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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次沈烈风倒没有绝后之虞,可惜他似乎低估了两个儿子衰神的力度……——
“南护法叫你们帮着查的是什么事?”三匹马拉开一条线,蹄上裹了防滑的草,走在山岭间羊肠小路上,青离问。
“他怀疑左使有心谋篡。”天翔的回答言简意赅。
“左使斯容?”
“你倒挺清楚的么?”天翔投来惊异地一瞥。
“听说过而已,毕竟也是江湖上有些名气的教派。”青离自知失言,忙道。
“不过却不是。”天翔笑道,“斯容与斯梦做左右使是三年前的老皇历了,听说后来斯容杀了斯梦,畏罪叛逃,现在的左右使唤作苗娜、苗依。”
“看来我消息还真不灵通。”青离欲盖弥彰反成拙,粉饰地笑道。
正说着,前方不知何处传来一阵歌声,清冷空灵,有如天籁,引得三人皆催马前行。
山道九曲,眼见前方路尽,转过一壁,却是令人惊叹的一个洞天。
三面青山环绕,呵护着中间一汪潭水,被一弯寒月笼着,映成一潭幽碧,潭边石上坐着一个惊为天人的白衣女子,一边梳头一边放歌,如瀑的青丝泻进潭水,与水面的青荇一起荡漾。
若一般丽人,尽可堆砌柳眉杏眼、花容玉貌这些好词佳句,可对这女子,似乎只能说,什么也不能再多一分,什么也不能再少一分,只是看着她,便仿佛呼吸也被她夺去
不消说两个男子,连青离都看呆了。
而女子也看到了他们,歌声骤然停顿,眼中闪过难以言表的神色。
就青离看,她的反应是复杂而奇怪的。
第一个眼神是惊慌,身体动了一下,大概是想跑掉,这对一个害羞的年轻女子来说,似乎是最正常的,可终于又没有走;接着的神采却是喜悦,仿佛她并不知道自己有多么美丽,从观众的反应上得到了首肯,遂流连着不肯离去;而再后来则是一种难以言喻而令人心悸的寂寞与幽怨,眼睛直直地盯着他们三个,洁白的贝齿在下唇上留下深红。
呆立半晌,还是云舒先回过神来,爱美之心人皆有之,但若被误会成登徒子,那可就是不必要的麻烦了,于是歉意地笑笑,终结了短暂的邂逅,拨转马头继续前行。
夜轻马快,不一会回头已经看不见那女子,一句诗却无端涌上青离心头。
李商隐的诗:嫦娥应悔偷灵药,碧海青天夜夜心……
‘
广寒宫,是西王母取的名字么?这名字配得上在月亮上建的宫殿,那样的动听,那样的不凡,让人心生向往,以至于忘记了它的字面意思:空旷的、寒冷的宫殿。
这宫殿里头,就住着那位窃灵药以奔月的仙子,为什么要窃,淮南子不曾说,但不外乎是不老、不死、成仙吧。
所以现在,她用那永远年轻美貌的容颜,一千年,一万年,每一夜,面对着这无边无际的茫茫碧海沉沉青天。
她,应当是后悔了吧……
而刚才所见那风神绝美的女子,最后那眼神,正是这诗句的感觉啊!
她却是为了什么呢?——
半夜时分,青离等三人终于见到拜月教南护法郑忠,也就是沈家老爹的朋友,这次事件的委托人,
他安顿下三人,按规矩向教主通禀了,不过当然不会透露有调查的意思在,只说是故人探访。没想到教主竟出乎意料的热情,说既然有贵客到访,不可失了礼数,要举行一个迎宾宴方好。
于是第二天晚上,青离见到了教中几乎所有有些头面的人物。
围着紫檀木飞凤八仙桌,众人分宾主坐了,最上首是韦昭圣女,也就是当任教主,她在位已经超过二十年了,举手投足间老成持重,气度雍容,世袭的白银面具上雕刻着一张永远平静的面孔,抹掉所有喜怒哀乐,庄严的黑色法袍充满威权地垂下,遮去曾经曼妙身姿。
韦昭圣女的两侧坐着左右副使苗娜、苗依,二人皆着白衣,以白纱覆面。自从被选为圣女的继承者那一刻,她们的面容就不是一般男人所可以见到的了。苗娜较苗依略微高瘦,但差别也不是很明显,真正区分二人身份的是手上一个金丝螭文护腕,宽二寸许,是精致金箔贴成,镶嵌了红宝石,左使带在左手,右使带在右手。
左右使的起名有些像佛家的法号,同辈按一个字排下来,近三代的名字分别是韦昭、韦明,斯容、斯梦以及现在的苗娜、苗依,并不是因为她们有任何血缘关系,甚至,由于竞争,关系恶劣的左右使实在不在少数。
再往下是东西南北四大护法,皆大红宽袍,腰间系玉带。面貌却是大相迥异。东护法周蒙,长须飘飘,气质超凡;西护法吴锐,鹰视狼顾,表情阴森;南护法郑忠,方面大口,脸色重红;北护法王宁,面如冠玉,身材高挑。
护法身后则各有一名女侍,对她们来说,自然不必有圣女与左右使那般的清规戒律,不但不忌抛头露面,而且打扮得花枝招展。
青离本来只是环视,当目光落到其中一名女侍身上时,却再也不动了,嘴里差点惊叫出来,连忙找个如厕的理由暂且离席。
而对方显然也看见了她,同样的一惊后,也默契地迅速从席上消失了。
八十三章 甜蜜之死
嫦娥应悔偷灵药,碧海青天夜夜心
——'唐'李商隐《嫦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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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离找个无人处,迎住前来的那条黑影,急道,“你怎么在这里?”
对方狠狠瞪回一眼,“这话我问七爷才对!”
没错,吕小沐为什么在这还用问么,只是不知道“客人”是哪位。
小沐今日穿着鹅黄的宫裙,眉眼如画,楚楚动人。自从上次的事,青离对她的感情有些复杂,恨不起来,也爱不起来;而她对青离的感情也难以说清,一方面始终恨怕青离压她一头,另一方面又怀有一分内疚,以及对上次青离出口救她的感激,加上二人毕竟同一条船上的,亦没有撕破了面皮,于是在这表面平淡的对话下,双方都是心潮汹涌。
青离明白这些,忙撇清道,“我不妨碍你的生意,你看见跟我同坐那双生子没?他们是南护法请来的,我只是偶尔一起。”
“他们是何许人?七爷如何会同他们一起?”
“这个……说来话长……算是朋友吧。”
小沐有些暧昧地笑起来,“那是把七爷暖化了的男人?”
青离脸红道,“别瞎说。”
“哪一个?”小沐却不依不饶。
“哪一个也不是。”
“上次到现在有多半年了。”小沐扳着手指数数,完全不理青离的回答,自顾自地问下去,“总该有点实质发展了吧?”
“差不多快倒退回路人了。”青离终于放弃了无效的抵抗,苦笑道,“但我并没想跟他在一起,只不过想远远看着罢了,所以也无所谓。”
“七爷骗谁呢?”小沐尖刻地笑道,“想远远看着,何不找个离他家近的尼姑庵出家?”
青离被逼到墙角,半天,有气无力地答道,“也说不定。”
“罢!罢!七爷真是聪明一世糊涂一时。”小沐大笑起来,“一辈子有一天,和一辈子一天也没有,哪样好些?我若是你,哪怕骗着做他一天的妻,第二天死了也是好的。”
青离笑笑,去蒙古那天她想什么来着?“早知道第二天就死了,应该在云舒耳边说一百遍喜欢他,然后……”
可既然没死,那就不一样了,活着比死,要面对的事情更多。
于是她道,“可你不是我,我要么宁可半点不沾,要么就想要天长地久……”
小沐顿了顿,突然说,“那就天长地久不好么?”
“这么长时间他们也没看出你来。”她很快地继续说道,“只要你不再犯案,说不定这辈子也就混过去了。”
小沐这话有她自己的意图在,青离彻底洗手,谁还能跟她争这天下第一刺客之名,但她说的似乎又不无道理。
青离先前也不是没想过这点,但第一,她信奉纸里总是包不住火,将来万一穿帮,只怕带累云舒一家;第二,她素来鄙夷有人为了更好的姻缘隐瞒自己的过去,觉得欺骗心爱之人,自己心里也是不好受的。
小沐仿佛看穿她心思活动,又笑道,“我知道七爷是谨慎的人,不怕一万只怕万一露了马脚,反害夫君性命,可独不见翠羽事乎?”
青离一惊,翠羽是飞花楼从良出去的一个女子,嫁的是个富商,实则与个青梅竹马的情郎暗中来往,而另有一个无赖因遭拒绝对她怀恨在心,向官府举发了她的奸情。
按说这并不是诬告,但翠羽选择了在这个情况下所能做出的最好的决定。
她在衙门叩头见血,慷慨陈词,怒骂无赖,最后以利刃劈开肚腹,证明自己不曾怀胎,无赖本来只告她私通,并未说她有孕,而这样正是矫枉过正的一个效果,围观之人不知内情,都以为是无赖原本就告她怀有孽种,这时一看没有,一下呈一边倒的趋势,纷纷高喊,愤怒无赖陷害无辜,赞扬翠羽是个烈女,而衙门也不可能不受之影响,最后判定无赖诬告,重责五十大板,情郎逃过责罚,富商保住名誉,后来甚至给死去的翠羽立了个祠,享受后人香火。
那么小沐的意思很明确了,若真有那么一天,横竖是死,只要处理得当,完全可以不伤害云舒与其家人,这句话真如醍醐灌顶,是青离先前没想到的,仿佛突然卸了心头一块大石,一下竟有些反应不过来。
“我也知道七爷不愿意瞒骗喜欢的人。”小沐接着道,“可有时也是不得已吧,你现在这样子,又何尝不是瞒着他呢?”
这又是句一针见血的话,青离不知如何作答,可心里竟有些莫名地快活起来。
说不定……她也有那一点点点点机会,争取一下吧?
她觉得不会这么简单的,不会这样就轻易地能跟云舒在一起的,可她是真的很想跟他在一起啊,就像有时想买东西,那一时就是多少钱都想买,甚至顾不上下月是不是有米下锅。
小沐聪明地收住了,因为现在青离心里很乱,就是多说,她也听不进去,于是换了话题道,“此次七爷前来,与我愿还是照例井水不犯河水。”
“自然,我绝不插手你的事。”青离答道,“不见我没一句问你‘客人’是谁么?”
这时,远处传来踉踉跄跄的步伐声,大约是酒后如厕之人,青离小沐忙伏低身体,也不敢再逗留,前后偷溜回席上不提——
“怎么这么久才回来?”天翔起身让青离进座,殷勤问道。
“更衣之所不太好找。”青离随口支吾,她怕人生疑,特地还比小沐晚回来一会儿,把时间错开。
这时,宴会已经上到餐后的甜羹了。
甜羹与其它主菜不同,是每人一碗的,随着上菜侍女娇柔地报出“请用银丝燕窝莲子羹”,一个景泰蓝的带耳小碗被放在青离面前,汤汁收得恰到好处,均匀不腻,上头撒了细碎的椰丝,香气扑鼻。
出于礼貌,自然是等上首教主先尝用,谁知圣女从面具的口处才送入半勺,便放下来,淡淡道,“今儿厨子是新来的吧?”
一旁左右使都是一愣,然后又齐道,“教主,可有什么不对?”
“不是大事,只是甜了。”
天翔云舒对看一眼,甜羹不该是甜的么?
后来他们知道,韦昭圣女有消渴症,不能食糖,每次宴会,她的饭后羹汤都是单独做的。
“教主常常教导我们节俭为本,凡泼米洒面,皆为身后积罪孽,何况这是名贵的上品燕窝,弟子愿为教主饮此羹,不使其为奢费之罪源。”右使苗依借这机会,忙近前一步进言道。
“还是右丫头为本座想。”内容是赞许,声音却依旧淡淡地。
苗依不无得意地向苗娜看去一眼,后者却并无反应。
于是苗依将面纱掀起一条小缝,很优雅地喝完了一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