酒香微溢,大师兄身前的案上,只放着一碗清水,但他的神情,却如饮美酒般喜悦。
因为他知道小师弟还活着。
酒徒的声音异常沙哑:“昊天的神力,怎么能进入凡人的身躯?”
大师兄说道:“我家小师弟,不能以常理论。”
酒徒的双眉忽然挑起,腰间系着的酒壶无风而动,甚至飘到了与地面平行的位置,他的衣袂骤然虚化,仿佛下一刻随时可能消失。
他不知道此时宁缺正在桃山前瞄准他,但他感觉到了危险。
大师兄说道:“你太快,所以你不会是他的目标。”
酒徒想着先前的对话,神情渐凛说道:“你刚才说过……屠夫很慢。”
第六十章君陌一步,南来一箭
案板上摆着四根猪蹄,猪蹄已经去了毛、过了水,白生生的看上去就像是刚从塘泥里拔出来的嫩藕。一把厚实的油刀在案板上滑过,土黄色的草纸像莲叶般展开,四根猪蹄落在纸中,然后卷起。
屠夫把包好的猪蹄递给等着的少年,没有说话。李光地从怀里掏出铜钱,放在肉铺外的桌子上,便转身向铺外走去。
忽然间,屠夫感觉到了些什么,抬头望去,目光穿过被烟薰黑的墙,望向南方西陵神国的方向,脸色忽然变得有些苍白。
肉铺后面吊在铁钩上的半片大白猪忽然动了起来,屠夫手里的杀猪刀也颤抖起来,明明没有风,却有呼啸的风声响起。
屠夫握着刀,看着西陵神国的方向,明白了一些事情。
于是他用最快的速度提起厚实油腻的刀,两手握住,把自己的脸护的严严实实,无论风还是什么都不可能渗进去。
吊在铁钩上的半片大白猪还在轻轻晃动,猪腹腔里的血水被晃了出来,向地面滴落,发出啪啪的声音,就像是一口座钟。
时间缓慢地流逝,什么都没有发生,屠夫蹲在墙角,佝偻着身子,双手举着厚实的铁刀遮着脸,像极了躲在壳里的乌龟。
肉铺外,李光地和张念祖向书画铺走去,如果凑的近些,便能听到其中一人正在喃喃念着什么,像是在背什么东西。
张念祖有些紧张问道:“有没有看出什么问题?”
“不要说话。”李光地脸上的神情很紧张,盯着他说道:“也不要想着拿纸和笔记,用脑子记住便好。”
张念祖紧紧地闭上了嘴,再也不说这个问题。李光地在心里默默回忆先前看到的那幕画面,隐约猜到屠夫的弱点应该便是在脸上。
被黄草纸包住的四根猪蹄,被两个少年提在手中,不停摆荡,看上去其实和那些被屠夫斩断的人类胳膊其实并没有什么区别。
…………千里之外的桃山前坪。
宁缺的铁箭已经没有瞄准宋燕交界处的那座小镇,而是指向了西北方向。
那座小镇里有酒徒和屠夫,这两个人是书院最忌惮的对手,也是长安城最大的威胁,他确实很想试试能不能杀死对方。
但这两个人毕竟是经历过永夜的大修行者,能够成功躲避昊天数万年时间,可以想见境界何其高深,隐匿的手段何其强大。
知命境的修行者,对于命途前方可能出现的转折,都会产生某种近乎直觉的感应,更何况是像酒徒和屠夫这样层次的人。
当宁缺举起铁弓瞄准小镇时,酒徒和屠夫第一时间便感知到了,并且做出了自己的应对,酒徒准备走,屠夫举起了自己的屠刀。
观主变成废人之后,酒徒便是这个世界上最快的人,他便大师兄还要快,他有无距境界,亦有无量手段,除非被人困住,很难被杀死。
屠夫则一直是这个世界上最强大的人,无论力量还是身体的强度,除了悬空寺讲经首座,没有人能够与他相提并论,余帘都不行。
酒徒已经准备好了离开,屠夫举起了屠刀,宁缺的元十三箭,便无法做到必杀,既然不能必杀,那便不能射。
不是因为他现在的铁箭数量太少,太珍贵——对书院来说,如果能收割酒徒屠夫二人的性命,什么代价都愿意付出。
宁缺不射的原因很简单,既然不能射死,便不要射,没有绝对把握的事情,却要冒极大风险的事情,他向来很少做。
所谓风险,自然是射不死对方,却激怒对方。
对此他难免会觉得有些遗憾,却也不是太甚,因为书院想尝试,却从来没有失去过冷静,有愿望但不是野望。
而且书院对酒徒和屠夫早有安排。
宁缺手中的铁箭,此时瞄准了西北方向,那里应该是清河郡。
铁箭缓移之时,桃山前坪的气氛变得愈发紧张。
到此时,依然没有人知道他要射谁。
宁缺其实自己都不知道,因为在他的感知里,清河郡那处,只是人间这片沧海里极不起眼的区域,里面没有任何明亮的光点。
忽然间,他的眼睛里出现了一个光点。
于是他松弦。
…………君陌和木柚站在富春江畔,看着江对面的那些华美庭园,沉默了很长时间,然后他问道:“看明白了吗?”
木柚从绣布里抽出那根绣花针,说道:“有些麻烦,但不难。”
君陌说道:“那便走吧。”
木柚听着江对面传来的颂祭声,细眉微蹙,说道:“小师弟的计划里,没有我们两个人的事情。”
君陌说道:“他低估了诸阀,王景略做不到这件事情。”
在书院原本的计划中,宁缺赴西陵,大师兄去小镇,在青峡前受伤极重的二师兄,应该坐镇长安,确保后方的安危。
此时他却出现在清河郡,书院便等于是空虚无人。
…………此时王景略正在富春江畔的崔园里,今日清河郡诸姓的大人物们相聚,正是因为西陵神殿召开光明祭,他们虽然因为郡内局势紧张的缘故,很多人不能去桃山祭拜,于是选择在崔园里进行相关的仪式。
他通过崔华生才进入崔园,看着流溪畔那些神情虔诚的诸阀大人物,眉头皱的有些厉害,因为直到这个时候,他也没有看出来究竟谁才是自己的目标。
清河郡便是诸姓,诸姓的统治靠的是历史与族规,但真正能让清河郡胆敢背叛长安的原因,则是富春江畔的两大知命。
没有多少人知道清河郡诸姓的两大知命高手是谁,王景略也不知道,即便他知道,也很难完成宁缺交给他的任务。
便在这时,有风自南而来,风中没有大泽的湿意,庭园里为数不多的修行者们,感觉到了一种神圣庄严的感觉。
溪畔的秋花,蒙上了一层淡淡的光泽,显得格外圣洁。
雨廊下有一名老者,那是宋阀旁系不知名的某人,此人已然垂垂老矣,一直半低着头打瞌睡,此时却霍然睁开双眼。
神符动桃山,天启惊人间,所有的修行者都知道桃山上发生了一件大事,因为他们感觉到天地元气发生了剧烈的变化。
这种感知的精确程度,依赖于修行者自身的境界,像酒徒屠夫这种境界的大修行者,自然能感知的更为清楚,像王景略这样的洞玄巅峰,却只能猜到大概。
猜到大概,对他来说就足够了,在他和宁缺的约定当中,只要感知到这件事情,那么便是发动的时刻。
王景略一直注视着场间的所有动静,看着这幕画面,心里咯登一声,知道自己终于找到了一个,只是稍后怎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