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啪的一声,长街地面上覆着的浅雪被震的离地弹起,坚硬的青石地面上,出现了无数道裂痕,就像是一张蛛网。
余帘落在后方的右脚,便踩在这张蛛网的中央,敛伏了整整二十三年的力量,仿佛无穷无尽,从娇小的身体里向着长街间涌出。
乌黑的马尾辫被震散,在她身后飘舞,如同鞭子一样,把那些雪花抽的凄惨不堪,道道劲气如锋利的刀刃般在墙上刻下极深的痕迹。
她没有用天魔境,没有再造一个小世界,没有用任何玄妙的法门,只是把自已最简单也是最可靠的手段冷酷地砸将过去。
那就是力量,最极致的力量,最绝对的力量。
雪街之上,只有力量在呼啸,在这一瞬间,就连依自然而生的天地元气,都被这具娇小身躯所散发的力量震慑的向远处逃逸。
在这种情况下,即便她撤了蝉翼构成的小世界,观主依然没有办法进入无距,只能正面迎接她的拳头,正面抵抗她的力量。
她是当代魔宗宗主,看似弱小,实际上拥有这个世界上最强大的力量,她相信就算是观主面对自已的力量,也只能逃避。
因为再像海洋,也不是真的海洋。
而无法逃避的时候,你能怎么办?
雪街之上,绝对而纯粹的力量纵横呼啸,观主的道髻瞬间被割散,长发飘舞在青色道衣之后,看上去有些狼狈。
余帘看着他,很想知道这个答案。
她马上就能知道这个答案。
…………发丝在观主的眼前飘落,他静若古井的眼神没有一丝扰乱。
紧接着,有一片雪花在他眼前飘过,掠过睫毛,越过黑色的眼瞳。
纯白的雪花仿佛进入了黑色的眼瞳。
黑色的眼瞳颜色渐渐变淡。
或者说,那抹误入眼中的雪花开始变深。
那便是灰色。
观主的眼眸变成了灰濛濛的一片。
不惧风雨的深井,变成了枯井底的阵年尸骨。
…………观主的眼眸渐渐变灰。
余帘感受到力量像风一般流失,脸色微微变白。
在这一刻,她想到了某个传闻,眼眸骤寒,生起一股难以遏止的怒意。
她不准备收拳。
她入书院后,夫子只教了她一门功课,那便是写字。
写字是自成世界,也是清心寡欲,是慎怒。因为夫子知道她很喜欢生气,尤其是变成女生之后。所以二十三年来,她没有动过怒。
但她这时候很愤怒。
她一直都很厌憎道门里的这些杂碎。
观主毫无疑问是道门里最杂碎的杂碎——当这个杂碎用改造过的明宗功法来对付她这个明宗宗主时,她的怒意到了极点。
观主静静看着她的眼睛。
他的眼睛是那样的灰,那样的平静,那样的死寂。
在街上飞舞的雪花,仿佛失去了气流的支撑,惨惨然向地面坠去。
就像是被人撕掉了双翅的寒蝉。
如果任由情况这样发展下去,或者是观主先用灰眸获胜,或者是余帘在力量没有消失之前,把观主杀死。
后者发生的概率,大概只有两成。
但余帘被老师压制了二十三年的怒火,一旦燃烧起来,可以燎原。
所以她想赌这两成。
更关键的是,她非常清楚自已顺情随意,借二十三年积蓄战意,才能有这两成的机会,一旦错过,她不知道还能不能有这种机会。
…………有一个人,不愿意给余帘赌这两成的机会。
因为他是大师兄,如果真到了绝境时刻,要拿性命去赌,他认为也应该是自已去赌,而不能让师妹去做这件事情。
风雪微飘,那件旧棉袄便出现在余帘的眼前。
也出现在观主的灰眸前。
那件旧棉袄上血迹斑斑,却依然干净。
就像穿着棉袄的这个书生,行千山万水,满身灰尘,依然干净。
唯洁唯净,没有涂抹颜色,便无法被你染色或是夺色。
旧棉袄在风中轻飘,大师兄气息宁静,没有一丝溢出体外。
他举起手中的木棍。
观主向后退了一步。
大师兄拿起木棍,向覆着浅雪的街面敲下。
每一棍都是一道木栅。
他是夫子首徒,对惊神阵的了解,远在世人之上。
敲击之间,他借了长安城里的天地气息。
数棍落,便是一堵历经千年风雨的厚实城墙,出现在雪街上。
观主在城墙的那头。
他和余帘在城墙的这头。
…………观主伸手至雪空之中,握住自万雁塔飞回的道剑。
然后他举剑刺向身前的城墙。
他的这一剑,就像先前余帘的那记拳头一样。
纯粹至极,强大至极。
没有力量,只有道。
道剑挟着他浸淫一生的剑道。
城墙顿时破开。
木棍上出现一道清晰的剑痕。
剑锋如风雪般卷过,漫过木棍,嗤的一声刺进大师兄的左肩。
剑锋入棉袄三分,鲜血始现。
余帘伸手抓住大师兄的腰间,就像抓猫一般。
她的力量极大,所以速度极快。
剑锋渐前。
却渐渐从棉袄里抽了出来。
因为她的手比观主的剑速度更快。
大师兄的草鞋在雪地上滑动。
他举棍再打。
观主神情平静,举剑再刺。
余帘清啸一声,檐雪崩落。
娇小的身躯里,迸发出来的啸声,就像是天降的雷霆。
她收回了所有的力量,然后集中到自已的右拳上,向前轰出。
漫天风雪,像蝉翼一般,始终覆盖着惊神阵的那道缝隙,折射着阳光,散发着金色的光泽,就像是无数片金叶。
此时余帘收回气息,她的世界自然崩塌。
长安城上空那片金色的雪花,暴烈的燃烧起来,美丽的令人心悸。
雪在烧。
雪终于被烧融,出现了一道裂缝。
那道来自天穹的磅礴力量,终于落在了雪街上。
一片光明,无限光明,遮蔽所有。
三道气息,挟着自身无敌的力量,或是磅礴的天地元气,冲撞到了一起。
风雪怒啸,墙倾檐破,沿街的屋宅尽数被震成废墟。
风雪渐静,大师兄和余帘已退至百丈之外的北街。
大师兄浑身是血,尤其是肩部那道剑创,显得格外恐怖。
余帘的身上没有伤,只是脸色有些苍白。
忽然间,有雨水落了下来。
二人的衣衫被打湿。
时已入冬,昨夜初雪。
今日长安城却落了一场雨。
这场雨很诡异。
不止时间诡异,而且雨势也很诡异。
这场雨别的任何地方都没有落。
长安城别处依然是静雪如前。
只有朱雀大道南段,渐渐被打湿。
因为这场雨,并不是来自云中,而是来自空中。
那些被燃烧融化的雪,变成水水落下,湿了长街。
余帘看着街道那头,觉得这场冬雨有些寒冷。
沿街房屋倒塌的烟尘,渐渐被雨水镇压。
观主的身影再次出现。
他把手中的剑柄扔进了街旁的雪堆里。
先前那一刻,他的道剑被大师兄的木棍敲碎了。
但除此之外,他没有受任何伤。
青衫已湿,可惜那不是血。
观主走在浅雪上。
走在风雨中。
他每一步都会在雪上踩出一个脚印。
从天空落下的雨水,在那个脚印里积出一片海洋。
那片小小的海洋很平静,像镜子一样反射着天空的画面。
长安城之上,那道如线的雪空,还在不停燃烧。
第一百五十八章因为伤心,所以尽心
观主入长安。
面对书院的至强者和黄杨,他一眼敛灭佛珠上的心血之火,挥袖乱风雪破天魔境,伸手一召便有天启降下,一剑便破千年城墙。
街畔废墟处处,天空里的雪在燃烧,雨点在不停落下,所有的这些画面,都只证明了一件事情,那就是他的强大。
人间修行为五境,越过那道最高的门槛,是无数人梦想却永远无法抵达的彼岸,无数年来,修行界确认越过五境的人寥若星辰,其中任何一种境界,都已然是传说甚至是神话,比如天启境界。
然而今日在雪街上,观主挥手卷袖连施无量、寂灭、天启、无距这四种五境之上的神话境界,而且显得那般的随意轻松。
观主展现出来的层次,已经超出了西陵教典以及诸多修行典籍记载的范畴,超出了修行者最放肆想象的上缘,甚至显得那般的不真实。
落雨仍在持续,他向朱雀大道北方走去,神情宁静。
自天穹落下的那道磅礴力量,注入他的身躯内。
他每一步踩破积水,荡破天光,身上的气息便会愈发强大一分。
微寒的雨水在余帘的脸上滑落。
她看着从雨中走来的观主,说道:“传闻十八年前,你曾经登陆上岸,亲手把卫光明打落凡尘,除了他的光明神座之位。”
观主说道:“不错。”
余帘说道:“我当初并不相信你有能力把一个天启境界的强者强行打回原形,直到现在我才明白,你比传说中更加强大。”
观主缓步前行,说道:“强大只是一个相对的概念,我比你强,比卫光明强,不代表我就强大,正如你比熊初墨强,也不代表真正的强大。”
余帘说道:“那什么才是真正的强大?”
观主说道:“把相对变成绝对,那就是真正的强大。”
余帘问道:“比所有人都强,才是真正的强大?”
观主说道:“不错,如果天下无敌,自然便是真正的强大。”
余帘问道:“观主莫非以为自已已然天下无敌?”
“轲疯子死了,夫子走了。”
观主抬头望向落着雨水的天空,说道:“我只好天下无敌。”
他回答这个问题时的情绪很平静,很沉稳,所以显得特别理所当然,仿佛在说谁家的菜做的最好吃这种事情。
余帘说道:“既然天下无敌,为何还要修行我大明宗的功法?观主乃是道门领袖,却问道于敌,难道不觉得羞耻?”
她说的自然是先前出拳时,看到过的观主变灰的双眸。
那就是脱胎于魔宗饕餮大法的灰眸。
观主说道:“世间万事万物,皆归昊天所有,何况如今,你应该明白,明宗祭的依然是昊天,我为何不能用之?”
长安城高空燃烧的雪,已经快要燃尽。
所以雪街上的雨,在此时渐渐小了。
观主此时走到了一道侧巷旁,巷口有井,井沿上积着的雪,极侥幸地避过了雨水的侵蚀,看上去洁白茸松,很是好看。
余帘直到此时,才松开手。
她一直抓着大师兄腰间的棉袄。
她与观主对话时,大师兄一直没有参与,因为他在不停咳嗽,不停流血,重伤之余的身体,显得那般孱弱。
余帘之所以一直抓着他,是因为她知道,如果自已松开手,师兄一定会冒着生命危险,强行进入无距与观主继续战斗。
现在她松开了手,是因为师兄得到了片刻休息的时间,更主要的是因为观主已经走到了近处,胜负之间的生死已经来到眼前。
就在此时,街畔已经变成废墟的宅院里,忽然爬出来了一个人。
那是一个年轻男人,戴着一顶草帽。
他自西陵狂奔而回,回长安,回书院。
数千里路的云和月、尘与土,让他变得瘦了很多。
他无法再被形容为胖乎乎,只能说是魁梧。
这大概便是所谓男人应有的形容。
…………在很多人看来,知守观观主已经是传说里的人物。
今日长安城的雨与雪,证明观主确实是个传说。
但传说中的人,依然还是人。
当他看到自已唯一的骨肉,坚定坚毅地站在自已对立面时,他说出来的第一句话,和那些故事里普通妇人没有任何区别。
观主说道:“我怎么就生了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