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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破庙里,他们看到了满地鲜血和血泊中惨不忍睹的钟大俊,确认这位贵人已经没有呼吸后,所有人的脸上都写满了紧张和不安。
富春江畔的那些名园,因为钟大俊的离奇死亡,也变得紧张起来,尤其是随着后续的线索被查到,气氛更显压抑。
“半个时辰前,那两名僧人上了南晋的官船,这时候应该已经到了湖上,就算用快艇去追,只怕也要到对岸才能追上。”
崔湜看着老父亲脸上的皱纹,沉默片刻后说道:“钟家的反应很强烈,要求马上派人登船去追,暂时被我压了下来。”
这位崔阀的阀主,看上去就是一名普通的富翁,然而和他的父亲——清河郡真正的主宰者相比,依然显得还是不够沉稳。
老太爷曾经做过一任大唐宰相,在清河郡拥有无上的威望,翻手便是云雨,让清河郡重新获得了千年难觅的良机,然而他是如此强大的老人,看上去和普通的老奴没有任何区别,事实上他便曾经以老奴身份见过宁缺。
“钟家就这么一个成材的子弟,死的这么惨,反应强烈一些是自然之事,你的处置很得当,不能让他们的愤怒,破坏了清河难得的安宁。”
崔老太爷把手伸进铜盆,缓慢地搓揉着被滚水泡烫的毛巾,有些疲惫的声音也渐渐被烫的舒展开来,说道:“但那两名僧人的身份一定要查出来。”
清河郡诸阀对今夜的血案反应如此低调,最重要的原因,就是因为最大的嫌疑对象是两名僧人。当今世间,佛宗如往年一般低调,然而随着书院和道门拼的两败俱伤,人们渐渐开始警惕那些僧人的力量。
老太爷把滚烫的毛巾覆到脸上,沉默了很长时间。他觉得钟大俊的死应该另有隐情,却没有任何办法。
“安静些,再安静些。”他苍老的声音穿过湿毛巾,混着热雾在安静的书房里不停回荡,“在这种时候,清河必须安静。”
崔湜清楚父亲的担忧或者说恐惧来自何处,只是西陵神殿一日不能把唐国灭了,清河便要恐惧一日,再安静又有什么用处?
崔老太爷把毛巾揉成一团扔进铜盆里,看着他说道:“明天的寿宴你也低调一些,至于红袖招……把她们礼送出境。”
崔湜看着父亲脸上的白布,忽然带着恶意想到,这真的很像那些老人死去时的画面,然后平静应下,便走出了书房。
书房里安静无声,老太爷颤颤巍巍走到案旁,端起温度正好的茶杯,搁至唇边浅浅饮着,满脸的皱纹里写满了忧虑。
手里的茶杯在轻轻颤抖,澄黄的茶水漾成波浪,便如他此时的真实心情。知道钟大俊死讯后,他像过去的那些年里一样,表现的极为平静,然而谁能知道,他已经开始恐惧,开始不安。
从在族学启蒙开始,他便立下了一个宏大的愿望,要带领清河郡重新回复千年之前的独立和荣光,和那些野蛮而不知教化的唐人切割开来,然而他一直什么事情都不敢做,只能老老实实地等待着。
他调养着身体,严格控制着饮食,活了一百多岁,依然身体健康,甚至还能再活很多年,才终于让他等到那一天。
夫子离开了人间。
崔老太爷开始在青史上留名。但他依然恐惧,尤其是每个夜晚,看着那轮明月照在富春江上时,他甚至恐惧地无法入眠。
……
……
观海僧和悟道乘舟破夜而去,他们将会直接去西陵参加神殿召开的光明祭,也许路上悟道会从那夜的血腥里得到某种契机,从而离开。
王景略带着草帽消失在阳州城里,除了宁缺没有人知道他曾经来过,更没有人知道他现在藏身何处,在准备做什么。
钟大俊死了,清河郡开始不安,富春江畔的那些名园开始恐惧,宁缺做完自已想做的事情,便离开了清河,来到了大泽上。
这是一艘很普通的客船,和在大泽上四周巡游的南晋水师船舰相比小到可怜,甚至稍大些的风浪,便会让船荡的非常厉害。
这种客船的速度很慢,要横穿大泽需要两天的时间,坐这种船的人,自然都是没有钱的普通百姓。看似茫茫无垠的大泽、迅速枯燥起来的湖景,加上气味难闻却无处躲避的船舱,让这些本就有些神情麻木的人变得愈发麻木,只有时不时响起的呕吐声,才能让人知道这是一群活人。
宁缺坐在船的尾部,没有去舱内和那些人挤出一个睡的位置,两天的旅程对他来说谈不上艰苦,如果不是怕引人注意,他甚至不需要进食。
湖上的风很大,里面蕴藏着很多湿意,他坐在船尾,看着湖面上的那些白色泡沫,没有任何诗意,只是在默默想着别的事情。
他的念力正在天地之间感受,不想惊动南晋水师里的修行者,被精确地控制在小船后方的湖面上,一部分则是落在了湖水里。
那个风雪天,他在雪街上写出了那个字,斩出了千万刀,从那一刻开始,便是酒徒和屠夫,也不敢踏进长安一步。
然而他终究不可能永世困坐愁城,他不想成为长安的囚徒,尤其是在桃山上传回那些消息后,他便知道自已要离开了。
若让世人知晓他离开了长安城,迎接他的将是无休无止的暗杀,甚至有可能下一刻,他便会在船上看到那个酒壶在湖风里摇摆。
他需要在长安城外,也能写出那个字。
然而如今世间的人们,就像这艘客船里的旅客一样神情麻木,面对着无法逃避的事情,便用沉默来承受,有谁能与他同道?
无人同道,又如何写得出那个人字?
宁缺看着湖上的沙鸥,右手在铁刀的刀柄上握着,默默思考着这个问题,从白天直到夜深,再到晨光把湖面照成鱼腹。
依然一无所获……
第十五章破屋里的男子
对修行者来说,危险往往便是契机,越大的危险,越有可能帮助他们破境,黄杨大师当年在西荒遇着马贼,生死存亡之际开悟,观主在长安城千万把刀前晋入传说中的清静境界,这些都是明证。
离开长安城,对宁缺来说,自然是一场冒险,但他不得不来,而且也很想通过这趟旅程,真正地掌握人字符。
湖光水色与自然的薰陶,客舱里的人间百态,废寝忘食的思索,让他有些隐约的触动,却始终无法落实在修行之上。
两天一夜之后,客船停泊在南晋的码头上,船舱里的人们带着满身的臭味,扛着行李登岸,穿过南晋小贩尖锐的呦喝声,汇入人流消失不见。
王景略不在身旁,宁缺背着铁刀,提着铁箭的匣子,自然不便入城,他离开官道,爬上罕有人至的山峰,寻到一片山涧洗了个澡,抓了只黄羊烤来吃了,然后在树上安安稳稳地睡了一觉。
多年前还是名少年的时候,他就能背着桑桑在岷山里自如的生活,更何况现在浩然气在身,随便扔块石头都能打死一头老虎,对普通人来说很艰难的山野生活,对他来说没有任何难度,可以过的非常舒服。
在南晋的山野间行走,没有用多长时间,便看到了远方那座城市的轮廓,虽然不如长安雄伟,但在世间也是能排进前几位的大城。
宁缺变得谨慎了很多,对自已的外貌做了些修饰,收敛念力,用浩然气完美地掩住雪山气海,才走上官道。
他在官道上等了半天,寻了家王府的车队,悄无声息把刀箭放进货车里,然后才远远跟着这个车队进了那座城市。
之所以如此谨慎,不是因为这里是南晋都城临康,城内有很多高手,城墙上还附着阵法,而是因为南晋都城不远有座孤傲的山。
剑阁便在那座山里——宁缺对自已现在的境界实力很自信,但他不认为自已能在柳白剑下撑住一瞬。
跟着车队走进临康城,待到僻静处,他把铁刀铁箭从那辆货车上取回,整个过程很简单,没有任何人发现。
按照原来的计划,他准备在临康城里呆两天,感受一下此间的人情风物,看看对自已的修行有没有什么帮助,然后便要离开。
既然是重赴红尘觅机缘,要感受人间的气息和力量,自然要与普通人接触,所以他直接去了东城,和长安相同,临康的东城也住着最穷困的人,而最穷困就是最普通的,因为穷困始终是人间的常态。
进入临康东城之前,他做了些思想准备,然而当他穿过那条笔直而富贵的御街,进入那片矮小的坊巷后,却依然发现自已做的思想准备不够充分——他本以为自已在长安东城里住了好些年,早就看惯了穷困,临康又是南晋都城,却没有想到这里的穷困依然超出了自已的想象。
街道本就极为狭窄,又被居民乱搭的篷子占去了大部分的面积,显得极为拥挤,行走在其间需要不停躲闪着突出的铁皮,还要防备着不被篷子里人们泼出来的尿水洒到身上,对任何人来说都是困难的事情。
宁缺踩着污水里垫着的旧砖块,在污浊的空气和嘈杂的斥骂声里艰难前行,忽然闻到旁边传来一股有些油腻的味道,转头望去,只见一名衣衫褴褛的妇人手里拿着块肉皮,正在用力地擦拭烧热的铁锅。
几名打着赤膊满身泥的小男孩儿,站在铁锅旁等着,小手紧紧攥着破碗,眼里放着光。
旁边一道旧布隔成的厕所里有尿声传出,过了会儿后,旧布被掀起,一个女孩提着裤子走了出来,脸上看不到什么羞涩只有恼怒,对着那些小男孩大声嚷道:“这是你们吃的吗?不准馋!!”
宁缺看着这幕画面,沉默片刻后,继续向破落的街巷深处走去。他见过要远比眼前悲伤更黑暗的画面,只是从到渭城开始,其实他已经很多年没有经历过这样的生活,至少在长安城他永远看不到这些。
他走的速度很慢,因为街巷狭窄,也因为他想多看,他蹲在街角一处水井旁不远处,看着那些妇人洗衣,发现她们基本上没用皂粉,便是连搁在旁边的洗衣槌都很少用,只是用泡白的双手不停地搓着。
叽叽喳喳的吵闹声在他身后响起,他起身相让,先前见过的那名女孩端着一个饭碗走了过来,这个碗相对比较完整,瓷还带着颜色,里面盛着大白米饭,饭上盖着青菜,甚至还能看到两块油渣。
那几个应该是她弟弟的小男孩儿,兴奋地跟着她身后,不时抬起手臂擦一擦鼻涕,应该是正在想着呆会儿应该能从那个饭碗里抢几口。
宁缺想了想,跟了上去。
在这片破落坊市的最深处,有一间最破落的房子,女孩带着弟弟们来到房前,才发现房前已经围满了像他们一样的孩子,手上都端着饭碗。
弟弟踮起脚尖,看着别家孩子手里端着的饭碗,转身对她喊道:“姐,郑丽丽家居然做的红烧肉!做的红烧肉啊!”
小男孩的表情异常夸张,手舞足蹈,脸上满是不可思议的震惊神情,完全就像是看到了世界上最荒谬的事情。
女孩听着弟弟的回报,脸色变得异常难看,推开人群挤了进去,看着一名衣着相对稍好些的同龄女孩,大声说道:“今天轮到我家做饭!”
然后她望向破屋前那些端着饭碗的孩子,瞪圆眼睛说道:“轮到我家就是我家,谁要敢和我抢,我夜里就去把他家房子给烧了!”
端着饭碗来送饭的孩子有十几名,有些年龄明显要比她大,听着这话,却是面露惧色,下意识里往后退了退。
那名和她同龄的女孩却不怕她,还往前迎了两步。
之所以如此,是因为她的饭碗里搁着五块厚厚油油的红烧肉,所以她脸上泛着骄傲光泽,就像红烧肉一样,说道:“就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