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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还可以作出别的决定。”萨尔马奇亚说。
“不,我们不可以,我们已经决定了。”莱拉说,顽固,同时也很害怕。
“如果我们回不来呢?”
“你们不必跟去。”莱拉指出。
“我们不会抛弃你们的。”
“那要是你们回不来怎么办?”
“我们将为一件重要的事情而死。”
莱拉沉默了,以前她没有真正看过夫人,但是现在在石脑油灯模糊的光线下,她可以非常清楚看见她。她站在桌子上,离得只有一臂远的距离,她的脸平静而慈祥,不美,不漂亮,值正是那种你生病、不乐或害怕时乐意见到的脸。她声音低沉、感情丰富,在宁静的外在性情下流淌着欢笑和幸福。在莱拉的记忆中,从来没有人在床头为她读书,没有人给她讲过故事或同她一起唱儿歌,然后吻她并把灯熄灭。但是现在她突然想:如果真的有什么声音能够呵护你的安全并用爱温暖你的话,那会是像萨尔马奇亚夫人这样的声音。她感到心里有一个希望,希望有一天自己有一个孩子,可以用这样的声音去安抚她,为她歌唱和催眠。
“好吧,”莱拉说,她发现自己的喉咙哽住了,于是咽了口唾沫,耸了耸肩。
“我们看着办吧。”夫人说着转过身去。
一吃完那些薄薄的干饼,喝完那苦苦的茶——那些人只能提供这些东西——他们就谢过主人们,拿起自己的帆布背包,穿过棚屋镇子朝湖边出发了。莱拉环顾四周找她的死神,他果然在那儿,彬彬有礼地走在前面不远的地方,但不想靠得更近,不过他不停地回头看看他们是否跟了上来。天空笼罩着阴沉沉的雾,与其说是白天其实更像黄昏,鬼魂般飘动的雾从路上的水坑里阴沉沉地冒出来,或像被遗弃的恋人一样紧紧缠绕在头顶的电线上。他们没看见一个人,也没看见几个死神,但是蜻蜓们掠过潮湿的天空,仿佛在用看不见的线把这一切缝在一起,看着它们明亮的颜色在来回闪烁真是赏心悦目。
没多久他们来到了居住地的边缘,沿着一条缓慢流动的小河,穿过光秃秃的矮小繁茂的灌木丛行进着。不时,他们会听到一声刺耳的嘶哑叫声或是一些两栖动物被惊动后的拍水声,但是他们看到的惟一一只动物是一个跟威尔的脚一样大的癞蛤蟆。它只能充满痛苦地朝两边跳,好像受了可怕的重伤。它横躺在路中央,努力想躲开,它望着他们仿佛知道他们有意要伤害它。
“最好是把它杀了。”泰利斯说。
“你怎么知道?”莱拉说,“也许它仍然喜欢活着,虽然一切是这个样子。”
“如果我们杀了它,我们就把它带走了。”威尔说,“它想待在这儿,我已经杀了够多的生物,即使是一摊这样污秽停滞的水也许也好过死亡。”
“但是如果它处于痛苦之中呢?”泰利斯说。
“如果它能够告诉我们,我们就会知道。但是既然它不能告诉我们,我就不打算杀死它,那样做只是考虑到我们的感情而不是这只癞蛤蟆的感情。”
他们继续往前走。不一会脚步声的改变告诉他们,附近有一个出口,尽管雾更浓了。潘特莱蒙变成了一只狐猴,并且把眼睛瞪得最大,紧贴着莱拉的肩膀,钻进她满是雾珠的头发里,四处张望,但他看见的比她多不了多少。他仍然在颤抖、颤抖。
突然,他们听到一个小浪花飞溅的声音,轻悄悄的,但就在附近,蜻蜓们带着它们的骑手回到孩子们身边,莱拉和威尔靠紧了一点,小心翼翼地跋涉在滑溜溜的小径上,潘特莱蒙偷偷爬进莱拉的怀里。
然后他们就来到了岸边,那油油的、满是浮渣的水在他们面前静静地流淌着,偶尔有一个涟漪无力地在卵石上溅起。
小径转向左边,往前走了一会,一个更像一团浓雾而不是牢固实体的木码头歪歪斜斜地矗立在水面,桩子已腐朽,木板已长满绿苔,再没有别的东西,码头再过去也什么都没有。小径在码头这儿到了尽头,而码头的前方只是浓雾。一直把他们引到这儿的莱拉的死神朝她鞠了一躬,跨进雾中消失了,她还没来得及问他下一步该怎么办。
“听。”威尔说。
在看不见的水面上有一个缓慢的声音:木头的嘎吱声和安静的有规律的水花声。威尔把手放到他皮带上的刀子上,小心翼翼地向前跨上正在腐烂的木板,莱拉紧跟在后。蜻蜒们停在两个长满杂草的抛锚柱上,看上去像传令的卫官。孩子们站在码头的尽头,睁大眼睛看着迷雾,还得一边擦去落在眼睫毛上的雾珠。那个惟一的声音,那缓慢的嘎吱声和水花声,越来越近。
“我们别去吧!”潘特莱蒙悄声说。
“不得不去。”莱拉悄声回答。
她看了看威尔,他表情凝重、严肃和急切:他不会离她而去。加利弗斯平人泰利斯立在威尔的肩上,萨尔马奇亚立在莱拉的肩上,镇静而警惕。蜻蜒们的翅膀挂满雾珠,像蛛网一样,它们不时迅速地拍打着翅膀来抖落那些雾珠,因为那些珠子会使翅膀太重,莱拉想。她希望在死人的世界里他们能找到吃的。
然后,突然间那只船就出现在眼前。
那是一艘破旧的桨船,补丁重重、腐朽不堪。划船的人老得不能再老,裹在一件用线系着的麻布袍子里。他跛着脚,驼着背,骨瘦如柴的双手总是弯曲着握在桨把上,湿漉漉的眼睛深陷在灰蒙蒙的皮肤的褶皱和皱纹里。
他松开桨,把弯曲的手伸到安在码头一角柱子上的铁环处,另一只手用桨将船带到木板边。
没有说话的必要,威尔带头上了船,接着莱拉也上前跨上了船。
但是船夫举起了他的手。
“他不行。”他严厉地低声说。
“谁不行。”
“他不行。”他伸出一个黄灰色的手指头,直指着潘特莱蒙。潘特莱蒙立即从一只红黄色的白鼬变成白色的貂。
“但是他就是我!”莱拉说。
“如果你来,他就必须留下。”
“但是我们不能这样!我们会死的!”
“这不正是你所想要的吗?”
这时,莱拉第一次真正意识到自己在干什么,这就是真正的后果。她站在那儿,脸色苍白,浑身颤抖,把她亲爱的精灵紧紧抱住以致于他疼得直叫唤。
“他们……”莱拉无可奈何地说,接着又停了下来:不能去指责其他三人不必放弃什么,这样做不公平。
威尔在焦急地望着她,她环顾了一下四周,看了看湖、码头、崎岖的小径、停滞的水坑、湿气沉沉的枯灌木丛……她的潘,独自一人留在这儿:没有她他怎么生活?他在她的衬衣里颤抖,紧贴着她光光的肉,他的皮毛需要她的温暖。不可能!决不!
“如果你要去,他就必须待在这儿。”船夫又说。
萨尔马奇亚飞快地抖了一下缰绳,她的蜻蜓飞离莱拉的肩头,落在船的舷缘上,泰利斯也加入其中。他们对船夫说了些什么,莱拉望着他们,就像被宣告有罪的囚犯观察着法庭后面那有可能是赦免的信号一样。
船夫弯下腰来倾听,然后摇了摇头。
“不行,”他说道,“如果她来,他就得留下。”
威尔说:“这样不对,我们不需要把我们的一部分留下来,为什么莱拉应该如此呢?”
“噢,但你们也要。”船夫说,“她的不幸在于,对于她必须抛弃的、属于她自身的这部分,她不仅能看到,还能同他说话,你们上了船就会知道,那时就太晚了,但是你们都得把你们自己的那一部分留在这儿,在死人世界没有他的通道。”
不,莱拉想,潘特莱蒙也和她一起想:我们当初因为这个没有穿过伯尔凡加,没有;我们以后再怎样找到对方呢?
她又回头看了一眼那肮脏和凄凉的湖岸,如此荒凉,毒气横流,想到她心爱的潘,她心灵的伙伴,独自一人在这儿等待,看着她消失在雾中,她不禁嚎啕大哭。她剧烈的抽泣声没有回音,因为雾把它们模糊了,但是沿着湖岸,在无数的池塘和浅滩里,在可怜的裂开的树墩里,出没在这儿的受伤的动物们听到了她全身心的哭声,而把自己更紧地贴到地面;它们害怕这样的感情。
“如果他能来——”威尔叫道,他急不可耐地想止住她的痛苦,但是船夫摇了摇头。
“他可以上船,但是如果他上船的话,船就待在这儿不走了。”他说道。
“可她将来怎样才能再找到他呢?”
“我不知道。”
“我们将来还会走这条路回来吗?”
“回来?”
“我们要回来,我们要去死人的世界,我们还要回来。”
“不走这边。”
“那就走什么别的路,但我们一定回来!”
“我带过成千上万的人,没有人回来过。”
“那我们将成为第一个,我们将找条路出来。既然我们要这样做,船夫,求你发发善心和同情心,让她带上她的精灵吧!”
“不行。”他说着,摇了摇他那颗苍老的头,“这不是一条你能够打破的规定,这是法律,像这个一样……”他俯身到船边用手掬了一捧湖水,然后手一倾,水又流了出去。“是使水又流回到湖里的法律,这是同一个道理,我不能把我的手倾斜,让水朝上飞,我也不能把她的精灵带到死人的世界,不管她来不来,他都必须留下来。”
莱拉什么也看不见:她的脸埋在潘特莱蒙的猫毛里,但是威尔看见泰利斯从他的蜻蜓上爬下来准备扑向船夫,他对间谍的意图半是同意半是反对;但是老人看见了他,转过他苍老的头说:“你知道我渡人到死亡世界有多少年了吗?如果你认为有什么东西能够伤害到我,那不是早已发生了吗?你以为我带走的人会高兴地跟我走吗?他们挣扎,叫喊,他们想贿赂我,他们威胁和搏斗,什么也不生效,你伤害不到我,不管你怎么叮。最好是安慰一下这个孩子,她会来的,不要管我。”
威尔几乎看不下去,莱拉在做她有史以来最残酷的事情,她痛恨自己,痛恨这件事,为潘、与潘、因为潘而痛苦,试图把他放在冰冷的地上,松开他抓着自己衣服的猫爪,哭泣、哭泣。威尔闭上了耳朵:那声音太悲伤了,让人难以忍受。她一次又一次把她的精灵推开,他仍然哭叫着拼命想抓住不放。
她可以回头。
她可以说:不,这是一个坏主意,我们不应该这样做。
她可以忠于连接她与潘特莱蒙的那深如心灵深如生命的纽带,她可以把那个放在首位,她可以把其他的东西从心里赶出去——
但是她不能够。
“潘,以前没有人这样做过,”她哆哆嗦嗦地低声说道。“但是威尔说我们会回来的,我发誓,潘,我爱你,我发誓我们会回来的——我会的——保重,亲爱的——你会安全的——我们会回来的,如果我必须花我生命的每一分钟去再次找到你,我会的,我不会停止,我不会休息,我不会——噢,潘——亲爱的潘——我得走了,我得走了……”
她把他推开了,他痛苦、恐惧,冷冰冰地趴在泥泞的地上。
现在他是只什么动物,威尔几乎说不上来。他好像是那么年幼,一只幼兽,一只小狗,一个无助的饱受打击的东西,一只如此陷入悲伤的动物,以至千与其说是动物,不如说就是悲伤本身。他的眼睛一刻