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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念浑身是血,却神情宁静,说道:“利用大先生对佛宗的信任,是我行的恶,然而我这么做,正是因为佛宗对人世间有大慈悲。”
大师兄摇了摇头,叹息说道:“对一个孤弱女子的小慈悲都没有,又哪里来的大慈悲,就算有,这种大慈悲又有什么意义?”
听着这句话,后寺废墟前一片安静,众人尤其是观海僧和烂柯寺住持等修佛之人若有所思,七念神情微变。
“老师曾经说过,我就是一条明亮清澈的山溪,不曾遇到真正的岔口与泥沼,比小师弟要幸运很多,直到今日被你所骗所利用,我才明白,老师这句话的意思是什么,我也才第一次感受到了这种痛苦和愤怒。”
大师兄看着七念继续说道:“我不会打架,不然我这时候一定要与你打上一场,或者等以后我学会打架了,我再去悬空寺找你。”
君陌看着七念神情漠然说道:“因为岐山大师的遗愿,我今日不会杀你,待我书院找回小师弟后,小师弟自会去悬空寺杀你,若书院确定再也无法找回小师弟,那便是我陪师兄去悬空寺找你,烦请回去通传讲经首座一声。”
不同的话,讲述的是同一件事情,秋雨里的人们顿时觉得浑身寒冷,默默想着,难道书院准备向悬空寺宣战?
剑阁程子清靠在石阶上,看着沉默不语的七念,不由心想如果自己是悬空寺的僧人,这时候必然要祈求佛祖保佑宁缺还活着。
如果宁缺死了,悬空寺能顶得住书院的狂暴报复吗?
七念却未动容,看着身前的书院二人平静说道:“这是佛祖的意志,凡人如何能移?宁缺和冥王之女必然死了,书院若要灭佛,且看能否灭掉。”
“佛祖当年也是凡人。”
君陌抬头望向雨空中远处瓦山顶峰的佛祖石像,看着那石佛悲悯庄严的面容,看着石佛残破手掌里依然在轻渺释落的佛光,大厌而怒。
“从今日起,秃驴不准入我唐境。”
说完这句话,他面色微白,身上宽大的袍服逆雨而飘,宽直铁剑离手腾空而去,瞬间刺破层层雨幕,刺向远处山顶的佛祖石像。
瓦山顶峰的佛祖石像无比高大,仿佛真佛俯瞰世间。
与佛祖石像相比,铁剑就像是很不起眼的小铁片。
然而铁剑里灌注着君陌最暴烈的情绪,最轻蔑的态度,最绝对的秩序,哪里是一尊无感无识的石佛所能抗衡?
佛祖石像的右手齐腕而断,从极高的空中坠下,惊起苍鹰,乱了秋雨,不知过了多长时间,才落到地面上,发出一声巨大的闷响。
佛祖石像的脸上多出数道横直的线条,远远望去,就像是被顽童用墨线在上面调皮的弹了数道,悲悯的神情顿时变得无比滑稽可笑。
那些线条都是铁剑切削而出,深透佛祖石像脑后,片刻之后,佛祖石像的脸便开始垮塌,不断有岩石崩落。
佛祖石像上,不断有巨岩开始剥落,然后垮塌的速度渐渐加快。
瓦山顶峰连绵响起如雷般的撞击声。无数烟尘冲天而起,即便是骤雨都无法在短时间内浇熄,山顶的震动,甚至传到了山脚下的烂柯寺里。
数百块巨石开始向着山下滚落,声势愈万骑骏马,令人心惊胆颤,顺着山势,向着已然残破不堪的烂柯寺而来。
后寺里的人们震惊无比,搀扶着受伤的同伴,或抱着死者的遗体,开始向中寺前寺奔逃而去。
无数撞击声响里,佛祖石像崩塌而成的巨石,轻而易举地砸破古寺院墙,把佛殿残骸碾的更碎,碾过石坪,碾碎残钟,恐怖无比。
不知过了多长时间,终于平静,烟尘渐渐退去,避到寺前广场上的人们,惊恐渐定回身望去,只见大半座烂柯寺,都被巨石塞满碾平。
……
……
第一百零五章残寺乱山人不见
看着瞬间被毁的烂柯寺,人们用了很长时间才从震惊中苏醒过来,那些幸存的寺中僧人更是忍不住放声痛哭,有僧人看着那顶在秋风秋雨里依然笔直挺立的高冠,悲愤到了极点却也惊恐到了极点。
曲妮玛娣依然抱着宝树的尸体,已然年老的她,先是失去儿子,然后失去这一生唯一的男人,便等若失去了所有的希望,看着君陌的背影,悲痛嘶声骂道:“你们这群疯子!你以为书院真的就天下无敌吗?”
君陌没有转身,他从袖中取出一张洁白无尘的手绢,缓慢而认真地拭去唇角溢出的鲜血,说道:“我书院本就天下无敌。”
曲妮玛娣没有想到自己会听到这样的回答,怔了怔后,疯狂地笑了起来,怨恨地诅咒道:“就算你书院天下无敌,也只能在天下无敌!总有一天,天会睁眼收了你们!就像当年收了浩然然那个疯子一样!”
以君陌平时的性情,听到有人称小师叔为疯子,那必然又是一场风雨,但此时他只是静静地站在大师兄身旁,不发一言。
七念看着已然变成巨石堆的烂柯古寺,想着先前那幕画面,沉默了很长时间,然后低头望向自己胸前那两道神符留下的血口,还是先前被铁剑斩出的那些伤口,想着这些书院弟子的狠厉霸道,声音微涩说道:“书院果然都是一群疯子,然而全无敬畏的你们,难道可以寻觅到真正的平静吗?”
曲妮玛娣先前说出那句话,以为接下来便会死去,却没有料到君陌竟是理都不再愿意理她,不由生出极大难受痛苦。
她忽然看见书痴莫山山沉默站在人群外围,恨声说道:“莫山山!先前所有人都看见你助冥王之女逃脱!我倒要看看大河国和书圣如何护你!”
听着这话,莫山山脸色苍白,先前在殿内出手,纯粹是看着宁缺和桑桑陷入危险时,她下意识里的行为,根本没有思考什么,此时想着如果桑桑真是冥王之女,日后冥界入侵人间世毁灭,自己又该如何自处?
“山山,你过来。”
便在此时,大师兄的声音响了起来。
莫山山微微一怔,看着那名其实并不如何熟悉的书生,想着两年前从荒原到长安的旅途,心头微温,依言走了过去。
大师兄看着场间众人,说道:“山山是我的义妹。”
很简单的一句话,却有很丰富的隐藏含义,当着所有人的面,大师兄说书痴是自己的义妹,那么这便是担保,又或者说是威胁。
今日之后,谁要是敢对莫山山或是墨池苑不利,那便等于是挑衅书院,而在今日烂柯寺毁灭,佛宗遭受沉重打击的背景下,谁敢再对书院有丝毫不敬?
君陌忽然望向唐说道:“你不在荒原,来此地做甚?”
唐说道:“我来看看。”
君陌问道:“你来看什么?”
今日早些时候,叶苏曾经问过唐相同的问题,当时唐也回答的是来看看,当叶苏问他来看什么的时候,唐回答的是来看你们中原人杀人。
此时面对君陌的提问,唐的回答变了,他说道:“我来看你杀人。”
君陌点点头,说道:“我书院不喜杀人,若可杀人时很会杀,所以你不用担心。”
唐知道他说的不用担心是指自己不用担心书院对妹妹的教育,点头致谢。
君陌又道:“若小师弟出现在荒原,麻烦你把他送回长安。”
唐说道:“若冥王之女同行,我不能保证我不出手。”
君陌眉头微挑,不再多言。
“走吧。”
大师兄对他说道,然后带着莫山山向山下小镇方向走去。
君陌随之而去。
……
……
看着渐渐消失在秋雨里的三道人影,叶苏忽然问道:“折损五年修为,只为了把佛祖石像毁掉渲泄立威,这种事情你做还是不做?”
唐想着先前君陌拭去唇角鲜血的画面,摇头说道:“这种事情只有疯子才会做。”
叶苏说道:“自轲先生之后,书院二层楼极少踏足世间,有很多愚痴之辈,都已经忘了书院的故事,今日之后想必没有人再敢忘记。”
唐说道:“我明宗被你们道佛两宗视为妖魔,如今看来,书院行事竟是比我们还要疯狂,难怪书院对我明宗不像你们那般视为异类。”
叶苏说道:“佛宗一直在做他们认为应该做的事,我道门是在做正确的事,你们魔宗则是为了反对而反对,只要道佛两宗想做什么,你们便反其道而行之,唯有书院,他们只做让自己高兴的事,这就是区别。”
……
……
行走在瓦山小镇里的青石道上,感觉着身旁传来的温暖可靠气息,莫山山的情绪渐渐安宁下来,不再像先前那般惘然。
这时她才发现,原来自己手里一直拿着个匣子,正是先前宁缺和桑桑突围时,那辆黑色马车里扔给自己的那个匣子。
她打开匣子,发现匣内的绒棉面上静静躺着一个奇怪的东西,两根直架中间是两个连在一起的圆框,框中是透明的薄片,不知是用什么做成的。
“这叫近视眼镜。”
大师兄看着她的神情,神情温和解释道:“薄片是用上好水晶研磨而成,据说可以帮助眼神不好的人视物,是小师弟请六师弟做的,费了不少功夫。”
莫山山听着这话,心头更暖,从匣中取出那事物,却不知该如何用。
君陌走在一旁,神情漠然说道:“架在鼻梁上便能用……宁缺就是做给你的,还让后山同门瞒着桑桑,不过我早就告诉桑桑那丫头了。”
莫山山微笑说道:“宁缺闲时能有些闲情,像先前那种危险时刻,他只想着逃,哪里还能记得这些事情,想来是桑桑扔给我的。”
说完这句话,她把眼镜架到鼻梁上。
她转身望去,原本有些模糊的秋山景致,顿时变得清晰起来。
只不过这种清晰,并不真切,有些变形所以透着股虚无的味道。
远处残寺乱山,斯人不见。
……
……
第一百零六章又是一年秋风至
天启十六年深秋,瓦山落下一场秋雨,引发泥石流,继而山崩,世间最大的佛祖石像垮塌,烂柯寺被埋大半,千年古刹就此化作废墟,寺中僧人死伤惨重,参加盂兰节的民众和游客则因为没有入寺而逃过一劫。
就在同一日,深受世间民众敬仰的歧山大师圆寂,烂柯寺住持连遇变故,心灰意冷避居瓦山,歧山大师关门弟子观海僧继任住持,暂在山中视事。
以上是官方说法,如果人间能够继续存在下去,想必史书上也会这样描写,大概只有在西陵教典和佛宗秘传经文里才会有事情的真相。现在的人世间,只有极少数人才知道,这场几乎让烂柯寺覆灭的灾害与自然无关,而是佛宗试图镇压冥王之女,只不过遗憾的是书院站在了佛宗的对立面。
在这一役里,除了歧山大师圆寂,悬空寺戒律院首座死亡,佛宗行走七念重伤,剑阁程子清本命剑废,烂柯寺僧人与各修行宗派代表死伤惨重,侥幸活下来的人,也收到了严厉的警告,严禁提起此事——或许是担心引起人间的恐慌,道门和佛宗严密地封锁了冥王之女降世的消息,甚至就连西陵神殿里很多人都不知道他们的光明之女,已经变成了自己最大的敌人。
自轲浩然后,多年没有在修行界露面的书院后山,在这场战役里终于出手,书院大先生和二先生在这一役里所展露出来的强大实力和不可思议的境界,震惊了整个修行界,让很多人回忆起了当年的某些故事,再次确认书院果然天下无敌。
书院在这场战役中,也承受了极严重的损失。境界提升速度奇快、已经渐渐被视作书院将来的入世弟子宁缺,随着冥王之女还有那辆黑色马车消失无踪。
从佛祖棋盘离奇消失的那一刻起,再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