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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师兄低头看着三把刀,问道:“你想怎么改?”
宁缺看着那三把细长的朴刀,想起了很多事情,过去的那些年里,他就是靠着这三把刀在梳碧湖畔杀马贼,在北山道口灭刺客,然而随着自己实力的提升,在这个世界上所处的位置不同,很多事情都在发生着变化。
以前他永远背着三把刀,这已经变成了某种标志,那是因为他一直想着如何对付夏侯麾下那些阴险的三人刺客组,现如今他只需要动动手指头便可以杀死那些刺客,所以他已经不再需要三把刀。
他要杀夏侯,而夏侯是一个人,所以他只需要一把刀。
一把很大很重的刀。
那把刀最好能比唐小棠拿着的那把血色弯刀更大更重。
宁缺看着朴刀细长而熟悉的刀身,压抑住心头的不舍。
“麻烦师兄把这三把刀合成一把。”
…………有些师兄在弹琴唱歌,有些师兄在下棋挠头,有位师兄在葬花流泪,有位师姐在窗畔描簪花小楷,读书人还在山洞外读书而没好脾气,陈皮皮不知道死在了大山里的哪一处,大师兄不知在哪里慢条斯理游山,他想问些重要的问题却找不着人。
因为那个极重要的问题得不到解答,宁缺根本不敢在书院后山修行,不管是二师兄传授的飞剑,还是七师姐传授的飞针,不然他很担心体内浩然气动,一股黑气从自己头顶喷薄而出直冲云宵,惹来书院某个镇山神兽直接把自己镇了。
所以他在后山里百无聊地逛着,躺在草甸上看了会二师兄那只大白鹅喂鱼后,终于有些呆不下去,直接出了书院坐着马车回到了长安城。
想着要尽地主之宜,他去寻墨池苑弟子,准备带她们逛逛冬日的长安城,不料莫山山带着那些大河国少女们去赴朝廷的宴请,并不在住处。
于是他回了临四十七巷,带着桑桑去了红袖招。
红袖招是世间最清雅也是最昂贵的欢场,她们不需要做太多生意,便能挣足够多的银钱,所以白天时分一般都不开门,尤其如今尚是隆冬,姑娘们都躲在楼上或小院里嗑瓜子闲聊天,楼子里竟是显得比书院后山还要冷清空旷。
但宁缺不是普通客人,当初他身上就那么几两银子便闯进了红袖招,其后经年流连其间也没怎么花过银子,又与这楼子多了很多说不清道不明的关系,随着身份地位的提升,他在红袖招里的受欢迎程度是越来越令人吃惊。
青衣小厮见着有人进门本有些不悦,心想也不知是哪个外地刚归京的官员,竟是不知道红袖招的隐性规矩,待他看见宁缺那张脸后,不由一怔,旋即满脸堆笑将这对主仆迎进楼中,然后把手搭在嘴边大声嚷道:“楼上楼下的姑娘们,院子里的姑娘们,都出来接客啦!”
宁缺先是有些发愣,接着便觉得有些得意,暗想自己这辈子大概永远没办法修到大师兄那等境界,但至少在别的方面也算是颇有建树,拥有自己独特的威望。
听说是宁缺回了长安,红袖招楼里顿时响起一阵密集的脚步声,十几位姑娘从栏边探出头来,兴奋地挥舞着手中的手帕,喊着他的名字。
看着这画面,宁缺不由想起当初第一次进红袖招前所受的调戏嘲笑画面,大乐张开双臂,仿佛要把楼上所有姑娘都抱进怀里,喊道:“我想死你们啦!”
…………水珠儿从婢女手中接过热毛巾,搭到他的脸上,恼火说道:“那些浪蹄子以前只是觉得你生的可爱好逗弄,现如今知晓你身分后都恨不得把你一口吞进肚子里去,今儿要不是我出来的早,看你现在身上还剩啥。”
宁缺的声音透过热毛巾响起:“我时刻欢迎她们把我给吞了。”
水珠儿嘲讽说道:“看来这次出门大半年竟是把心也弄野了,简大家当年说的话还在,谁敢真的吞了你,你就别想这等好事了。”
宁缺从榻上直起身体,擦了把脸,把毛巾扔给婢女,看着水珠儿蹙眉问道:“我说好姐姐,那条禁令到底啥时候能解除啊?”
水珠儿把他推回榻上,盘起一只腿坐到他身边替他轻轻捏着腿,说道:“你自己问简大家去,我倒是和你说件正经事,鸡汤贴的拓印本现在已经不像当初那般好卖,那张桌子比锅底还黑了,你是不是写几幅帖子让我代着卖?”
从开始卖鸡汤帖拓印本开始,水珠儿姑娘便没有接过客人,就算是朝中再有来头的高官,一听着她身后站在宁缺和颜瑟大师两个人,也会老老实实退避。
宁缺身为颜瑟唯一的徒弟,出于某种男人都懂的情绪,当然愿意她就此停业,只是此时听着她的语气,竟似还不知道颜瑟大师已经逝世的消息,他沉思片刻后决定不告诉她这件事情,笑着说道:“你要几幅我就给你写几幅。”
听着这话,水珠儿高兴地把他的头搂进怀里,兴奋地揉了起来。
水珠儿姑娘最得意的便是一身丰盈,浑身上下随意一捏便似能出水般,此时宁缺被她搂在怀里,顿时被她胸前那两团丰嫩弄到有些艰于呼吸,然而想着对方自己半个小师母,他哪里敢享受这种滋味,连忙挣脱出来。
“哪里敢乱了伦常。”宁缺慌乱说道。
水珠儿姑娘恨恨说道:“你那死鬼老师不知道死哪里去了,哪里还有什么伦常。”
宁缺牵强一笑,说道:“师傅他老人家回桃山清修,不晓得什么时候才回来。”
水珠儿微感黯然,勉强挤出一丝笑容,说道:“不要提他,说说你这次去荒原可遇着什么好玩的事情,听说你把书痴拐骗回了长安城,她生的漂亮吗?”
宁缺愕然,心想这流言怎么传的比元十三箭还快?而且什么叫拐骗?
…………
第一百四十九章入世之人(上)
在长安城里,小侍女桑桑只有两个能说得来话的朋友,一个是大唐公主李渔,另一位便是简大家的贴身婢女小草。
大唐公主和青楼婢女的身份地位有若天壤之别,但桑桑和二人相处时的态度没有任何区别,都是那般平淡寻常,大部分时间里都是很沉默,扮演着听众。
小草轻轻拍了两下栏杆,望着身边的桑桑好奇问道:“我听说过书痴,好像是什么天下三痴,我听说过那就应该是很出名了,她长的很漂亮吗?”
桑桑点了点头。
小草愤愤然说道:“男人果然都不是好东西。”
桑桑有些不解地看着她。
小草加重语气解释道:“我是说你家那个少爷。”
桑桑愈发不解。
小草看着她着急说道:“现在全长安城都知道,宁缺出了趟远门就带回来了一个漂亮女人,难道你就一点都不担心?”
桑桑看着她,认真问道:“我应该担心什么?”
小草牵着她的手,担忧说道:“按你往常的说话,你经常和你家少爷一起睡,那你断然是不可能再嫁别人了,将来肯定是要给他当妾室的,结果他都没和你说声便带了个女人回家,想来对你也没什么情义,将来那女人若嫁给你家少爷,成为你的当家主妇,你可怎么办啊?”
桑桑低头看着自己紧紧握着栏杆的双手,沉默很长时间后轻声说道:“少爷年纪大了总是要娶妻的,当初我和少爷第一次来你们楼子,回到铺子后便一直在讨论谁适合当少奶奶,所以就算他要娶书痴姑娘,我也不会觉得怎么样啊。”
…………“想死她们呢?想她们身上哪处?还是说你想她们死?在荒原上折腾了大半年时间,一回长安城不在书院多学习学习,便跑到青楼里来厮混,真不知道夫子和老大究竟是在怎么教你,难道你真准备打算一朝入世就在红尘中打滚一辈子?”
简大家瞪着身前的宁缺,宽大的额头上写满了不满,连声训斥道。
宁缺规规矩矩站着,哪里敢辩驳半句,身前这位面容寻常的妇人可不是普通妇人,且不说她手握着长安城里的青楼规则,等若拿着自己的性福,单说她与小师叔与书院之间那些若有若无的联系,他也不敢有丝毫放肆。
经过魔宗山门之行,听过莲生的回忆,他已经确认那位惨死在烂柯寺前名为笑笑的女子,与红袖招之间肯定有什么关系,小师叔当年因那位女子之死而暴怒执剑毁了魔门,二师兄说过小师叔与简姨相熟,那么他们之间又发生过什么样的故事?他本可以向简大家提出心中的疑问,提及那个叫做笑笑的女子,但想着终究是过去的悲伤故事,何必让前辈们再次徒然心伤,所以一直没有说。
他忽然想到,简姨应该很想知道小师叔的消息,说道:“我继承了小师叔的衣钵。”
简大家微微一怔,声音微颤问道:“浩然剑?”
宁缺点头应道:“是。”
简大家有些不可置信看着他,旋即眉头深深蹙了起来,微微向前倾身,盯着他的眼睛神情非常严肃问道:“只是浩然剑?”
宁缺怔了怔,再次点了点头。
简大家得到他的确认,骤然感觉放松,身体疲惫向后靠去,说道:“那就好。”
宁缺看着她的神情,心头微动暗想莫非简姨也知道小师叔入魔的真相?
“我不想你走上他的旧路。”
简大家看着他语重心长说道:“要让这个世界承认你有代表书院入世的资格,就必须经受很多磨练,当年他骑着小黑驴进长安城时只是一个青衫小书生,结果就因为无法控制自己的心意,在世间弄出那多风雨,最终落了个死无葬身之地的悲惨下场,所以你此番入切切记低调沉稳,莫要得罪太多人。”
这是今天这场谈话中,宁缺第二次听到简姨认真说到入世二字,不禁有些疑惑,心想那是什么东西,又听到对方拿小师叔来警告自己,忍不住笑着回答道:“您放心,我可不是小师叔那等强人,若真有什么风雨我躲进书院便是。”
“不要以为书院就真的是天下第一,如果书院真能解决世间一切事情,当年你小师叔怎么会沦落到那般下场?事后把那座山上桃花全斩了又能有什么用?”
简大家冷声说道,眼角的鱼尾纹里写满了怨意。
那是对书院、甚至对夫子的怨意。
…………因为唐律规定,书院学生结业之后不得从军,所以与朝中文臣大半出身书院,与书院亲密无间不同,大唐军方与书院的关系向来有些疏离。
尤其是最近这段时间,以镇国大将军许世为代表的军方实力派人物,甚至对书院尤其是书院后山里那些世外之人产生了强烈的警惕。
让这种警惕变成事实的,是一封来自土阳城的奏章。
在奏章中,战功昭著的镇军大将军夏侯言辞恳切请求归老,词句之间满是疲倦和心灰意冷,在看到这份奏章之后,军部很多将军都生出兔死狐悲之感,尤其是最上层的几位大人物知道夏侯决意归老之前,书院大先生和十三先生去了土阳城,与夏侯在冬园里有过一番长谈,于是他们愈发的愤怒。
私调精兵入荒原,与十几年前那椿旧案有隐隐瓜葛,大唐军方有很多人并不喜欢夏侯,然而他们坚持认为这是军方自己的问题,就算要处理夏侯,也只能由陛下或朝廷处治,而轮不到书院来处理,至于夏侯是西陵神殿客卿,在同样是昊天信徒的唐人们眼中,根本算不得什么大事。
当然没有人敢怀疑夫子,只是夫子已经有好些年没有在人间出现过,即便是皇帝陛下都已经很长时间没有见过他老人家,所以军方认为这只是书院后山的错。
“我相信如果夫子知道这件事情,也不会允许后山里那些人如此恣意妄为。”
许世冷冷说道:“修行者就应该修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