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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渔抬起来,伸手轻轻把弟弟潦乱的头发理了理,凄楚一笑说道:“其实听你这几句话,你还是很聪慧,但前面怎么就……糊涂了呢?”
她一直被朝臣赞为贤良慧德,即便是父皇也诸多宠爱信任,无论治国还是谋略,都很有能力,但她这时就是个疲惫无助的女子。
夫子登天而别,举世伐唐,这是千年未有之大变局,即便是她的父亲还活着,面临这样的局面,也会极为困难,更何况是她。
“我们是唐人,不能降。”
李渔伸手轻轻摩娑着弟弟的脸颊,很认真地说道:“就算战到最后一刻,也不能降,就算死,你也要死在皇宫里,听见没有?”
便在这时,一名太监匆匆走进殿内,带来了刚刚从军部收到的消息。
徐迟大将军派骑兵护送皇后娘娘和六皇子,已经到了梧州。
李渔沉默不语,李珲圆震惊地睁大了眼睛。
第一百零六章大驾,光临
何明池的出现和离去,让李珲圆的神智受到了很大冲击,此时又听到这个消息,脸色变得更加苍白,眼睛里流露出惊恐的神情。
“怎么回来的这么快?”他声音微颤说道。
李渔面无表情,缓缓坐下。
如果是前些天,她听到这个消息后,绝对不是现在的反应。贺兰城的唐军归来,她篡改遗诏的事情肯定已经曝光,她事先为此准备了很多手段,然而随着西陵神殿号召天下伐唐,那些手段已经失去了成功的可能性。
那名太监低声说道:“梧州南边有司礼监的陈公公在,他应该提前收到消息,这时候正在往那边赶,应该能拦一拦。”
李渔沉默了很长时间,然后疲惫问道:“镇北军有多少人随行?”
太监低声回禀道:“据报是五百精骑。”
随行的人数不多不少,让李渔有些无法判断清楚徐迟大将军的心意。她的心头忽然莫名想到一种可能,问道:“……还有谁在?”
太监稍显迟疑,说道:“听说,书院十三先生也在队伍里。”
听到这个名字,李渔的眉微微蹙起,李珲圆眼中的惊恐情绪却是愈发浓郁,他先前说夫子死了,书院没用,但事实上,身为唐人尤其是身为一名皇子,他哪里会不知道书院对唐国的意义?哪里会不畏惧?
“皇姐,我们必须做些事情。”
他看着李渔紧张说道:“宁缺已经表明态度,书院肯定会支持那个女人,在这种时候,除了按照何明池说的去做,我们没有别的办法。”
谁能够抵挡书院?放眼望去,世间只有昊天道门能够做到。
李渔缓缓摇头,说道:“我不想再听到你说这种话。”
李珲圆咽了一口唾沫,仍然没有放弃劝说她的努力,急声说道:“投降不代表大唐灭亡,道门需要有人替他们统治俗世,收集资源,灭了唐国对他们没有什么好处,相比金帐王庭的蛮人,难道不是我们更适合?”
他越说越觉得有道理,兴奋地站起身来,挥舞着手臂说道:“反对我们的人,已经被何明池杀光了,明日朝会之上,全部推到南门观身上,皇姐你再让忠于你的那些大臣站出来支持我们与西陵神殿达成和议,那么整件事情都能解。”
“怎么达成和议?割土赔款,解散昊天道南门,封禁书院?还是说我们姐弟在桃山上叩首拜山祈求昊天的原谅?”
李渔微笑看着他说道:“你说我们大唐比金帐王庭的蛮人更适合……更适合什么?更适合做道门的狗?”
什么叫心丧若死,便是她此时的心情,她的右手微微颤抖,却没有像先前那样扇到李珲圆的脸上,因为她发现那已经没有意义。
“这些年来,因为母后的缘故,我总觉得你太可怜,所以我宠着你,爱着你,怜着你,没想到最终把你惯成了现在这副模样。”
李渔站起身来,准备离开宫殿。
李珲圆依然抓着她的手,被带着跌落榻下。
他看着李渔的背影,惊恐喊道:“皇姐,你要杀我吗?”
李渔惨然一笑道:“你是我的亲弟弟,我答应过母亲,会好好照顾你,我又怎么会杀你?现在我终于懂了何明池那句话的意思……陛下你再如何无耻,只要活一天,我便要保护你一天,便不能让那个女人伤害你,处于风雨之中的大唐,还是要因为我的私心而陷入内乱,西陵神殿怎么会不高兴看到这一切?”
…………天下大乱,唐国势危,是因为夫子和皇帝陛下的先后离开,没有人会认为唐国现在还能像从前那般强大不可一世,但唐国在这场大战里的表现,甚至比人们设想的更加令人失望,尤其是长安城南的那间书院。
书院是唐国的根基,是唐国的守护者,就算夫子已经离开,但书院里还有很多强者和精于谋略的大人物,令很多入侵者感到困惑不解,令所有唐人都感到失望愤怒的是,开战至今书院始终保持着沉默。
在西陵神殿号召天下伐唐的诰书传遍世间之间,书院便已经封门,更准确地说,自从夫子登天那一刻开始,书院的大门便再也没有开启过。
书院没有正门,只有侧门。
书院的侧门直通后山,那才是真正的门。
前院新召的学生,被就地解散,拿着书院教授们开出的书信,扛着行李从石坊下离开,去到长安城,进入朝廷各衙帮助做事。
至于书院的教习们,则是收到了后山传来的一封信,那封信里很平静地说到,愿意留在书院的便留下,想离开的便离开。
礼科副教授曹知风是燕人,他选择了离开,数科两位教习来自南晋,却坚持留下,根据统计,来自异国的教习们有七成最终留在了书院。
用他们的话来说,我们是南晋人,我们是月轮人,我们是宋人,我们是西陵人,我们都不是唐人,但我们是书院的人。
在此之后,书院依然没有什么动静,后山也没有书信继续传出,有些教授不知去了何处,其余的教习只好留在封门后的前院里做着自已的学问。
就算世界明天就要毁灭,该做的事情总还是要做。
深秋某日,长安城渐渐从混乱中平息,却还没有完全平静,羽林军骑着战马,警惕地注视着街头的动静,长安府衙役四处奔跑忙碌,鱼龙帮的帮众在背街的窄巷与暗娼楼里,寻找着他们想要找到的那些人。
城门司奉旨意,落城门,除了近京诸州送粮的车队,严禁任何军民进出,长安城就此变成了一座孤城,再也顾不得城外的一切事情。
书院在长安城南,自然是在城外。
当长安城变成孤城后,书院也进入了孤立无援的境地。
一座巨辇,出现在书院门外的草甸间。
万重幔纱,已经有很多层被撕烂,金玉雕成的栏杆上,有很多缺口,还有很多污黑的旧血迹,但依然显得庄严肃穆。
巨辇畔的六十四名实力强横的西陵神卫,现在只剩下了十几人,其余的人,都已经死在了崤山夜雨下的那场惊天一战中。
辇上万重纱里,是一个高大的身影。
那个高大身影的左手已断,却依然光芒万丈。
甚至要把书院的光彩都全部镇压下去。
西陵神殿掌教大人,来到了书院。
崤山夜雨里,他杀死了大唐镇国大将军许世,为此牺牲了数十名西陵神卫,他也付出了一只左手的惨重代价。
但此时的他,还是那般的强大,甚至要比以往更强大。
许世死在他的手中,这就是理由。
…………十余名西陵神卫抬着巨辇向草甸上方行去。
因为人数变得少了很多,所以这些西陵神卫显得有些吃力,速度很缓慢。
但越缓慢,书院石坊前的压力便越大。
秋风仿佛都被挤压的开始哀鸣。
书院没有门,所以巨辇没有破门而入。
书院有石坊,巨辇不停,石坊碎成无数段。
听着巨响,前院的教习们纷纷放下纸笔,匆匆走出房间。
然后他们看到了那座巨辇。
他们虽然是前院教习,但都是学识渊博之人,不知看过多少书籍教典,马上便有人认出了巨辇里那个高大身影是谁!
书院前坪响起一阵震惊的呼喊。
所有教习脸上都流露出惊恐的神情。
西陵神殿掌教,居然来到了长安城南,来到了书院!
难道唐国已经灭了?
…………掌教大人隔着残破的重重纱幔,宛若蕴雷的目光,在这些教习的脸上缓缓掠过,脸上没有任何情绪,问道:“黄鹤何在?”
没有人回答他,因为黄鹤教授早在多日前,便消失无踪。
掌教大人的声音再次在书院前坪上如雷般响起。
“沐楚何在?”
依然没有人回答。
掌教大人接着又问了几位教授的姓名。
那些人都不在书院中。
掌教大人没有看到任何唐军的踪影,说道:“书院替唐国遮风蔽雨千年,如今竟被长安城遗忘,真是令人不胜唏嘘。”
巨辇再次被抬起,向着书院后方走去。
这些普通的书院教习,并不在道门的眼中。
掌教大人非常清楚,真正的书院在哪里。
…………巨辇经过窄巷,窄巷向两旁倾塌。
经过湿地,水草里的鱼儿惊恐躲避。
经过旧书楼时,掌教大人抬头向二楼某处窗口望了一眼。
然后巨辇继续前进,进入书院后山山腰里终年不散的云雾中。
天地气息骤然大动。
没有夫子主持的云集大阵,被巨辇强行突破。
山清水秀疑无路。
柳暗花明见崖坪。
不似秋风的温暖山风,吹拂着巨辇上的幔纱。
掌教看着眼前的风景,感慨无语。
他筹谋一生,最想做的事情,便是灭了书院。
今天,他终于来到了书院后山。
…………崖前有松,松下没有童子,只有对弈的二人。
掌教的目光穿过幔纱,落在那张棋盘上,说道:“没有想到,宋谦先生,原来真的在书院后山静修。”
五师兄放落一颗黑子,然后站起身来,对着破雾而出巨辇躬身一礼,说道:“宋谦带着师弟,见过掌教大人。”
八师兄恼怒反对说道:“我又不是没名字,为何要你带着?”
五师兄说道:“掌教大人都认得我,却不认识你,这说明举世公认,我的棋艺在师弟你之上。”
八师兄闻言愈发愤怒,把手里拈着的那颗白色棋子,重重扔到棋盘上,只听着一阵清脆声音响起,棋盘上的黑白棋子滚动不安。
书院后山的风景由此一变。
远处的瀑布仿佛静止,崖畔上的镜湖泛着涟漪,满山青松似乎变成了无数士兵,而青草和花树,则像是冷漠的观众。
书院后山变成了一张棋盘,杀意大作。
掌教大人看着松下的二人,说道:“以棋盘之道悟天机,二位先生已然超出烂柯寺,奈何你们却不懂什么才是真正的杀机。”
他的声音很柔和,传出幔纱之后,却变成了无数道闷雷。
雷声在书院后山里炸响,银瀑微颤,镜湖微荡,疾风拂过山野,松涛阵阵,青草花树畏惧弯腰,棋局便有了崩散的迹象。
十余名西陵神卫,抬着巨辇继续向后山走去。
便在这时,山峰间忽然响起一声凄厉的狼嚎。
打铁房后响起水花微溅的声音,水车辘辘转着,一只大白鹅站在水车之上,缓缓升出房檐,屈项向天而歌,歌声嘹亮。
更远处的草甸上,一只老黄牛缓缓抬起头来,向松林间看了一眼。
书院后山这片黑白棋盘,随着老黄牛、大白鹅和小白狼的出现,仿佛又落下了几颗棋子,顿时变得稳定起来,杀意愈发凛然。
那几颗棋子不是黑白分明的,而是特征鲜明的。
卒,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