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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天空之上。
当今世间以剑道而论,他只比柳白稍逊一筹,但他更年轻,更有潜质,所以他本来更有希望走到那个地方。
如今这些希望,已经断绝。
对于修道者而言,这便是最沉重的打击,比死亡还要可怕,直欲令人疯狂,即便是强如君陌,也渐渐灰了黑发。
但如果有人问他这一切到底值不值,他依然不屑于回答。
因为君不见黄河之水天上来,因为青山见他多妩媚,水落不能复起,山垮亦不能复起,后悔这种情绪,从来与骄傲的二师兄无关。
能与柳白如此尽情尽意地战上一场,如何不值?
只是……有些遗憾。
……
……
“如果不能与天斗,与人斗其实也很有意思。”
不知何时,宁缺走进了小院,他看着二师兄有些落寞的背影,说道:“观主虽然废了,但大师兄和三师姐也受了很重的伤,看不见的伤,短时间内没有办法恢复,无论唐国还是书院,现在都很需要师兄你。”
君陌没有回头,说道:“不用担心我。”
宁缺说道:“没法不担心。”
君陌转身,看着他微笑说道:“些许遗憾,不想便是。”
只是一个转身的距离,宁缺却忽然觉得自已有些不认识站在身前这个男子,仿佛有些很微妙的变化,发生在他身上。
不是因为二师兄没有梳髻戴冠,也不是因为他露出了少见的微笑,他依然是世间最骄傲的那个人,却没有了令人敬而远之的气息。
这种变化让宁缺有些不适应,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君陌说道:“我只是有些不适应,负手时左手再也没办法握住右手,而且无法再行礼,最主要是仪姿颇为不佳。”
……
第一百八十七章归来(中)
说话间,木柚端着盆热水,从后院走进屋内。她见着宁缺在,有些吃惊,也顾不上多说什么,便开始服侍二师兄梳洗整理。
“没办法自已梳髻,也没办法戴冠。”君陌说道。
宁缺说道:“有七师姐在,师兄你哪里还需要自已动手。”
君陌说道:“男女有别,总有些事情不怎么方便。”
宁缺笑了起来,说道:“成亲之后,自然一切方便。”
一片安静,不远处瀑布落潭的声音显得非常清晰。木柚低着头,有些微羞,君陌轻轻咳了两声,正色问道:“你还有什么事?”
宁缺正在感受房间里的气氛,听着这话,强行忍住笑意,说道:“确实还有些事情需要师兄你帮忙定夺一下。”
君陌说道:“我的问题,除了大师兄和余帘便只有你能看出来,说明你的境界已经颇为不错,虽然还不稳妥,却也不用担心太多。”
“不是这件事情。”
宁缺拍了拍手,对着窗外的院门喊道:“进来吧。”
从小院外走进两名拄着拐的少年,神情都非常紧张,但如果认真观察,便能看出其实差异极大,其中一名少年衣着光鲜,明明紧张的要死,却仍然用余光四处打量,扮演着镇定的模样,眉眼间透着一种浑吝的劲儿,另一名衣着朴素的少年则是始终看着脚下,握着拐架的右手不停地颤抖,相信如果不是被前面那个少年带着,只怕他连路都不会走。
宁缺对二师兄说道:“前些天和观主战,这两个小子表现不错,看伤势恢复情况,身体底子也不错,就是不知道有没有潜质。”
“你想让他们进书院?”君陌问道。
宁缺说道:“如果师兄觉得还成,就挑一个当徒弟,剩的那个给我,不过最近这段日子,可能两个人都需要你先管教着,我没时间。”
君陌说道:“师兄都还没有传人。”
宁缺说道:“如果大师兄想要,我让给他便是。”
两名少年自然便是张三和李四,那日雪街血战之后,他们回家被好生教训了一通,如果不是受了重伤的缘故,只怕要被长辈们痛打一番,也正因为受伤的原因,李四一家暂时没有回原籍,还是借住在三元里张家,直至今日,长安府忽然派人过来,把他们从长安城里接到了书院。
两名少年根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他们浑浑噩噩地走进书院,进入半山的云雾,然后便来到了真正的书院。
书院对于唐人来说,是最尊贵的地方,却并不神秘,然而后山却是截然不同的另一个世界,因为所有细节都表明这里应该是仙境。
直到伴着瀑布声进入小院,听到宁缺和君陌的对话,两名少年才明白自已遇到了怎样的机缘,于是他们愈发紧张,即便是张念祖也不敢再四处打量,低头看着自已的脚尖,在心里默默地祈祷。
宁缺说道:“我知道进后山需要考核,不过我瞧这两个小子实在是有些顺眼,我现在主要担心的是他们像我当年那样,没有修行的资质。”
君陌说道:“既然你都能修行,他们自然也能,只要书院愿意教人,就没有教不会的人,你想把他们留下来,那便留下。”
宁缺不再多留,对两名少年说了几句话,便告辞而去,七师姐送他出院,在院门时不知道碰见是谁,传来说话的声音。
两名少年此时处于极度的震撼和幸福之中,根本没有注意宁缺的离开,敬畏地看着身前这名断臂男子,等着对方的吩咐。
便在这时,一只大白鹅摇着屁股走了小院,熟门熟路的来到屋前,有些笨拙地迈过高高的门槛,踱到君陌脚边一屁股坐下,开始闭目养神。
掌教闯山时它受了伤,现在还没有痊愈,精神有些恹恹,不然如果让它瞧见自家院子里多了两个陌生少年,谁知道会发生什么事。
饶是如此,两名少年依然被这只仿佛知道人事的大白鹅吓的一跳。
“书院的规矩,日后你们再学,首先要学的便是处变不惊。”
君陌看着两名少年,面无表情说道:“去院中站着,不准扶拐,膝不能弯,眼不能闭,如果能看到明天清晨的第一抹阳光,便算你们过关。”
…………在小院门口与大白鹅相撞,宁缺险些被它啄了一口,如果不是看着它精神不大好,他肯定不会善罢甘休,恼火说道:“师姐,将来你变成这间小院的主人,可不能像师兄那样,对家纶如此严厉,对大白鹅却宠的不行,你得把那畜生管的紧些,没见我现在也是个残疾人,居然还敢对我下嘴。”
木柚的心情本就有些紧张,听着他这话,更是不知如何言语,低声问道:“这件事情难道你们早就看出来了?”
宁缺笑着说道:“我们又不是瞎子。”
木柚把手里的绣帕拧成了一朵花,低声分辩道:“是他先喜欢的我。”
宁缺说道:“老师都不在了,谁还敢来管这事?”
木柚小心翼翼说道:“就算老师还在,也不会不同意吧?”
宁缺看着夜空里那轮皎洁的明月,不知怎的便觉得有些恼火,说道:“那个老不修的家伙,谁知道会弄出什么扯犊子样的事儿来?”
“什么是扯犊子?”
“就是……拉小牛崽子。”
“老师为什么会做这种事情?”
“因为……他和老黄牛亲。”
“小师弟,你又在说胡话。”
“总之就是说老师很不靠谱的意思。”
“嗯,老师做事情确实向来都不怎么靠谱。”
木柚看着山峦间的明月,微微一笑。
然后她转向宁缺,行礼说道:“小师弟,多谢。”
宁缺带着两名少年进书院拜师,无论是出于什么原因,但让二师兄来负责处理这件事情,自然是存着让师兄分神的想法。
她谢的便是这件事。
宁缺笑了笑,没有多说什么。
…………后山很大,所有人都有自已单独的小院,而且不是山景便是湖景,便是唐小棠也不例外,宋谦和八师兄成天在松下弈棋,读书人常年在藏书洞里起居,他们的小院基本上就没有人住,也就那般空着。
以往因为桑桑的缘故,宁缺是书院后山唯一的走读学生,基本上都住在老笔斋或雁鸣湖,只偶尔会在山间留宿,但房子始终留着的。
夜色深重雾气浓,他撑着拐杖,沿着山道慢慢向自已的小院走去。
桑桑不在长安城,雁鸣湖的宅院被他斩成废墟,老笔斋的院墙也被斩成了两断,他没有回长安城的理由,以后大概便会以此间为家了。
他的小院离镜湖不远,便在北宫、西门二位师兄平日里奏琴演曲那方密林的后方,很是偏僻清幽,月光洒落在屋檐上,更添寒意。
有人在等他。
唐小棠靠着泥墙,低着头,看着旧旧的小皮靴,不时踢一下墙。
宁缺看着她清丽的容颜,眉间那抹淡淡的哀愁,说道:“想问什么就问吧。”
唐小棠抬起头来,看着他问道:“桑桑真的死了?”
她是桑桑的好朋友,桑桑的好朋友很少。
想到这个事实,宁缺忽然觉得身体某个地方有些痛。
“回来之后没有几个人会在我面前提起桑桑,有些人大概是觉得不方便提,比如师兄和师姐们,更多的人则是根本已经忘记了她。”
不等唐小棠说话,他继续说道:“是的,桑桑死了。”
他的语气很平淡,就像在叙述一件很寻常的事情。
但越是如此,越令人伤感。
唐小棠说道:“她真的是昊天的女儿。”
宁缺沉默片刻,说道:“或者说,她就是昊天。”
他想起昊天在惊神阵里留下的那些痕迹,桑桑在长安里走过的痕迹,那些被他斩断的旧居和过往,忽然笑了起来,说道:“我把昊天养大,还把她给睡了,有没有觉得我是一个很传奇的人?
唐小棠忽然觉得他很可怜,但她不知道应该怎样安慰。
因为她现在也是一个很可怜的人。
宁缺看着她说道:“我知道你想问什么,皮皮背着观主离开了长安,应该是回知守观,我想告诉你的事,我欠他很多人情,我还欠他人命,所以将来如果有什么需要我做的事情,我会拼命去做。”
唐小棠听懂了他的意思,说道:“……小师叔,多谢。”
二人在凄冷的月光下拥抱,给予彼此温暖和勇气,然后告别。
…………宁缺曾经以为自已什么都不欠,只是这个世界亏欠自已,直到他去了渭城,来到长安,进了书院,才发现自已欠的越来越多。
他欠陈皮皮命,欠莫山山情。
莫山山没有接受大师兄的邀请来书院居住,还是住在长安城的礼宾馆里。
她自大河国千里迢迢而来,破派而出,为的是书院以及朱墙白雪。
宁缺不知道该怎样面对。
有情人,最终不知会如何。
不是所有的男女,都会像二师兄和七师姐。
就像他也曾经有过妻子,现在却是一人在床上辗转反侧。
他想,睡一觉大概这些事情便会都过去,却怎样都睡不着。
他睁着眼睛,看着窗外的白月光。
那年离开渭城的时候,星光也是这般的寒冷白淡,如霜。
观主在他身上留下的伤口,忽然变得很痛,心也很痛。
第一百八十八章归来(下)
城门处很热闹。数千名唐军依次走进城门洞,他们苦战归来,衣衫褴褛,神情疲惫,身上带着或重或轻的伤。
无数长安城的百姓夹道相迎,迎接着这批自前线归来的将士,依然没有喧闹的锣鼓,却有热情的笑脸和挥手。
这是大战开始以来唐军的第一次轮换,从前线撤回的军队,大部分归各州郡安置,回到长安城的只是一部分。
唐国朝廷在战争中展现出近乎完美的行政能力和令人瞠目结舌的效率,自募兵令发布,数十万曾经的退伍军人,或自发或有组织地补充到了前线,各类物资源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