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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微微蹙眉,大概也没有想到自已会说出这样一句话,更想不明白为什么自已的意识里还记得那些很没有意义的事情,而且还说了出来。
随着这两句话,她身体里发出的充满神圣意味的自然之音,渐渐变得寻常,依然空灵清幽,却不再那般复杂难明。
酒徒问了她三个问题,那是他漫长生命里始终没有想明白的三个问题,也是人类历史上很多哲人教士到临死还在苦苦追索的答案,他之所以问她,是希望她也没有想明白这三个因为出现次数太多从而显得有些世俗、实际上依然高妙的问题,让她稍微分些心神,以方便他能够再次逃走。
然而就像后来他在长安城前默自喟叹的那般,既然昊天已经来到人间,那么他和屠夫又如何能够不被她找到?
事实上她根本就没有想过酒徒为什么会问那三个问题,她早就已经找到了那三个问题的答案,或者说那三个问题对以前的她来说没有任何意义,只是在此时却有了意义,所以她才会负手望远方若有所思。
最后她做出了决定,看着酒徒和屠夫,没有任何情绪波动,说道:“如果第一个问题指的是关系之间的代称,你们可以叫我桑桑。”
她叫桑桑,她就是桑桑,只不过她在做出用这个名字的决定之后,忽然生出极大厌憎,就像厌憎先前说出与酒肉相关的两句话。
听到这个名字,酒徒和屠夫完成了最后的确认,不甘与惊恐渐渐平息,变成脸上数万年的皱纹堆出的苦涩笑容。
酒徒恭敬说道:“听闻您已回到神国,没想到还在人间。”
桑桑说道:“有些事情需要做完。”
屠夫看了酒徒一眼,酒徒就像是没有察觉,不肯按照他的意思接话。
桑桑说道:“你二人可愿替我行事?”
酒徒声音微涩说道:“替天行事自是莫大的荣耀,只是我二人在您眼下藏匿了数万年时间,早已疲惫不堪。”
她负手看着肉铺的摆设,说道:“你们二人算是蝼蚁之中的异类,已经可以飞的很高,却还要住在这种破烂的蚁窟里,实在愚蠢。”
酒徒说道:“昊天神国是您的居所,我们不敢去打扰。”
桑桑说道:“我赐你们永生。”
酒徒和屠夫沉默不语,如果信仰能够得到永生,早在上次永夜之前,他们便已经投身道门的怀抱,成为最虔诚的昊天信徒。
桑桑看着他们,漠然说道:“真正的永生。”
酒徒和屠夫看到了她的眼睛,便再也无法离开。
那双眼睛透明而美丽,没有任何杂质,最深处有真正的星辉,而每粒星辉都是一个独立的神国,在那些神国里由令人心醉的世界本原构成,有一种被时间赋予的永恒美感,无论世界如何变化,都是那般肃穆。
最令他们震撼的是,他们在那个神国里看到了自我意识的存在,随着自我意识的波动,由规则构成的完美线条,变幻出无数的光影。
酒徒和屠夫双膝渐曲,跪倒在她的身前,
他们躲避了昊天数万年时间,最终还是被昊天找到,他们看到了昊天赐予他们的神国,并且确信那是真实的存在,那他们还要求什么?
……
……
桑桑走出肉铺,酒徒和屠夫谦卑地跟在她的身后。她挥了挥手,大黑马颈间系着的缰绳就像花瓣一样飘落,与车厢分开。
她从车厢里取出大黑伞握着手里,回身望向酒徒,毫无情绪说道:“告诉他,世间每一次死亡,都是久别重逢。”
说完这句话,她牵着大黑马离开了小镇。酒徒和屠夫站在肉铺门口,看着渐渐远去的一人一马,很长时间都没有说话,因为他们此时的情绪依然处于极度震撼之中,甚至有些怀疑今天所看到的一切是假的。
昊天降临人间,是所有宗教典籍、哪怕是神话传说里都没有记载过的事情。在道门的描述里,昊天乃世间万物之始,无形无状,能有无数形状,能大若宇宙能小若沙砾,无所不知无所不能,化作白胖姑娘落凡尘似乎也不是那么太难以想象的事情,但酒徒和屠夫依然难以接受这个现实,因为无法想象昊天居然能有人的形状,因为无法想象自已真的与昊天进行了一番对话。
不知道过了多长时间,酒徒和屠夫才从震惊中醒过来。屠夫看着那辆沉重的车厢,说道:“此去长安路途遥远,这车太重,昊天又不允我助你,便要辛苦你了。”
酒徒说道:“没有反抗也没有躲避,所以便没有惩罚,我虽然不敢反抗却试过逃避,这便是惩罚,惩罚我曾经最引以为傲的无距。”
要带着一辆重若小山的精钢马车行走,谁能无距?
屠夫沉默片刻后说道:“你去长安看看书院,看看那个叫宁缺的人,昊天既然看重他,想来必有缘由,若不行便杀了他。”
……
……
白胖且高大的少女,牵着有些瘦的黑马,在人间的山林湖河间行走,没有人知道她是谁,没有人知道她来自何方,要去向何处。
她穿着一身青色花衣裳,因为有些小,或者说身体比设计中要丰满很多,所以衣裳总是被绷的很紧,柔软而不失弹嫩的曲线非常清楚。
她牵着黑马去了一些地方,小镇大城还有乡间的村庄,有些男人偶尔会向她的身体投来异样的目光,她毫不在意,有些妇人看着她便厌恶地扭过头去,她依然毫不在意,没有人会在意蝼蚁们的评价。
路经宋国某个县城时,她忽然觉得有些饿,想要吃碗面。
对于她的身体来说,饥饿这种感觉并不陌生,但对她来说,这种感觉依然不熟悉,而且充满了一种低贱的生物性,这让她觉得很厌憎。
更重要的是,按照不可能出错的天算,她现在的身躯就算胖一些,需要补充更多的物质,但在荒原上喝了十几袋马奶酒,在小镇上便酒徒那只酒壶里的数千桶酒全部喝完了,她至少应该在半年之内不需要补充物质。
那为什么会饿呢?她沉默地思考着这个问题,却没有留意到,自已牵着黑马,已经来到了一家面摊的前面。
此时已是深冬,县城的街道上覆着薄薄的雪,然后被行人践踏成黑泥,她从断峰里出来后,一直没有穿鞋,赤裸如莲的双足,在黑水里格外醒目。
面摊后搁着两个炉子,锅里的水已经开了,正散发着面食煮熟后令人愉悦的淡淡味道,面摊上的香菜末味道则是更加浓郁。
桑桑在面摊前站了会儿,决定吃碗面。
没有人理会她,摊主也没有接待她,就像没有人注意到她那双赤裸的玉足踩在黑色的雪泥里,却没有流露出丝毫怕冷的意思。
面摊这时候很热闹,很嘈杂,不是生意太好,而是有人在这里闹事。
摊主有个十二岁的小姑娘负责拉面,有青皮地痞要她下面,调戏说小姑娘下面最好吃了,于是便有了现在这番吵闹争执,那摊主父亲虽然气的浑身发抖,却没有勇气拿起菜刀讲道理,几个地痞的声音越来越大。
“我要吃面。”
桑桑看着摊主说道,语调有些别扭,因为她觉得要吃面这件事情,本身就很别扭,而摊主这时候比她还别扭,自然没有理她。
桑桑有些不悦,神情威严说道:“我要吃面。”
依然没有人理她,那几个地痞嚷嚷着开始掀摊子,场间一片混乱,锅碗瓢盆被扔的到处都是,满满一盆香菜末就这样倒在了地面。
桑桑低头,看着香菜末混进黑雪泥里,觉得有些可惜,然后她又开始厌憎自已的反应,因为可惜这种情绪同样很低贱。
打砸的声音越来越响,摊主头破血流,瘫坐在地上,小女孩蹲在父亲身旁不停地哭泣着,而那几名流氓似乎还没有罢手的意思。
桑桑原谅面摊老板的不敬,觉得街对面的烧饼似乎也很香。然而就在她准备离开的时候,听到了摊主痛苦的祈祷声。
“老天爷,如果你有眼睛,你怎么不把这些杂碎给收了呢!”
桑桑停下脚步,微微低头。
大黑马看着她,隐约察觉到自已即将亲眼目睹宗教历史上最著名的画面,难以自禁地兴奋起来,不停喷着白雾。
摊主的咒骂声和祈祷依然在继续,桑桑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她转身望向那几名地痞。
那几名地痞流氓正在砸东西,其中有个人拿着把菜刀,正在那里挥舞着乱砍,嘴里不停地骂着脏话,神情非常兴奋。
“我操你妈的,今天就算昊天也救不了你!”
……
第五章我爱世人(下)
因为过于兴奋,那名地痞没有注意脚下,踩到一块冰上,滋溜一声滑倒,手里的菜刀在一名同伴的大腿根上滑过,然后砍在支着面摊篷子的粗毛竹上。
可能倒下的太猛,或者是刀太快,那名同伴的大腿根处出现了一个大口子,鲜血狂喷,粗毛竹从中断开,刺进另外一名地痞的胸口。
场间一片混乱,待人们清醒过来时,发现那三名地痞都死了。
一名地痞浑身都是自已喷出来的血,一名地痞的胸窝被戳穿,拿着刀的那名地痞则是在混乱中误伤了自已的腹部,肠子流了一地。
很血腥的画面,很令人震撼的变化,无论是看热闹的民众,还是面摊父女二人,都脸色苍白至极,无法醒过神来。
“给我煮面。”
桑桑看着摊主说道,然后微微皱眉,发现不止香菜末没有,便连辣椒油也已经打翻,顿时没了吃面的兴趣,牵着大黑马离开了面摊。
她走到街对面卖烧饼的汉子身前,想要买两块烧饼,不知为何又改了主意。便在这时,她听到面摊传来的议论声。
人们赞美苍天有眼,说要替那对父女作证,这是昊天的神迹,又有人提到了县城外的道观,要父女去道观还愿,说那里的牛道人是真正的仁善好人,然后便有妇人叹息道好人没好命,牛道人就快死了。
桑桑牵着大黑马出了县城,找到那间并不破落、但明显有些简陋的道观,漠然的目光隔着院墙,看到了那名垂死的老道。
老道很干瘦,身上长满了脓疮,准备接掌道观的一名中年道人有些厌恶地站在门外,平日里受过道观救济的人,则是忍着恶臭在旁边侍奉着。
她静静看了会儿,然后转身离开。
就在她离开后不久,简陋的道观里忽然生出一阵异香,紧接着有金花从陈旧的房梁上垂落,洒在了老道的身上。
老道脸上的脓疮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缩小,然后消失,满头枯槁的白发竟瞬间变得乌黑无比,他的病不但好了,而且年轻了十几岁的样子。
那名中年道人惊愕无比。房间里的昊天信徒们,则早已跪到了地面上,对着天空不停地叩拜祷告,用哭一般的声音感谢昊天的恩赐。
老道在人们的搀扶下艰难坐起身,想着这一生虔诚奉道,艰难救济世人,终于有了回报,双手向天老泪纵横道:“神爱世人啊!”
在道观西南数里外,桑桑牵着大黑马行走在林间。
大黑马看着她的背影,眼里全是疑惑的神情,它想不明白她为什么要做这两件事情,记得宁缺以前说过,天道无形更无情,人间的子民信徒,在她眼中应如蝼蚁一般,那么她为什么要管这些事?
…………在某座深山里外,桑桑遇到了一户人家。这家人有老有少,一共十四口,以烧炭为生,日子过的有些辛苦,却自有一份平静的幸福。
没有谁知道,这家的老太爷当年是魔宗的一名低级执事,在魔宗覆灭之后便逃进了深山,娶了当地的女子开枝散叶,然而他终究没法忘记自已的出身,在子女稍大些之后,便开始传授他们魔宗功法,那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