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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上天,真是助他么?
‘
四月初十,帖木儿暴毙于其父亦思马因之处。
四月十五,土默特部首领率军离开右翼联盟。
四月十六,达延整顿精锐,与亦思马因军决战于戈壁。
这是一场惊心动魄的大战,很多年后,在青离脑海中依然很清晰。
当时她立在高处的沙丘,披着轻铠,被五六名亲兵簇拥保护着。她功夫再好,毕竟身体单薄,不可能跟那些高大武士对冲,因此身上跟其他人相比,算是干净非常,脸上也丝毫看不出表情来。
倒春寒的尾巴过去,雪已经化了,一望过去,只是连绵起伏的大漠黄沙。
接着,成千上万的蒙古重骑对冲下高坡,好像大片的黑云在黄色的天空上翻滚移动。
瞬时,战鼓响成怒雷,旌旗遮蔽天日,铁蹄扬起黄沙,鲜血流作江河。每个人毫不怜惜但又尊重他们的对手,杀戮,也随时准备被杀。
达延也在下面,很好找,因为他所过之处都是一阵黑色的旋风,将敌阵冲垮冲碎,像一把镰刀割过麦地。
战争,总是会死很多人,但也会让人感到活得更像活着。就像唐诗里,有“可怜无定河边骨”、“一将功成万骨枯”,更有“黄沙百战穿金甲”、“男儿本自重横行”,这真是奇怪的地方。
是役,达延大胜,缴获牛羊物资无数,右翼初平,奠定漠南蒙古统一之基石,亦思马因奔逃青海,不三月而卒。
在充满美酒、嫩炙以及女人的庆功宴上,部众吹捧着他们的可汗,是如何从一个危殆的关头想到绝妙的办法,瓦解了右翼的数万大军。
达延听到,笑着沉默。
直到他行将就木,也还记得,四月初七那个晚上,青离像个小鬼似的飘进来,身上带着薄荷的味道,跟他说的一些话。
“巴图,若现在把军队整起来,去吃四百六十里外的六千人,有问题么?”她开门见山地问。
“你说帖木儿?”他反应一下,道,“我也想过,只是就算杀去了那六千人,我们的围还是解不了。”
“你若全杀掉,自然解不了。”青离吃吃笑起,“可只要放帖木儿走,倒十有八九能瓦解亦思马因的联盟。”
“什么?”他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亦思马因则还有他的长子帖木儿,麾下六千精锐的重骑,明日即将从自己的领地发兵。”青离目光如刀,直视他问,“不觉得这话奇怪么?土默特与兀良哈两部都联盟过来,自己的长子却还在封地?”
达延一下被问住了。
“我一听到,就知道他家肯定有问题。所以刚才你们商谈着,我跑到他们的俘虏那里去打听。”青离继续道,“果然,帖木儿与其弟素来不睦,一次口鼻流血,疑心是后母下毒,遂自请出封于瓮观。这次他迟迟不曾发兵回去,只怕也是此理由。”
“若他拥兵援父,势力制衡,其弟恐怕也不敢轻举妄动。可若是只身逃回,大概就在劫难逃了。”
“而且我发现了更妙的事情。帖木儿的夫人出身土默特部,而其弟娶了兀良哈的女子。”青离诡异地笑,“如此,我们却不是将一个天生的大火药桶丢给亦思马因了么?如果还怕不能爆炸,就想办法煽风点火好了。”
达延也记得,她进帐时,表情实在有几分撩人,甚至曾经让他瞬间感到下腹热了那么一下。
不过当她说完这些,蒙古的大汗呆呆地看住那张美丽的脸,心中竟掠过一丝恐惧:愿今生里,不需要与这女人为敌……
五十九章 报君黄金台上意(十)
报君黄金台上意,提携玉龙为君死。
——'唐'李贺《雁门太守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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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不走,走,不走,走。
青离泄气地扔下花杆,从一开始她就看清这花只有五瓣……
与右翼这一战,让那人走上可以统一整个漠南蒙古的基石。
他的恩,她算是已经报了。
那么还留连什么呢?真想再过两天,变成那个莫名其妙的蒙古公主?
青离苦笑,她这是什么命啊,特特地把沈云舒赶走了,来到八竿子打不着的蒙古,居然面对的是一模一样的困境。
正想着,达延出来了。
他们此时是在边境处一个老旧的蒙古包外面,远远能见到汉式屋顶的青瓦与破败的村落。
达延一大早把她单独叫起来,来找这个蒙古包的主人,一个七八十岁的老太太,叫什么察合的。
他这是什么意思?
察合这名字,又好像在哪听过。
不过青离也不敢问,从今早达延的脸色就一片铁青。
跟他在一起,她体会到一点伴君如伴虎的感觉,他欢喜你时,真的好像命都可以给你,可一翻脸,又好像撕碎了你也不在乎。
前一个,那么辛苦压抑。
这一个,这样如履薄冰。
在感情上,她的运气似乎还真差……
‘
这样沉默着行了一程,达延突然勒住马,目光陡然锐利起来,双耳一支——他的耳朵真像狼的那样会动的,猛喝了一声“停下!”
青离一下子也警觉起来,四周陈年的高草中似乎有沙沙声,上风处隐隐刮来铁器的味道。
“跑!!!”
还未弄清到底怎么回事,她坐骑的缰绳已被达延拽住,两匹马箭一样窜出去了。
接着不知多少人从刚才表面还很平静的草丛中冲出来,高喊着“冲呀!”“杀呀!”“万户侯!”。
显然这些人是早有埋伏。
可,等等!
他们喊的是汉话?
青离用余光扫过去,果然都是明军的装甲,不过与之前萎靡畏缩大不相同,现在个个如狼似虎。
于是她脸上浮现一个彻底哭笑不得的表情,应该惊喜还是惊恐?
要是在两个月前,她拼着被无眼的刀箭误杀的危险也要往回跑,向他们大喊解释她是被掳的汉人女子,可现在,心里矛盾着,手下却还是不住地打马,跟着达延风驰电掣。
还有,从追兵的喊话看来,似乎知道目标的身份。
他们怎么会知道的?
达延一大清早单枪匹马地把她揪起来,两个人单独到这地方,除了她临走前跟其其格说了一嘴,连满都海都未必知道。
难道是其其格?她应该并没有什么动机啊,提到达延,向来满脸是笑的。
可是,对了,今天似乎是她约见那快成亲了的铁匠情人的日子……
青离再次无语,道德和道德在这里又打架了。
这个通风报信,让敌国去伏击本国首领的铁匠,可以算个蒙奸。
但难道未来的妻子被一个更有强权的男人当作一时的泄欲工具,是应该忍气吞声咽下去的么?
不过当下似乎不是纠缠这个对错的时候。青离发现,这时,他们已经被追迫到一个断崖之上。
断崖有十几丈高,并不是完全的悬崖,说陡坡可能更合适,但坡度也近乎垂直,布满嶙峋的怪石和张狂的蒺藜,下面的山谷背阴,厚厚地还积着雪。
达延的马眼见穷途,狂躁地用碗口大的蹄子刨着脚下,土块由那坡上滚下,都在半路被撕扯得粉身碎骨。
青离紧张地看着乌泱泱的包围圈,也紧张地看着达延,心里激烈地想着,如果两下冲杀起来,她要帮哪一面呢?
这会儿她真希望他能拿她当人质啊,可惜无论什么人,跟蒙古的大汗相比,似乎都不够分量。
她看到,达延死死咬着嘴唇,狼眼顾盼,扫视那数百名步步进逼的士兵,光芒却渐渐由愤怒变为冷锐,最终竟眯起来了。
难道他有什么好办法?
忽然间,青离感到腰上被股强大的力量一锁,整个人被一把抓过,同锁她的人一起向后仰去。
上面传来一阵惊呼——
从那样的峭壁滚落,达延没有死。
这算是运气,还不能算是奇迹。因为狂乱蒺藜与锐利石锋将他的皮袍扯得稀烂后,大半竟无法刺穿那紧实浑厚的肌肉,许多刺尖甚至因此折断在肉里,因此整个后背血肉模糊,但还不至于致命。
而青离也没有死,她身上有撞击带来的震动和疼痛,但不严重,那些可以轻易在她柔软身躯上开出血窟窿的嶙峋怪石,竟都高抬贵手放过了她。
她甚至可以说是毫发无伤。
不过,这同样不是什么神佑或奇迹,而是因为,滚落时,她整个人,像那夜在他榻上,那样严密地被裹在达延的身下。只不过这次,是为了保护……
她摇晃着站起身来,看着背后一片血肉模糊的人,视线也变得模糊,鼻子酸得要命。
“别站着……”那人伤成如此,威仪仍在,对她颐指气使,“那里……有个岩缝,扶我。”
青离依他目光所向,果然发现一个岩缝,开口被盘根错节的植被挡住,不加提醒很难找到。
她不奇怪达延为何知道,这里毕竟是他的草原……
于是她用身体硬撑开荆棘,扶他进去。
进到洞里,她四下看看,这洞口小内大,阴冷,但还不算太潮湿,有干草和烧焦的动物碎骨,可能有过当地人在里面避雪烤肉。
估摸明军的步卒从山谷两侧绕下来需要半个时辰,这段时间应该足够给他处理伤口了,至于之后的事情,之后再说。
她麻利地奔走着,从外头抱进大捧的雪来,给他清理创面,兼做冰敷止血;用头上的发簪挑出断在他肌肉里的荆棘,甚至石尖;最后将衣物扯成宽窄适中的布条,为其包扎。
她把整个外袍都撕了,留一件单薄里衣,贴在身上,整个人由于天气尚寒瑟瑟发抖。
“离……”在青离包扎他身上可以处理的最后一处伤口时,他突然叫她,还是发不准那个“青”字,因而省略。
“又叫一个字,跟我很熟啊?”青离头也不抬,道。
“离……”他却不为所动,语气里也没有迎接青离调侃的意思,而是极凝重地吐出一句话:“你到底……是不是我妹妹?”
青离整个身体一震,手悬在了半空。
她没想到,这句话会这么早来。
“满都海昨晚告诉我,么么走时交给汉商的两个婴儿……都是男孩……我不信,今早跑来问察合。”达延断断续续地说道。
青离这时想起来,察合是达延生母呼吉儿的乳娘,怪不得听起来耳熟。
果然,他既然问,其实已经知道答案了。
可他知道答案了,为何在那滚落的一路,还要如此拼命地抱紧……?
“我欠你的,已经还了。”青离低下头去,不敢看他,仿佛用了千钧的力气,才吐出细丝一样的一声
这话应当是极有力的,她还他的,是整个漠南蒙古,还不够么?不要说他,连她自己的内疚,都能抵御了呀。
达延果然无话了,沉默良久,却又挣着抬头看她,轻声道:“除了欠,没有别的么?”
青离愣住。
这句话好象利枪一样,完全绕过了她给出的重甲,而是从两肋直接刺透心房。
青离不回答,两颗泪珠却猝不及防滚落。
多么奇怪啊,明明,明明一切都是假的,为什么感情却还可以是真的呢?
泪珠儿落在达延的伤口上,他觉得火烧火燎地痛,比以往将毒箭从身上剜出都要痛得多了。从那里面他已经看到了答案,但这答案,有和没有,又有什么区别呢?
尽管如此,他还是尽最后的努力:“我想娶你,跟我回去吧。”
青离苦笑,只是冷静地回问:“你能不跟明国打仗吗?
达延笑着摇头,这问题,是他意料之中的。
青离看他脖子上一道血口,若是不幸再深两分,大罗神仙也救不转命来。
那么又是多么奇怪啊,他可以为她死,却无法为她活着……
于是她深深吸气,尽量保持语调的平稳,“他们差不多要找来了。我会出去,把他们引开,但也跟他们走。”
“我把火石留给你,这里有干草,等没事了点燃,看到烟,大概会有本地人来救你。”她继续说着,有些交待后事的感觉。
达延只是笑着看她,像平日那样,眯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