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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们用生命守了青峡整整七天时间,守的不就是希望?
而且希望并不渺茫,就在他们的手里。
更准确地说,是在四师兄的手里。
在同门们不解的目光中,四师兄走到了最前方,看着像铁流般涌来的骑兵,看着那些隐现于空中的剑光,举起了河山盘。
四师兄的脸色变得极度苍白,脸颊瞬间瘦削了不少。
他把自已的念力尽数灌注进河山盘中。
河山盘是沙盘,里面是最精细的黄沙。
盘中有河山,每粒沙便是大好河山里的一座山峰,一座石桥。
黄沙狂舞于青峡之前,天空被遮掩,原野间变得昏暗无比。
西陵神殿骑兵,杀进了黄沙之中,便迷了眼,误了道。
黄沙之中,不时传来凄厉的惨叫,还有重物撞击的声音。
不知过了多长时间,黄沙渐渐飘落。
青峡之前回复平静,原野间多了很多骑兵和战马的尸体。
河山盘并不能改变书院弟子们的命运。
因为神殿联军,在稍一整队之后,准备再次发起冲锋。
便在这时,莽莽群山间,忽然走出来了一个唐兵。
这名唐兵看上去非常狼狈,蓬头垢面,浑身泥土,盔甲早已不知何时被扔到山涧里,衣服也被山中的荆棘割成了布条。
这名唐兵向书院诸人跑来,一路踉跄,几次险些摔倒,可见疲惫到了极点,但他依然奔跑着,然后大声喊出一句话。
他的声音沙哑至极,像很多天都没有喝过水,但落在书院诸人的耳中,却像最清澈的泉水那样清脆动人。
“镇南军斥侯营乙组王五,奉命来援!”
说完这句话后,这名最早抵达青峡的镇南军士兵,再也无法支撑,重重地摔倒在原野上,不停地喘息,再也无法站起。
王持走到这名唐兵的身旁,赶紧替他把脉。
君陌对着这名最普通的唐兵郑重行礼,说道:“辛苦了。”
一名普通的唐军斥侯,对青峡前的局面,起不到任何作用。对书院诸人来说,这名唐兵的到来,却意味着很多事情。
书院是大唐的书院。
大唐是书院的大唐。
没有谁孤军奋战。
紧接着,又有一名唐兵从莽莽群山里走了出来。
然后有更多的唐兵走出了青山,来到了原野上。
他们互相搀扶着,替同伴们打着气。
他们早已疲惫不堪,走出青峡便一屁股坐到地上,再也无法站起,就算让他们拿起兵器,也不可能迎敌。
甚至有几名唐军,在走出群山的那一刻,精神骤然放松,就此倒地不起。
对训练有素的唐军来说,这是很难想象的事情。
越来越多的唐兵继续走出青山,来到青峡之前。
他们走了数日数夜,不眠不休,终于走到了这里。
镇南军到了,这就够了。
出现在青峡之前的是一只疲敝之师。
但没有任何人敢否认,他们是一只威武之师。
便在这时,南方的原野间,传来鸣金的声音。
西陵神殿联军的骑兵们,看着青峡前那些唐军,神情极为复杂,有些不甘,有些敬畏,最终牵起疆绳,向营地里归去。
第一百八十五章放声而笑(下)
那场起于宁缺刀锋的黑发,吹过十里长街,把观主斩的遍体鳞伤、肝肠寸断,让他如条死鱼般落于湖畔,却未就此停歇,而是继续南行。
有两千精锐骑兵在在城南数十里外,此时的他们并不知道长安城里发生了什么事情,还在做着杀进城后四处烧杀劫掠的美梦。
西陵神殿里知道观主全盘计划的人非常少,隆庆却是其中一人,因为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他是观主在南海畔收的最后一名弟子。
隆庆以为自已知道长安城里正在发生什么——他不惜代价,千里突袭来到此间,就是为了要配合观主。
观主应该已经败了书院,破了惊神阵,没有任何正式军队保护的长安城,在他的两千骑兵面前,就是名束手待毙的罪人。
想到这一点,隆庆的心情便禁不住地美好起来,他的骑兵将成为历史上第一支攻进长安城的军队,也必将成为毁掉长安城的最后一支军队。
他是燕国皇子,又是西陵神子,毁掉长安城,灭掉唐国,本就是他毕生所愿,为了达成这个愿望,他付出了太多的努力艰难,甚至灵魂都遭受了无数次冰与火的考验,早已遍体鳞伤,苦不堪言。
对于他来说,毁掉长安城的同时,还有一件事情他必须完成——杀死宁缺个在他生命中留下太多残酷回忆的对手。
在知守观后面的青山里,用灰眸吞噬了半截道人的毕生修为,在荒原上又吞噬了好些王庭祭司的精神力,他如今的境界早已强行提升到知命境巅峰,虽然他知道宁缺如今也已晋入知命,但他坚信这一次胜利的绝对会是自已。
从长安城里的酒宴,到书院后山的石径,再到荒原雪崖上的那一箭,再到红莲寺外的秋雨,他败给宁缺次数实在是太多,最令他愤怒的是,宁缺明明诸方面都不如他,但他却偏偏一败再败。
如果世间真有命运,如果昊天真的平静而慈爱地俯视着这个人间,那么莫名其妙败了这么多次,总该轮到自已胜利了。
付出的越多,撷取的果实便越甜美——隆庆看着北方那座若隐若现的雄城,想到稍后入城时的画面,想到宁缺痛苦地倒在自已剑下的画面,忽然觉得这几年受得那些苦痛,都变成了一种令人陶醉的香味。
道旁的村舍在熊熊大火中不停倒塌,火焰在银色面具上不停舞动,他露在面具外的双眼平静如常,持缰的手却微微颤抖起来。
便在这时,村庄里的熊熊大火忽然间熄灭了!
隆庆看着忽然间变得极为幽静的村庄,看着那些冒着黑烟的焦土与废墟,看着寂清的原野,双眉微挑,心中生起一道极为怪异的感觉。
就算是最狂暴的大雨,也没有办法在如此的一瞬间内,烧熄如此大的火势,就算再狂暴的大风,也没有办法把村庄里的火焰全部吹熄。
而且天上的阴云散去,露出湛蓝青天,哪里有落雨的痕迹,官道两侧的原野间安静异常,焦柳静垂,连丝清风都没有。
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
四周的骑兵也注意到了这幕诡异的画面,有些惘然地向四处望去。
隆庆没有看别的方向,只是盯着官道的那头。
这条笔直宽敞的官道,直通长安城,便是朱雀门。
他隐隐见到,有黑色的风沙,从远处呼啸而来。
隆庆不知道那场黑风是什么,但他的心脏却下意识里加快了跳动,道心微摇,生出无穷恐惧,直想远远避开。
“散开!避风!”
隆庆脸色微白,向散布在四周的两千名骑兵厉声喝道,然后一提马缰,便想驰下官道,向已经变成焦土的村庄废墟奔去。
这两千名骑兵,由神殿护教骑兵和左帐王庭直属骑兵混编而成,是隆庆最忠心也是最精锐的部属,训练极为有素,军纪森严。骑兵们虽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也没有看到远处的黑风,但听着隆庆厉声发令,所有人都毫不犹豫提缰踢马,拼命向着官道两侧的原野间散去。
做为一名知命巅峰的强者,隆庆对危险的感应,非常准确而且及时,两千名骑兵也完美地展现了自已的行动力,做出了最迅速的反应。
然而这场来自长安城的黑风,早已超越了人间的范畴,甚至不能用速度来形容,瞬息间便突进十余里,来到隆庆和骑兵们的身前。
风是空气的流动,空气本身没有颜色,所以人间的风向来也是没有颜色的,这场肆虐在天地间的风之所以是黑的,是因为里面夹杂着很多事物。
泥土污雪、茶壶剩饭,铁锅青砖,都在这场狂暴的风里,让天穹散下的清光无法落到地面,所以显得那般昏沉。
真正恐怖的是,这场黑风里除了那些坚硬的事物,还隐藏着无数刀意,那些刀意是如此的锋利,甚至就连呼啸的风声,仿佛都被它切成了无数片段!
有些骑兵,还没有来得及奔进原野,还停留在官道上,便最先遇到这场黑风,他们惊恐地叫喊着,然后喊声骤然停止,身体被切割成了无数碎块,他们身上的座骑也被同时切割成了无数碎块,然后被风卷起。
那些散至原野的骑兵,也没有避开黑风的锋芒,即便他们下马藏在断墙之后,断墙被切开,然后他们的人被切开,他们藏在土丘之后,土丘被风掀翻,然后他们的人也被风卷起,不知去了何处。
黑风来临,仿佛最深最沉的夜。
浓重的夜色里,只能听到无数刀锋破空之声,却看不到挥刀的人。
骑兵们发出绝望的喊叫,然后纷纷死去。
隆庆看着身前被风切成无数碎粒的民宅,面色微白。
此时黑风已经来到他的面前,他终于看清楚了风里的一些细节。他看到了那些长安城里普通人家的用器,然后他看到了那些刀痕。
他知道是谁挥出的这些刀。
他一声清啸,自胸间取出那朵黑暗幽静的莲花,迎向黑风。
这是他的本命莲花,他毫不犹豫用上了毕生修为。
然而即便是观主于生死之间悟清静境,将白骨血肉变成白茎红莲,最终也被这场黑风砍的生死不知,生不如死,更何况是他?
黑色的莲花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凋零,然后瓣瓣脱落。
隆庆的身上出现无数道细微的血口。
他脸上的银色面具,如干旱的田野般裂开,然后剥落。
…………不知过了多长时间,黑风终于停了,谁也不知道黑风去了哪里,是就此消失,还是破碎虚空,进入了另外的空间。
城南的原野间回复了平静,首先落下的却不是清湛的光线,而一场恐怖的血雨,更准确地说,是一场血肉形成的暴雨。
被刀意切割成肉块的骑兵和战马,随黑风而起,卷至不知多少丈的空中,直到此时黑风消失,先后落在了地面上。
数万块血肉,不停地落在官道上,田野里,发出沉闷的啪啪闷响,溅出无数蓬血花和令人恐惧的汁液。
突袭长安城的两千名骑兵,全部死在黑风里,大多数被变成了洒遍田野的血肉块,还有一些则是被直接卷至高空,然后生生摔死。
官道东南侧的树枝上,挂满了肉块与残尸,有十余只黑色的乌鸦飞来,绕树不去,发着欢快的叫声,准备迎接这场盛大的餐会。
这些黑色乌鸦,不可能把所有的血肉块都吃完,必然还会有很多残留。先前这些骑兵把村舍焚烧一空,道柳也变成了焦黑的枯枝,想来得到了他们的血肉滋润,到数年后,这里的柳树一定会长的非常美丽。
隆庆还活着。
他看着远方的长安城。
银色面具已碎,旧伤未去,脸上又多了很多道新的伤口,曾经完美的容颜,如今十分恐怖,就像是传说中冥界的鬼尸。
他忽然笑了起来,然后痛声大哭。
为了那座城,为了杀死城里的那个人,他付出了无比惨痛的代价,甚至甘愿出场灵魂,然而眼看着便要成功,他却发现那依然只是痴心妄想。
那座城看上去这么近,原来……还是那么远。
他连宁缺都还没有见到,就这样败了,败到血肉涂地。
最令他感到痛苦的是,宁缺的这一刀不是砍的他,相信宁缺甚至都不知道他曾经来过长安城,曾经离长安城是这般的近。
而他还是就这样败了。
他看着远方的长安城,发出一声绝望的喊叫。
“宁缺!”
…………从进入书院二层楼开始,世间便有好事之徒,把宁缺和隆庆皇子形容成为一生之敌,但宁缺真的不知道隆庆此时就在长安城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