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将夜(猫腻)-第665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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宁缺说道:“大师兄和师姐你也已经破了五境。”

余帘说道:“五境只是一道门槛,破了五境也不代表就绝对强大,正如同我虽然破了五境,却不一定能胜过柳白,但观主不一样。”

宁缺问道:“哪里不一样?”

余帘说道:“你可知道有史记载以来,最年轻破五境的修行者是谁?”

莫山山想了想,问道:“我义兄?”

余帘说道:“大师兄三日无距,但那时他年龄已不算小,如果以年龄论,我明宗开派祖师还有六百年前那位光明大神官,都在他之前。”

宁缺想到一种可能,但没有说话。

余帘说道:“最年轻破五境的修行者,姓陈。”

宁缺看着南门前那些残着湖水湿意的石块,震撼无语。

“所以陈皮皮最早进入知命境,我对此并不意外。”

余帘说道:“因为他也姓陈,他是观主的儿子。”

宁缺沉默片刻后问道:“观主究竟是一个怎样的人?”

余帘说道:“观主当年只是宋国某道观的一名普通道人,根本没有什么修道天赋,甚至连西陵神殿都没有进过,所以他给自已取了一个最普通的名字。”

宋国是东海之畔的一个小国,无论历史文化军事,都没有什么令人称道的地方,但这里出过很多名人,很多了不起的大人物。

千年之前的光明大神官,出自宋国,卫光明出自宋国,莲生大师出自宋国,即便是二师兄童年时居住的小镇,也应该算是宋境之内。

宁缺此时才知道,原来知守观观主也是来自宋国,原来他有一个很怪的名字。

“陈某……既然如此了不起,为什么……”

“没有什么名气,甚至给人很普通的感觉?如此不普通的人,却能给人如此普通的感觉,便正是陈某最可怕的地方。”

余帘说道:“至于客观上的那些原因,除了知守观神秘不可知之外,这些年陈某悄无声息,最主要是因为这数十年的历史有些不同。”

宁缺问道:“这些年的历史与过往无数年有什么区别?”

余帘说道:“这些年的历史与史册上最大的区别,就在于书院开始入世。”

书院后山,只有她不称小师叔,而称轲先生,因为她是魔宗的宗主,而魔宗毕竟是灭于轲浩然之后。

莫山山轻声说道:“那年荒原之行后,我问过老师,老师才知道原来莲生大师还活着,于是和我讲了些当年的故事,说观主曾经与轲先生战过。”

“不错。”

余帘说道:“轲先生与观主之间的那一战,没有旁观者,除了老师,现在世间再没有谁知道当时发生了什么,只知道最终还是轲先生胜了。”

“其后道门高手强者尽出,在荒原伏袭轲先生,轲先生纵情斩之,连破数境而不肯收,于是拔剑向天而去,遂被昊天诛杀。”

“因此事,老师极为悲愤,便去了西陵神国,上桃山斩尽桃花,杀伤道门无数强者,观主邀悬空寺讲经首座联手,亦惨败。”

余帘说道:“书院入世,所以观主无名。”

宁缺听懂了师姐这番话。

做为最年轻破五境的人,陈某毫无疑问有资格在修行史上留下自已的名字,但因为这些年的历史里,多了两个人的名字,所以才会衬得他没有一丝光彩。

一个人是夫子。

一个人叫轲浩然。

但从侧面上,这也说明了陈某的强大。

因为他输给了小师叔,输给了老师,但他没有死。

他被迫在南海之上飘泊流浪,但终究没有死。

也许是老师惜才,也许是老师真的杀不死他。

无论是哪一种,都证明了他的强大。

小师叔早已逝去,老师也已经离开人间。

人间再没有人是观主的对手。

那个人被压制多年的光彩,将要得到最放肆的绽放。

长安城将要面临的敌人,便是这样的一个人。

人们知道他要来,却不知道他什么时候来。

宁缺觉得自已的双肩变得有些沉重。

他的视线越过那些嶙峋巨石,落在官道旁的树林里。

长安城已经入冬,草木不深,风雪将至。

第一百五十四章长安,落雪如幕

余帘继续说道:“此人至南海后又有奇遇,虽然无人知晓细节——因为老师见到还是小孩子的皮皮时,曾经感叹光明有后。”

宁缺微怔,说道:“六百年前在南海失踪的那位光明大神官?”

余帘说道:“不错,我始终认为他从这件事情里获得了很多。”

宁缺看着南门前那些石头,沉默了很长时间,还是觉得有些不甘心,问道:“师兄和师姐联手,难道还不能胜过他?”

“老师说过一句话,人生就是一场修行。”

余帘说道:“……那么修行有时候比较的便是年月,他活的比我和师兄长,自然也就比我们强,师兄虽然天赋过人,但性情太温和,就算学会了打架,最终也不可能是他的对手。”

她没有对自已做出评价,亦是一种默认,宁缺还想到了一个很麻烦很关键的问题,三师姐现在身上还带着伤,可能是很重的伤。

西陵神殿掌教乃是逾五境的至强者,虽然她是最神秘强大的二十三年蝉,但要彻底击败那人,也必然要付出些代价。

在当前这种局面下,人间还能击败知守观观主的,便只剩下惊神阵。

宁缺转身向城门内走去,继续这一场破题之旅。

随着时间的流逝,又因为南门外多了一片块垒,长安城内天地元气的流转越来越凝滞,尤其那道生死往复之间的暗线,堵塞的非常严重。

宁缺走在朱雀大道上,走在这条堵塞的天地气息间。

撤入长安城内的无数难民,被朝廷和坊市安排进各处百姓宅中,长街之上行人寥寥,沿街的商铺酒楼大多已经关闭,早已没有平日人气鼎沸的模样,肃冷的冬风在街中来回吹拂,显得格外冷清。

南门外的块垒大阵能起的作用非常微渺,虽然可以对观主进行一些拦阻,但已经确认不可能在短时间内,把堵塞的惊神阵冲开,那么他还能从哪里调动如此多的天地元气,来修复这座惊神阵?

这个问题已经困扰了他很长时间,他数日数夜不眠不休,冥思苦想,偶有所感,甚至有了具体的想法,却找不到实行的方法。

“那些虚无缥渺的气息,怎么才能变成真实的力量?”

宁缺看着街道中央的朱雀绘像问道。

朱雀没有回答,因为它也不知道。

宁缺转身继续行走,想着那天清晨在雁鸣湖泽岸看到的包子铺,青石板上的热雾,想着那时的感悟,心情变得越来越低落。

他隐隐明白应该怎样做,却不知道怎样才能做到。

看到希望在前,却不知如何握紧,看到彼岸,却没有船,于是烦恼愈盛。

他走到一条静巷外,忽然听到墙后传来读书声。

不知何家的塾师,在给学生们讲授唐律疏议。

听声音,那些学生年龄应该还很小,清稚的声音背诵着繁杂的唐律疏议,参差不齐,却非常专心,有趣之余令人心生感动。

眼看着国将破,家将亡,街巷之中依然有读书声。

依然能够听到唐律。

这种平静很令人感动,甚至令人敬畏。

因为这种平静里,有一种力量。

宁缺站在墙外,静静听着墙内的读书声,听了很长时间。

这就是人间的气息,只是怎样才能让这种力量具象化?

…………皇宫之前的南门观非常清幽。

因为篡改遗诏以及何明池一事,大唐朝廷对南门观的态度发生了极大的变化,道观之外隐藏着很多人,很是肃杀。

宁缺拾阶而上,走进了南门观。

道观里的道人们看见是他,不由很是愕然,然后上前行礼。

他是颜瑟大师的徒弟,南门观的道人称他为师兄。

宁缺摆摆手,示意众人不要理自已。

他一个人走进幽静的道殿,站在墙壁下,看着那些油彩绘成的教典故事,还有那些像神话一般的传说,沉默了很长时间。

把人间的气息,转变成真实的力量,宗教最擅长做这种事情。

这也就是所谓信仰之力。

虽然道门的信仰之力,用于向昊天祈祷,贯通天地神人,和他现在想做的事情截然相反,但他想看看能不能得到某种启发。

…………宁缺在长安城里四周行走,就像当年那个夏天,他悟符之初那般。

所以他再次来到万雁塔寺,登上了万雁塔。

站在塔顶小窗旁,看着安静的长安城,他请教道:“人的思想,真的可以变成具体的力量吗?如果可以,需要经由怎样的途径?”

“思想本身没有力量,但一旦展现出来,便可能显现出某种力量,正如皇帝陛下的圣旨,如果只是脑中的一个想法,便没有任何效力,只有当他说出来,或者用文字写在纸上,他的想法才会拥有效力。”

黄杨大师走到他身旁,看着空中渐向南去的最后一群秋雁,说道:“你所问的途径,如果等同于手段,语言便是手段,文字同样也是手段。”

宁缺说道:“信仰呢?”

黄杨大师说道:“信仰本身没有力量,需要一个具体的指向,当无数人的信仰集中在那个指向上,力量便会体现在那个指向上。”

“佛祖严律诸弟子不立偶像,便是因为这一点。”

黄杨大师看着他继续说道:“你师颜瑟当年曾经说过,每个人的想法其实都是一道符,只是太过弱小微渺,所以无法感受得到,而当所有人同时写一道符时,这道符便有可能显现出来,甚至变成伟大。”

…………宁缺明白了些什么。

原来还真有可能,寻找到一种手段召集能够与天地相抗衡的人间之力,如果他能够寻找到那道力量,便能疏通惊神阵。

他来到雁鸣湖南岸,坐在霜草间,伸指到空中,临摹了几篇碑帖,待心平和之后开始写字,开始寻找那个字。

已经晋入知命境的他,此时随意写出来的字便是符,写字便是写符,他寻找的那个字,实际上也就是一道符。

太阳逐渐西移,然后落到城墙下,黑夜来临。

他坐在湖畔继续写字写符,寻字寻符。

几百字。

几千字。

最后只剩下一个字。

那个字由两条直线构成。

正是他会的唯一神符:二字符。

他不停地写着二字符,写到疲惫不堪,双眼明亮复又黯淡,然后再次明亮再次黯淡,最后变得麻木起来。

不知道过了多长时间,他停止了书写。

他看着雁鸣湖对岸的院落发呆。

便在这时,有片雪花飘落,落在他的身上。

他想起了那年的雪。

想起了雪湖上的那场战斗。

桑桑撑着大黑伞,站在风雪中,唱歌给雪湖听。

如果桑桑还在,如果大黑伞还在,如果铁箭还在,他真的很有信心,就算不能把堵塞的长安城贯通,也能借助惊神阵杀死那个男人。

然而桑桑已经死了。

湖对岸的院落已经很多天没有灯火。

朝廷派去泗水畔的人回报,大黑马和马车消失不见。

他必须找到那个能够调动人间之力的字。

雪花继续飘落。

几根睫毛飘落。

他的脸色苍白,颊上却有红晕,显得极不健康。

他的神情平静,实际上已经焦虑疲惫到了极点。

他找不到那个字,写不出那个符。

颜瑟大师用了一生的时间,都没有找到那道符,更何况是他。

宁缺叹息一声,一道白雾。

他举起手指,继续书写,继续寻找。

他在白雾里书写,在落雪里书写,在渐渐积雪的地面上书写。

因为疲惫与紧张,他的手颤抖的越来越严重。

二字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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