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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阔别三月的家乡,云舒藏不住地眉开眼笑,左顾右盼,指指点点那京城风物给青离看。
“怪也,银锭桥一带向来人头攒动,今儿街面却为何如此冷清?”
“无怪。你看那里。”
云舒依青离目光看去,只见碗口粗大木高高儿搭起的一个擂台,上挂着红绸花团,被里三层外三层黑压压的人群围得水泄不通。好奇之心,人皆有之,便催马过去看看。
前面挤不进去,云舒索性站在马背上眺望,那擂台之上已立有二人,一人身长丈余,虎背熊腰,青面裸衣,隔着这么远,都能看见胸前大簇的黑毛,感觉有点恶心;另一人高约八尺,均匀雄健,头戴武松帽,脚踏功夫鞋,看装扮是个卖艺或者走镖的武师。俄顷,那大汉略抱一抱拳,算是行过武者见面礼,便出手相交,台下锣鼓也顿时忙活起来,打得喧天价响。
“马二哥,你这身好肉,如何不去试试?若得了那三千两银,下半辈子也不愁吃喝。”云舒旁边,一个提着一篮梨的路人与另一人搭话道。
“嗨,我倒是想,一个穷箍桶的,连上台那三两银也拿不出来。”
“卖梨的官儿,你休在这鬼迷心窍的胡话,潘虎那厮手下已经几条人命,给你三两银,你去不去?”又一人道。
说者无意,听者有心。
青离听了“潘虎”二字,耳朵一下竖起来了。这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功夫。
可有云舒在旁边,怎么才能不露形迹地做掉这次的目标呢?
正想着,突然“嘿嘿嘿”几声干笑刺入耳膜,低头看时,是个小个子,仰着张善于交际的脸孔。
“看公子骑马仗剑,气宇不凡,必是那身负绝学行走江湖的大侠吧,怎么样,要不要上台试试?你看你看,这点小东西,赢了的话,可就变成精晃晃的雪花银三千两啊。”小个子口沫横飞,肢体语言更是丰富,先是捻了三两碎银,然后又比了极大一个姿势,以凸现三千两之多。
“你们看这公子,要说他神仙似的人品,视钱财如粪土,那我是一百个信。”小个子继续拍着胸脯,也不知是向旁边路人说,还是给云舒听,“可这人间,也有人间的好处,有三千两银子,那鸿福楼最好的熊掌鲍鱼,可以吃它个三天三夜,那碧春堂最美的姑娘……”
“怎样?”青离面无表情,道。
“……也,也没姑娘您美啊……”那小个子自谓识人也不少了,却从未见过这等人肉暴风雪,只听那声音,便如坠万丈冰川,顿时打个冷战,舌头也短了半截,只硬生生把原来的话咽了下去,倒亏得脑袋灵活,竟能接上这样一句。
云舒倒被他这转圜逗笑了,“你不过是要替主人家挣这三两银子,可真够卖力的,也罢,就听你说说,这上台打擂,除了要交三两银子,还有什么规矩没有?”
“打擂那些俗成规矩,公子这见多识广的还能不知道?”小个子忙道,“就是劳烦公子要签一下这个。”说着脸上媚笑愈炽,自怀中摸出一张纸来。
云舒将那纸从头看了一遍,其中要求二人单打独斗,衣服鞋袜没有限定,但不能用淬毒和暗器等等这些条目似乎都普通而合理,正要签下,见结尾处一行小字,却不由大惊失色:“打死无怨!?这是张生死状?!”
小个子嘴唇开合,却没人听得清他说什么,因为人群中起了极大一个声浪,看时,只见台上那武师满脸是血,往擂台边退去,继而伏地求饶了,然而那裸衣大汉却丝毫没有放过他的意思,带着狞笑奔来,两只巨手抓住两脚一撕,于是随着一声惨叫,天降血雨……
这一切只在瞬间发生,一时静得一根针落地也听得见,而当挤得靠前的观众摸到脸上的腥热,骇人的尖叫突然爆发,那原本看似坚如磐石的包围圈一下子像水上的泡沫般消散不见,只剩下稀稀疏疏几个人。
“光天化日!天子脚下!行凶杀人!意欲何为!?”云舒半天才从发蒙的状态中恢复回来,上前指着那大汉怒吼道。有几个胆大没跑的观众也应和他。
“你们这帮村汉,看潘虎打擂,就是要看他杀人,三个月前,这里也有此一场,不知道么?”另一个没跑的观众转过头来,僵尸般的脸色上呈现出莫名的兴奋,道。
“如此行径,官府……”云舒话没说完,突然想到了那张生死状,签了这东西,等于死了也算意外事故,连官府也没办法制裁杀人凶手。
“小子!别在那满嘴喷粪,有种上来跟大爷见个真章!”那大汉杀得兴起,用台边锦缎随便抹一把脸上猩红,青筋暴突地用食指指着云舒淫笑道,“那三两银大爷也不要你的,只要你身后那小妞X一夜就成。”
“XXXXXX!!”
青离略吃了一惊,因为她第一次听云舒骂这种辱人先人的脏话,再看时,云舒已飞身上去,与那大汉缠斗一处,地上丢下三两碎银和一张鬼画了两笔的纸。
她不知怎的,心一下子像叫什么拽到了喉咙口,大气也不敢出,只死盯着打斗的两人。
那大汉使一根一头削尖、茶杯粗细的乌木长棍,怪里怪气,不在十八般兵器之列,却兼有棍与枪的优势,棍法只能算中上水平,但毕竟身长体壮、蛮力无穷,每一棍下来都如同排山倒海,令人不敢硬接。云舒称手的兵器却是剑,沈家独门的“暮雨洒江天”剑法,用纯正扎实的武功使出,36式环环相扣,层层相生,轻灵处胜流风回雪,威势时似波浪兼天,一板一眼,每每恰到好处地把大汉的攻势化为无形。
二人约斗了六七十合,正统的吞吐调节之法开始显出威力,云舒面色无改、呼吸均匀,渐渐有了占上风之象,而大汉猛力不能如前,脚下也有些紊乱了。
不过青离的心可一点不敢放下来,若是潘虎只有这些斤两,何以到现在三千两没人拿得去?
正想着,台上云舒抓住大汉一个破绽,连出三剑,剑剑生莲,大汉慌乱间避过,却又正中了云舒圈套,只一剑往他脚上削来。
云舒劈下这一剑时,心中也有半分犹豫:毕竟没了脚掌,人也就终生残废了,不过电光火石间,哪里容得想那么多,于是还是径直下去了。
没想到的是,那宝剑与人类肢体接触时,竟一声金石,火花四射……
事出意外,云舒下意识地一怔,然而高手过招,步步性命攸关,只此一下大棍已到了胸前,一声闷响,人便横飞出去。
说时迟,那时快,大汉步如流星,已赶上来,手中长棍高高扬起,明晃晃的尖头朝下刺来。
我命休矣……云舒本能地闭上了眼睛……
十一章 擂台 (下)
青影一闪,裂帛一声……
是幻觉么?
云舒小心翼翼地把眼睛掀开一条小缝,涌进来许多粗大的手指指点点,口沫横飞地议论纷纷。
似乎,还在人间呢。
当他意识基本清醒过来,发现自己已经在擂台下的地上,此时台下人又见多了,在那里叽叽喳喳看着他议论。
然后他的眼睛陡然睁大——台上,是一个纤细而熟悉的背影…
柳青离将云舒斜着掠下去之后,自己也因惯性在台面上连打几个滚,被边上的红绸拦了一下才停住,站起来整整衣衫,发现撕裂了半尺长一条口子,不由咂舌暗道:好险。
“打擂的规矩,不能要人援手,你懂不懂啊?”青离看时,是之前缠着云舒的那个小个子,吭哧憋肚爬上台来,嘴脸与方才却是天壤之别。
“他现在落于台下,已是输了。你还想怎的?”
“那就好,认输就好。”谄媚的笑容突然在小个子脸上大地回春,“打擂还有一个规矩,姑娘可知道?”
“上了台子的人,就不能随便下去了,是么?”
“姑娘果然冰雪聪明。”小个子咯咯阴笑,“这漂亮脸蛋儿,我也不舍得打坏了,你只把三两银子交来,认个输,我们便放你下去。”
“是么?不巧小女子也惦记着那三千两银子呢。”青离亦笑道。
以现在的复杂情况来说,她似乎突然被推到一个非常意外然而又不能更好的位置上了:云舒虽然有时需要她的帮忙,但推理能力也不容小觑,如果下来再设计陷阱杀今天必须死的潘虎,且不说时间来不来得及,若是事后被抓住蛛丝马迹,也是毁去一世英名。而眼前,就摆着这样一条道路,如果在擂台上当众杀死潘虎,不仅一张生死状会保她完全无罪,而且由于这貌似被逼无奈的情况,便再借云舒十个玲珑心窍,也怀疑不到她身上来。
“看不出来,姑娘真是‘艺高人胆大’。”小个子嘴上这样说着,脸上却是一副“敬酒不吃吃罚酒”的表情,递上状子,“那么在这儿按个手印吧。”
“不要按!那厮鞋中有铁,铁器——”一个怪异的声音突然划破空气,继而传来一阵狂咳。
青离心中不由一痛,看来云舒实是伤得不轻,本来神清气朗的男声一时竟破作太监的公鸭嗓一般,喘息间甚至能听到血沫在喉咙里反复的声音。
听到这真相,台下群人不禁哗然。几个性急的,跳着脚要小个子给个说法。青离也一下子明白,潘虎对已经求饶的人也不放过,不只是生性残虐,也是怕此事泄底。
“列位看官静一静!”倒是小个子瞬间收起一闪而过的慌乱,笑道,“‘衣服鞋袜、拳脚兵刃都没限定,只是不能用淬毒和暗器’,这里不是这样写的?就穿了铁鞋又如何?有本事你让皇帝赐你件金袍银铠上来,我们也不拦你!”
众人激愤,议论纷纷,明知这是诡辩,却也无法。
小个子从大汉身边走过,表情有些悻悻地,可又有半分得意,“要不,今儿就收了吧?”
然后他的头被什么东西打了一下,看时,居然是块精湛湛的银子。
柳青离扯过那张生死状,将左手往鲜血里一蘸,整个儿覆在纸上,揉成猩红一团,狠狠丢与他:这手印可够了么?
这样,就没有能不能赢的问题,只有一定要赢。
电光火石般一错身,青离与潘虎便交起手来,青离也使剑,不过剑身较一般宝剑轻灵,柄上饰有墨玉,反射出泠泠寒光。初时,潘虎并不把青离放在眼里,七招之后,却绝不敢再看轻她:那武功不知出自何门何派,轻身如燕,步步迷迭,游剑如蛇,招招狠辣,若一个不小心,只怕被她割去鼻子甚至切断喉管。
不过青离这边亦自有苦处:实际战斗中,力量无疑总是巨大的优势,她的剑去,大汉可以格挡,他的棍来,她却一下都不敢硬接,何况武功之中,青离最擅长的也不是剑术,而是暗器毒物。而暗器毒物别说这里不让用,就算让用,青离这些日子一直与云舒同行,怕露了马脚,也不敢随便带在身上,所以此时只有硬打。
斗了约三四十合,青离心中有些焦躁起来,她的功夫与云舒的相反,追求刁毒邪异,瞬击瞬杀,不重那呼吸吐纳调节元神的心法,因为拖得越久,越是不利。
她不后悔签了状子硬要打着一场——做都做了,后悔干P?但她一定得想个法子扭转乾坤,死在这里,未免也太不值了。
云舒在下面看得也是心惊肉跳,惊的是未曾意料青离有此等功夫,怕的自然还是见青离渐露败象,险象环生。
“不好!”他见青离一招倒卷白衣,从下往上劈刺,知是虚晃,可这虚晃也太急了些,必定被那潘虎识破,却不被将计就计了?心中大叫,却发不出声来。
果不其然,青离这招才发便收住了,改一招灵蛇吐信直刺大汉面门,可那潘虎亦早有防备,大棍压根不曾下沉,反照着青离上身便扫。
青离慌忙闪避,虽人身勉勉强强没受伤,衣襟却被棍头挂住,沿着那棍势,整个人风筝一样朝上飞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