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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数道军令,从主帅白海昕处向各处军营里传去。
片刻后,密集甚至显得有些暴烈的蹄声再次响声。
两千余重骑兵,伴着战鼓的声音,行出队列,然后分成数十群骑兵,保持着彼此间的距离,就像无数团乌云般,向着青峡处冲去。
青峡出口处,还躺着三百匹重伤难起的战马,还有些骑兵正互相搀扶着往回走,这些画面,都证明了冲锋对于青峡是无效的。
但西陵神殿联军没有别的办法。
如果弃马步战,或者用重装步兵碾压,那么只可能成为二师兄铁剑不停收割的尸体,他们唯一能与那柄宽直铁剑抗衡的便是冲击力。
要正面撼动突破书院的防御,这是唯一的方法,那便是最好的办法。
正如天谕大神官说的那样,只要是有人,总会累的。
西陵神殿联军有二十余万人,轮换上前,他们不会累。
…………密集的蹄声一朝响起,便再也没有断绝。
两千余名骑兵,保持着最有效率的阵势,分批向青峡处发起冲锋,每次投入的力量不多,但确保需要书院弟子全力应付。
最重要的是,在严峻军令的逼迫下,这些骑兵要保证自已的冲击连绵不断,中间没有一刻间隔,不给书院弟子任何休息的机会。
黑压压的铁骑构成的波涛,不停地拍打着青峡出口处,那里仿佛有一道无形的屏障,有一道看不见的礁石。
一团乌云飘过去,撞到青峡上,碎成云絮,颓然散散。一道黑浪压过去,撞到青峡上,碎成水沫,无声落下。
战马的惨嘶声,骨骼的折断声,清晰地在所有人的耳朵里响起,甚至要比密集如雷的蹄声更加响亮。
但无论前面的情况如何的凄惨,后面的骑兵依然面无表情地发起着冲锋,他们今天的任务就是送死,他们的目的就是要用自已的死亡让书院弟子感到累。
…………北宫未央没觉得累,或者说他这时候根本不知道累是什么感觉。
他的注意力全部在自已身前的古琴上,他低着头,专注地看着琴弦最细微的颤动,散发的黑发在眼前不停地摆荡。
他身上的衣裳早已经被汗水全部打湿,甚至就连头发都已经变得湿漉无比,随着他的弹奏,有颗汗珠自发丝间垂落。
嗤的一声轻响,那颗汗珠落在琴弦上,瞬间被烧灼成一道青烟。
但他根本没有注意这一点,他仍然在不停地弹着琴。
他的指头在琴弦上不停地挑拔捻摁,移动的有如闪电,奏着无声的乐曲,裹着指头上的棉布早已经碎裂,隐隐可以看到血迹。
西门不惑也没有觉得累,他只是觉得有些痛。
他的手很痛。
先前贴在指腹上的那些胶膜,早已经随着无数声摁孔的动作,被撕裂,剥落干涸成粉状的物事,在箫管旁飞舞,如雾如烟。
光滑莹润的箫管上,早已出现了斑驳的血迹。
和箫管本身的隐朱色融在一起,很是美丽。
这对最擅音律的师兄弟,本是书院后山性情最跳脱、开最朗、最爱说笑话的人,一旦浸淫入音律世界后,却另有高山流水的清雅风姿。
然而此时,他们毫无风姿可言,更没有什么心情说笑话,脸色苍白,双唇枯稿,头发潦乱,憔悴的有如街头卖艺的那些老琴师。
他们此时的神情很凝重,很沉重,很庄重。
这种重,让他们的身上另外展现出一种令人心折的气息。
…………
第一百二十七章第一日
青峡之战第一日。
天气晴。
宜行丧,余事勿取。
…………相对于原野间不时响起的惨呼和堕落声,青峡出口前一直很安静,琴弦颤,箫管鸣,始终都没有发出声音。
就在这时,安静的篷下,忽然响起一声呜咽。
那是箫声。
四师兄霍然抬首,望向西门不惑,看着他苍白的脸色,看着他额上黄豆般的汗珠,握着木笔的右手微颤,神情渐趋凝重。
铮的一声。
又有琴声响起。
七师姐抬起头来,拈着绣花针的手指开始颤抖,看着北宫未央,看着他身前已经被血染红的琴弦,脸上流露出担忧的神情。
渐渐的,琴箫之声偶尔会再次响起。
这代表着北宫与西门真的累了,再没有办法像先前那样,精神饱满地从头到尾奏出大音希声的乐曲,控制无法再精确,而越是如此,他们想要应对那些冲锋而至的战马,便需要消耗更多的念力与精神。
篷下的人们都抬起头来,沉默看着弹琴吹箫的北宫与西门,脸上写满了担心。
站在篷外原野间的二师兄没有回头,他的右手伸向铁剑的剑柄。
北宫与西门并不知道同门的目光正落在自已身上,他们的精神与注意力,甚至是全部的灵魂都在琴与箫之间。
他们自已最先发现了问题。
他们不愿意撤出这场战斗。
篷下的书院弟子们都清楚,西陵神殿联军不顾死伤惨重,也要不间断发起自杀式的攻击,为的便是要拖垮自已这些人,更准确来说是要拖垮二师兄。
因为守青峡,最终还是要看二师兄。
所以他们这些师弟师妹要做的,便是尽可能地替师兄多撑一段时间,让师兄能够多休息一段时间,去应对马上可能便要到来的真正的攻击。
北宫和西门确实已经累了,他们的身体很累,手指很累,自指间流出的血,涂染在琴弦与箫管上,便是琴与箫的声音都开始变得嘶哑起来。
但他们的心不累。
至少在这一刻,他们的心还足够坚定与坚强。
北宫未央抚琴的手指忽然停住。
他抬起头来,望向原野间正源源不断冲来的联军骑兵,洒然一笑。
然后他一声清啸,手腕一挥。
流血的手指,在琴弦上自后而前拂出,动作极为潇洒。
一道清冽的琴声,如泉水般响起。
西门不惑听到了真实的琴声,脸上露出一丝毅然的笑容,箫管顿时迸出一道真实的明亮有如牧童吹叶的箫声!
琴箫此时,不再奏无声之乐,而出了真音。
泉水叮咚,渐成金击!
牧童吹叶,渐成凄啸!
琴箫声带着一往无前的壮烈气息,向原野间传出。
那是金戈,那是铁马!
…………暴烈的琴箫声,让那些冲锋而至的战马都暴烈起来,而对于那些骑在战马上的神殿或南晋骑兵来说,这些乐声就像是无数把锋利的刀子,直接刺进他们的脑海!
数名冲在最前方的骑兵惨呼着摔下马去,脚被马蹬拖住,身体被拖着在原野间不停前行,片刻后便浑身鲜血,不知断了多少根骨头。
他们的双手明明空着,却没有去解开自已的脚,只是死死捂着自已的耳朵。对他们来说,那道琴箫声带来的痛苦,要比此时被战马拖着在地面前行,断骨挫肉的痛苦大无数倍!
更多的骑兵在听到琴箫声的那一刻,脸色骤然苍白,本能里把绝对不应该脱手的兵器全部扔了出去,然后死死地捂住自已的耳朵。
然而即便如此,他们依然无法阻止琴音箫声,像冥王的呢喃般钻进自已的耳朵里,钻进自已深深地脑海里,把自已的意识割成了无数痛苦地碎片。
痛嚎声,痛呼声,痛哭声,在原野间不停响起。本来极具纪律性的骑兵,此时全部变成了疯子,他们捂着耳朵,痛苦地面容扭曲。
在这种情况下,骑兵自然无法当起什么冲锋,失去指挥的战马们,不安地停下脚跳,在原野间来回踱步,显得格外惶恐茫然。
…………琴箫先前无声,对的是马。
此时北宫未央和西门不惑终于动了真火,于是琴箫之声渐现,开始对人。
就在琴箫声响起的那一刻,篷下的书院诸弟子,脸色骤然一变。
因为他们很清楚,对于北宫和西门来说,这种乐声需要付出怎样的代价。
四师兄伸手,想要阻止北宫奏琴,但看着他不停挥舞的湿漉黑发,看着他如癫如狂,潇洒快意的模样,竟是不忍阻止。
…………青峡外有一片百丈的半圆区域。
二师兄站在里面。
在半圆之外,倒着无数西陵神殿联军的骑兵,黑压压一片,就像是宋国风暴海畔著名的防浪堤,只是这座黑堤里不停响着惨嚎与痛呼。
不知道有多少匹战马堕地而死,不知有多少骑兵被沉重的战马压死,不知道有多少战马和骑兵还活着,却骨折肉离生不如死。
隐约可以看到有些战马和骑兵的耳中塞着棉团,但很明显,这些棉团没有起到意想中的效果,染着红色的血渍,大概竟是耳膜都被震碎了。
这真是一幕惨烈至极的画面。
过往无数年来,这个世界上不知发生过多少惨烈的战争,但都很少会出现这样的画面,而这些竟然只是因为一方古琴,一把洞箫。
即便是篷下的书院弟子,看着这幕画面,都有些不忍。
站在最前方,距离这些重骑兵尸骸最近的二师兄,脸上却没有任何表情,他的神情依然是那般平静,他的双眉依然是那般挺。
西陵神殿联军的骑兵还在试图向青峡发起冲锋,然而此时的地势,已经被同伴和战马的尸体填满,很难找到空隙。
便在这时,那些惨嚎不断的尸体堆里,忽然响起一声闷响!
一名身材魁梧的南晋军方将领,暴喝一声,推开压在身上的几具尸体,双手持着铁枪,向二师兄冲了过去。
在后方,还有几名没有被琴箫声击倒的军中武道强者,听着那声暴喝,一踩马鞍便掠至空中,像飞石一般攻击二师兄。
那名南晋将领的实力最强,到的最快,手中的铁枪暴烈刺出,在空中贯通一条笔直的直线,把里面所有的空气都逼了出去,枪头暴出雷般的巨响!
二师兄面无表情伸手,握住铁剑的剑柄。
然后他对着那名南晋将领便砸了下去。
不是砍,不是劈,不是切,也不是削。
是砸。
铁剑方正宽直,看上去就像是一块很厚的铁块,被二师兄握在手中,向前一砸,便有大风起兮,地面的石砾畏惧乱滚而避。
铁剑砸到了铁枪的枪头上。
铁枪枪头被砸扁。
铁剑继续下砸。
铁枪的枪身被砸弯。
铁剑下砸之势未衰,似乎永远不衰。
铁剑砸到了那名南晋将领的身上。
这名南晋将领身上的盔甲,顿时变成了无数碎片。
二师兄不再理他,抬头望向破空而至的那几名武道强者。
他右臂一振,手中的铁剑从左向右挥出。
这一次不再是砸,而是拍。
拍苍蝇的拍。
那几名像飞石般破空而至的武道强者,被铁剑的剑风触及,便变成了真正的石头,远远地飞向原野四处,然后重重落在地面上。
片刻后。
那几名武道强者,坚强地以剑撑地,站起身来。
那名南晋将领重新握住了手中弯曲变形的铁枪。
二师兄面无表情看了他一眼。
那名南晋将领的眼睛里流露出绝望与不可思议的神情。
噗的一声,他把胸腹里所有的血全部喷了出来。
然后就像被倒完后的水囊一般软软瘫倒。
倒在地上,瘫成一片。
南晋将领身上的所有骨头,都被铁剑砸碎了。
远处那几名武道强者,也先后倒下,他们也碎了。
…………二师兄浑身是血。
全部是敌人的血。
血水顺着盔甲的边缘向下滴着,渐渐汇成一条血流,流到插在原野间的那五柄剑处,然后顺着剑刺的地方,缓缓下渗。
那几把剑是他的战利品。
那些血也是他的战利品。
不知道这一场青峡之战,他要在身前种几把剑,又要用多少敌人的鲜血来浇灌。
他没有理会身上的血,只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