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将夜(猫腻)-第31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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世间有很多事情一旦动心动念,便很难用别的方式把它抹除掉,正如曾静夫人对桑桑那种无来由的怜惜感觉,她想说服自己只是心系早亡的女儿,却总还是忍不住时不时抬起头来望向对面那方茶案,怔怔看着桑桑。

她越看桑桑越觉得眼熟,尤其是小姑娘微黑的肤色,那双在常人看来并不如何美丽的柳叶眼,都让她觉得无比亲近,忍不住再次问道:“先前听你说,你和宁大家早年一直在渭城生活,是不是边塞的日头太毒,所以把你晒成这样?”

桑桑微微一怔,摇头说道:“少爷说我从小就这么黑。”

听着她的回答,曾静夫人愈发有些神思不宁,再也顾不得别人的异样眼光,就这样专注地盯着桑桑看,仿佛要看出她脸上究竟有什么花一般。

茶凉宴散人自去。

曾静夫人守在殿外,看到李渔带着桑桑出来,把心一横把牙一咬便拦住了二人。

李渔眉头微蹙,不知道这位大学士夫人究竟要做什么。

曾静夫人很清楚,做为皇后娘娘最坚定的支持者,自己这些年可没有给过公主殿下太多好脸色看,甚至可以说把对方得罪的极惨,所以她的语气愈发温顺谦卑。

“公主殿下,命妇今日瞧着这小姑娘便觉得亲近可喜,而且您也知道我那孩子……我想顺道送这位小姑娘回家,还请殿下同意。”

李渔静静看着她。连十五年前死去的女儿都搬了出来,看来这位大学士夫人是真的很想与桑桑同行,只是她究竟为什么要这样做?难道说皇后娘娘终于认清楚了书院入世的重要意义,决定绕着弯来接近宁缺?

想到这些事情,她决定拒绝对方谦卑的请求,微笑说道:“桑桑不爱与生人相处。”

这是真话,桑桑的性情注定了她不愿意和人打交道,两年间若不是经常来往,便是李渔也很难走进她的世界,何况是她以往从来没有见过面的大学士夫人。

然而就在这时,一直安安静静站在李渔身旁的桑桑忽然说道:“可以。”

…………“你叫桑桑?”

“嗯。”

“这个名字倒有趣。”

“还行。”

“谁替你取的名字?”

“少爷。”

“你家少爷乃当世书家,想必在诗文之道上也极有才华,他取的名字必然是好的,却不知道桑桑这两个字有何深意?”

“没深意,少爷说拣到我时,路边有棵被剥光了树皮、也没有叶子的桑树,看上去和我那时候很像,所以他叫我桑桑。”

“你家少爷是在哪里拣的你呢?”

“河北郡,具体地方他忘了,出岷山我们还去找过一次,但那时候田里已经长了青苗,剥皮无叶的桑树死了又长出了很多别的树,所以认不出来。”

今夜的长安城灯火通明,游人如织,观灯的人们把去往东城的街巷堵的严严实实,纵使是文渊阁大学士府上的马车,今天也无法提起速度,只有老老实实随人流缓慢向前移动,然而马车里的曾静夫人却不以为意,甚至有些高兴。

路途越遥远,她便能与桑桑在车厢里呆更长的时间,问更多的问题。而今夜的桑桑明显也与平日有些不同,对这位夫人的问题竟是有问必答,一夜说的话竟似比上个月加起来说的还要多。

然而当年的那些故事在她的记忆中毕竟太过模糊,基本上都是宁缺转述而来,所以无论曾静夫人怎样旁敲侧击,还是无法得到她想要的答案。

路途再如何遥远,也总有走到的那一刻。

大学士府的马车缓缓停在临四十七巷巷口。

桑桑下车时极有礼貌地对曾静夫人行了一礼。

曾静夫人怔怔看着铺门前那个纤瘦的身影,不知为何心头一酸。

她现在根本无法确认任何事,甚至知道自己可能是在痴心妄想,然而一路同行,她已经喜欢上了这个小姑娘,心想如果自己有这样一个女儿该有多好。

曾静夫人掀起车帘,有些犹豫有些不安问道:“你愿意去学士府做客吗?”

桑桑拿着门匙想了会儿,心想宁缺还要些天才能到家,松枝腊肉已经薰好不用人在旁边看着,自己留在老笔斋也没有事情做,于是她点了点头。

…………几日后,文渊阁曾静大学士府上来了一位奇怪的客人。

之所以奇怪,是因为那位客人是名小侍女。长安城那么多座王公大臣府邸,从来没有听说过有谁家会把一个小侍女当成正经的客人,所以当管家领着小侍女向后园深处走去时,道畔冬柳下的仆妇丫环们指指点点,惊愕难掩。

而当府里下人们看到大学士夫人居然在园门口相迎,而且牵着那名小侍女的手无比亲热,脸上的笑容快要溢出鬓角飞上假山时,更是震惊到了极点。

没有用多长时间,学士府里的人们便已经打听到那名黑瘦小侍女的身份,知道了她的来历,不由议论纷纷,很多人都忍着笑在想,自家当家夫人果然不愧是长安城里对皇后娘娘忠心不二的夫人,居然甘愿自堕身份也要让娘娘高兴。

曾静大学士不在府里,或许他也像府里的下人们一样,觉得夫人专程宴请一位小侍女实在有失身份太过胡闹,所以午宴只有曾静夫人和桑桑二人,菜色却是丰富到了极点,而且桌旁还有四五名大丫环敛神静气服侍着。

桑桑这辈子都在服侍人,或者准确说是在服侍宁缺,她很不习惯被人服侍着吃饭,所以显得有些拘束,比华灯节那夜马车上要沉默很多。

曾静夫人看着她只顾低头吃着碗里的食物,眼眸里偶尔闪过怜惜神色,然后她对身旁最得力的大丫环使了个眼色。

那名大丫环会意,掀帘出去端了碗早已备好的鸽子汤进来。

曾静夫人端着鸽子汤走到桑桑身前,说道:“瞧你这小身材,得补补。”

说完这句,她手一滑,那碗鸽子汤便倒到了桑桑的脚下。

桑桑站起身来,低头看着自己打湿了小半的棉裙和小鞋,沉默不语。

曾静夫人慌乱说道:“这可真是……赶紧去洗洗。”

棉裙和鞋上染着鸽子汤的油污,确实需要洗一洗。

但桑桑没有动,只是沉默低头看着自己的裙摆和鞋子。

她察觉到这位夫人是故意把鸽子汤泼到自己身上的。

因为在那一瞬间,她看的很清楚,夫人端着汤碗的手指很用力,根本不会滑。

桑桑没有生气,因为那碗鸽子汤明显在帘外放了很久,早已温冷不烫,别说泼到身上,就算是泼到脸上也不会造成任何伤害,而且她感受不到这位夫人的恶意,反而能感受到对方怯怯的善意,只是她为什么要这么做呢?

第一百四十三章鸽子汤(下)

桑桑时常低着头,不爱看人,但很擅长看人。

用光明大神官的话来说,桑桑从里到外都是透明的,如同深山里的水晶,能够映照出这个世界最真实的颜色,她能很肯定地知道这个世界上究竟谁对她好,遗憾的是这么多年过去了,像宁缺那样的人她只遇见过一个,前不久还死了。

不过她能感受到曾静夫人的善意,所以她听从了对方的建议,跟着进了内室,解开身上那件染了油污的棉裙,脱掉鞋子把脚伸进温水中。

桑桑的脚很小巧,肤色也与身体别的地方不同,纯白似雪,看上去就像两朵瑟瑟瑟的小白花,在盆中清水里缓缓荡漾。

(此处详见拙著……哈哈哈哈……将夜第一卷清晨的帝国,第二十五章第一个梦。)…………从进入内室开始,曾静夫人便基本上没有眨过眼睛,当桑桑解开棉裙时,她袖中的双手便紧张地握了起来,当她脱掉鞋子时,夫人的指甲快要陷进掌心里,当她看到盆中那双如小白花的娇嫩双脚时,更是险些就这样晕厥过去。

曾静夫人没有昏倒,不过此后她一直处于某种微微晕眩的状态中。

桑桑回到餐桌旁后,夫人双手颤抖抱了一瓮鸽子汤到她面前,声音微颤说道:“这些年你大概受了很多苦,趁着现在赶紧多补补。”

桑桑看着瓮中诱人食欲的油花和汤中细嫩的乳鸽,微微一愣,心想先前好像听你说过一遍,只是为什么这遍听时感觉似乎有些不同?

…………傍晚时分,曾静大学士回府。

曾静夫人非常直接、甚至显得有些粗鲁无礼地将书房里那些来拜见大学士的下属官员赶走,然后走到他的身前,还没有来得及说些什么,眼圈一红便流下两行泪水。

话说曾静大学士也是位狠人,不然当年不可能只用一夜时间便痛下决心休了清河郡崔姓正妻,杖杀三名管家,毅然投入皇后娘娘的阵营。然而他非常清楚,自己现在在朝中的地位实际上依赖于夫人在皇后娘娘身前的位置,加上那些同悲共苦的陈年旧事,他向来对妻子宠爱有加,此时见着她未言先泣,不由吓了一跳。

“夫人,家中出了何事?”他声音微颤问道,心想以夫人这些年养就的性情脾气,若非难以承担的惨事,断不至于如此失态。

曾静夫人抹掉脸上的泪水,看着他强颜笑道:“老爷,是好事。”

曾静异道:“什么好事?”

曾静夫人看着他的脸,一面哭着一面笑着说道:“我找着我们的女儿了。”

得知华灯节那夜在宫中相见的事情以及今日府上发生的一些事情,曾静不可置信看着妻子问道:“你说那个小侍女就是我们的女儿?你……你可确认?”

曾静夫人狠狠瞪了他一眼,说道:“我自己生的女儿,当然能确认。”

曾静也是被这突如其来的消息弄的有些惊喜交加,起身问道:“可有佐证?”

曾静夫人没好气道:“都说了是我自己生的女儿,哪里需要佐证。”

曾静苦笑说道:“我的好夫人,你就不要再瞒着为夫了,以你的脾气,若没有实打实的证据,你哪里会对我说?想来今日那碗鸽子汤也是你刻意泼的。”

曾静夫人捂嘴一笑,说道:“果然瞒不过老爷,那碗鸽子汤便是我让春兰晾凉备好的,为的就是要往那孩子脚下泼,好让她把鞋脱了让我看看她的脚,您猜怎么着?她那双脚啊果然还像十几年前刚生下来时那样,白嫩的就像两朵莲花!”

曾静微微一怔,问道:“除了这个可还有别的佐证?”

曾静夫人说道:“当年我在柴房旁边产下那苦命孩子后,就担心被人换了去,昏前仔细察看了一遍,身上确实没有什么胎记,但浑身黝黑像炭头,两个小脚丫却是又白又嫩,难道这还不算证据?我就不信还有谁能长成那苦命孩子这般。”

曾静想起那个必然会牢记终生的日子,想着巷子对面的血,想着自家府里的乱,想起来当时的悍妻便是用女婴身上的颜色做借口,指责小妾生了个妖孽出来,其后又暗中让几名管事把那女婴偷出府去……难道说那个老笔斋的小侍女真是自己失散多年的女儿?可是她不是应该早就死了吗?

他不知道想到什么事情,眉头时而舒展时而紧蹙,显得非常为难。

曾静夫人感觉掌心还在隐隐作痛,说道:“老爷在犹豫什么?还不想赶紧去通知长安府,然后想个办法把我们的女儿接回来!先前我拼了命才忍着没有告诉她,就想着您回来了就妥了,我可没办法忍受自己的女儿再给别人家当一天婢女!”

“你是没有见过那孩子,那小手粗糙的我摸着都觉得心慌,这些年也不知道受了多少苦。听她说那铺子里无论洗衣做饭烧水泡茶都是她在做,甚至连铺子门坏了也要她去修,像我们这样门第也没说这么使唤仆人的,真不知道她现在那个少爷是个什么缺德玩意儿,竟是把她当牛马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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